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世界 第13章 哥哥下放
作者:程正文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东风吹,战鼓擂,世界上到底谁怕谁!”在这种口号下,覆中红卫兵再也不满足打口水战了。文斗数月的“遵义”和“延安”两大造反组织之间爆发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武斗。以城市学生居多的“遵义”被认为是倒皇派,以农村学生为主的“延安”被认为是保皇派。窝在家中数月的哥哥在倒派同学的“绑架”下,再次被裹挟进去。

  事情虽小,闹得却很大。就因为一桩小事情,两派之间大打出手,最后保派学生退缩到一座小楼中。而倒派同学并没罢手,又对小楼发起总攻。在保派学生的顽强抵抗下,倒派学生用了一整夜时间才将小楼攻下来。虽然倒派取得胜利,将保派学生驱逐出城,可是双方付出的代价都不小,学生中断胳膊断腿的有好几个,头破血流者就更加多。在这次战役中我哥也光荣负伤——左臂骨折。

  保派学生没有因战败而气馁。他们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经过认真研读毛z东同志的军事战略理论,最终通过联盟农民兄弟并运用“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来对付倒派。路线正确了,胜利也就来了。

  那天深夜,一阵锣响,瞬间城外火光四起,杀声震天。这时,“延安”的红卫兵在覆县农民造反总司令部的配合下,与这些农民兄弟从四城门向城里杀来。尽管“遵义”的红卫兵早有准备,可是在人多势众并且还配备了锄头和镰刀的对手的攻击下,“遵义”的红卫兵很快就溃败下来,最后撤到一座政府机关大院里作垂死挣扎。

  天亮不久,“延安”司令部勒令“遵义”司令必须在上午九点之前率众投降,否则抓到后将严惩。“遵义”的红卫兵不理他们,摆出一副誓死不降的架势。结果当钟楼大钟刚敲九下,“延安”兵即发起猛烈攻击,一时间梭镖如雨点样射进大院……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遵义”司令只得下令缴械投降。

  胜利的“延安”并没因为对方投降就饶过他们。除了重伤员以外,其他人必须举起双手,脱去鞋袜,然后全被押解到大街上游街示众。

  这次可不像上次,“延安”几乎没受任何损失,而“遵义”的红卫兵却吃尽苦头。所幸的是,我哥因为受伤蹲在家里而逃过一劫。

  比起外地,我县算是好的。省城里挹江门上已架起机枪,在军管会的压制下才得已平息。

  大学不办,中学停课,工商业又极度萧条,大量知识青年滞留在城市里,整天无所事事聚在一起议论、传播着各种小道消息。

  长此下去,这些刚经过文g战斗洗礼的年轻人很可能会死灰复燃再次大闹起来。中央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以及解决它的迫切性。

  文g前几年和文g初期毕业的学生已被赶到农村去。文g中“大闹天空”的这些学生又该怎么办呢?这时我们伟大领袖**及时发出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于是,全国各地又展开一场规模宏大的学生上山下乡运动。我哥难逃厄运,因此家中再次笼罩在忧伤的气氛中。

  在此期间,除少数思想激进的学生表现出极度亢奋外,其他学生都感到末日来临。昨天还生龙活虎上串下跳的学生们,此时都蔫了,个个恨不得能患上一身重病,这样就能赖在城里不下放。

  对于大量出现的“病孩”,政府要求必须拿出医院开出的伤病证明方才认可。也不知道哥哥是从哪里学来的秘招,天天在家里蹦跳,说蹦跳几天就可以蹦出“肝肿大”。折腾几天后去体检,结果肝大五公分,距离留城标准还差一公分。哥哥肺都要气炸了,回家后大骂医生缺德。后来几天都躺在床上不起来,气得饭也不想吃。

  也难怪,哥哥曾多次去过姐姐们插队的地方,对她们的困苦生活了如指掌。他誓言坚决不下放,并且说到做到,后来采取逃避躲藏的方法对抗政府。兜里没钱走不远,他只能在周边乡村里“打游击”。今天跑到三姐那里躲两天,明天逃到四姐那里藏起来……姐姐们插队的地方都被他跑遍了。

  不久,在强大的政治攻势下,我县一千六百多名“老三届”初高中毕业生“积极响应”党的号召,“自愿申请”去农村务农。

  1968年9月10日这一天,县里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欢送仪式,将这些滞留在城里,使政府头痛的知识青年请出城市,奔赴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哥哥不在其中,成功地躲过这一阵。之后,他就这么游走于几个姐姐之间。

  一天下午,他在附近一个小镇上闲逛,遇上了父亲单位的一个造反派。此人一把抓住哥哥就往车站拖,嘴上还在说:“好你个兔崽子,我们几个部门都在找你,原来你躲在乡下。走,先把你带进城再说。”

  哥哥趁他掏钱买票时,挣脱他的手逃跑了。

  晚上他惊恐地在六姐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说必须赶紧离开。姐姐叫他别乱跑,避上几天再说。他说此处不能久留,后来早饭一吃就逃跑了。

  去哪里呢?俗话说“病急乱投医”。这时他竟然想到覆东县的二姐。此刻,母亲的嘱咐已被他忘在脑后,他竟希望二姐能救他。

  不敢去车站,他只能步行去覆北县,然后再从覆北车站乘车去覆东。

  二姐何许人也,虽然她先天“根不正”,但她后天“苗正红”。就哥哥这么个烫手山芋她能容下吗?这不是坏了她的名声,毁了她的家吗?结果被二姐用苦肉计逐出家门。

  走投无路,只好回家。后来在多方的威逼下举手投降。

  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大部队”走后的第十天。没有锣鼓,没有鞭炮,母亲陪着哥哥去了一个叫做“三面通”的公社。从此,国家又甩掉一个包袱,我家又光荣地多了一位“贫下中农”,而农民伯伯又新增了一个跟他们分食的可怜虫。

  后来我去过哥哥插队的地方。难怪他想赖在城里不下放,条件确实艰苦。当地没有一口水井,饮用水全是河水。因为水质浑浊,舀上来必须先存放在水缸里用明矾沉淀一夜后才能用。因此,苦涩得非常难喝。另外家家户户房屋的墙壁都是用芦苇帐搭起来的,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外面下大雨,里面飘小雨。我去的那天夜里正好下大雪,一夜过来地上白了一大片,屋里屋外几乎没有温差,加上床上垫得又少,上面盖得又薄,冻得我一夜没睡着。第二天起床,水缸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我脸也没洗,饭也没吃,赶快逃走了。城里日子虽苦,但比起哥哥他们可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