回到家中,已近傍晚。爸妈和姐都不在家。我打开煤炉淘米煮粥等他们回来。
天黑时分,爸妈回来了。他们对我早早地回来并不感到惊讶。我沮丧地把经过告诉他们,父亲安慰我:“我知道你们不会走远。别丧气,你们能够光荣走到南通已经很不错了。这段经历虽不算壮阔,但还算浪漫。这点资本已值得你们跟同学炫耀一番了,毕竟在全县小学生中敢有此作为的只有你们五个,要知道你们当中最大的才十二岁。”
“不讲了,吃饭吧。”母亲把粥端到桌上。
今天母亲脸色很不好,而且桌上只有三碗粥。
“小姐姐呢?”我问,“我们不等她吗?”
本已捧起粥碗的母亲立即放下碗筷,然后躺到床上抽泣起来。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姐姐喜欢去同学家玩,晚点回家也不是没有的事。
“爸,妈怎么啦?”我问。
“哎,你姐姐没能逃过啊。上午留了一张字条在桌上,说是去了理想公社看插队的地方。这会儿你母亲正伤心呢。”
父亲的话让我吃惊。我气愤地说:“公家也真欺负人,三姐、四姐、五姐都已经插队,他们怎么还不放过我的小姐姐呢?之前,小姐姐还跟我说她绝不会离开我,坚决不下乡插队。她怎么说话这么不算数呢?这不是在骗我吗?”
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哎,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你去南通的当天,厂里、街道、商店,三方人员轮番来我家,他们狠话说尽,还威胁我,要我想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解放前我可是个剥削者……走时又甩下一句,三天内不把女儿下放的申请报告交上去,就请我进学习班。当晚,你姐姐哭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我们都去上班了。她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把申请报告写好,连带户口本一同交给了街道。”说到这里,父亲又去安慰母亲。
九点多钟,小姐姐回来了。本以为她该是一种垂头丧气的样子。没想到她一进门就开心地喊道:“爸,妈,我回来啦。我已去理想公社看过,那里条件很好,公社给知青安置的住所也不错,四个人住两间新砌的五架梁朝南草屋,西山墙上还搭了一间很別致的茅草厨房;门前一条小河,后面一片竹林,真美。”
小姐姐越说母亲心里越难受。母亲怎会不知道实情呢,上面三个姐姐插队的地方她都去过,那种环境,那种困苦,使母亲每次回来都要伤心好几天。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忍着伤悲听她描述。那天晚上,母亲没有吃饭。
隔天过来,爸妈刚走,我就问她:“姐,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这样做就不怕以后也像大姐她们那样受苦吗?”
她没像昨晚那样夸夸其谈。而是愧疚地拉着我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讲出来。之后,她两手轻轻地捧着我的脸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你就能理解了。”我感到姐姐在颤抖。
过了会儿,她松开手抹去眼泪,然后抓住我的两肩说:“不要为我担心,姐姐会照顾好自己。”转而破涕为笑地说道,“你不是喜欢吃炒蚕豆炒黄豆吗,以后只要队里分给我我就带回来给你吃。”
大概因为年龄相近的关系吧,兄弟姐妹中小姐姐跟我感情最好,只要可能,她去哪里都会带上我。因此,她下放也让我最不能接受。
就在我串联回来的第五天,我县第三批知识青年将奔赴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次日中午,母亲跟姐姐一起打理好行装,然后爸妈拎着行李,姐姐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来到县政府西边那座毛z东思想宣传台前。我们来得并不算晚,而其他人比我们来的更早,台四周已围满人,大部分都是知青和送他们的亲人。台左边站着一排锣鼓队,右边站着一排洋号队。
一声哨响,带队人员把下放知青集中起来,然后又将他们分成六行站在台前。等会儿,他们将奔赴本县下面六个公社。
两点整,欢送仪式开始。这时县里一位领导兴奋地走上台,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对着麦克风就来了一段**语录:“‘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接着又吹了一段不腰疼的话:“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希望你们在那里安营扎寨、生根开花,相信你们在那里一定会大放异彩,大有作为……”
他在台上声嘶力竭地讲着大话,台下却是哭声一片。
大概他喊累了,这才说了一声:“出发!”
一声令下,众人嚎啕大哭,就连一些围观的人,也忍不住流起泪来。
就在这时,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庆祝这“美好而又动人的时刻”。
知青们都已上车,唯我还拉着姐姐的手死活不放。姐姐哭得像个泪人,赶紧转过脸去。父亲上来使劲地掰开我的手,将她强推上车。
小姐姐插队对我刺激太大了,好多天我都没能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