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世界 第31章 林谋出逃
作者:程正文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就在三尾消失的第三天,又一桩伤心事发生了。

  那天上午,天刚亮我就坐在外儿山上等林谋。因为隔夜听到一些流言,说有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怀孕了,消息是从医院内传出来的,人们说得有声有色,不像是谣传。

  刚听到这些倒也不觉得什么。可睡前母亲跟我讲起此事,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了林谋跟那个细丫头……连想到近几天林谋总是神思恍惚,心思不知放在哪里,常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想到这里,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事十有**是林谋干的。天太晚了,否则我定会去找他问个究竟。

  第二天,其他人都已上山了,唯独不见林谋人影,这就更让我感到事情不妙了。钟楼上的大钟已敲八下,我实在等不下去了,起身冲下山去。

  林家大门紧闭,我连敲数下,里面无一点反应。正当我想攀墙时,门猛地打开,慌乱中我本能地后退几步。

  开门的是林母。跟往常一样,我礼貌地叫了一声林妈。可是一向温和的她,却不理睬我。不但不理,而且还将我拒之门外,关门时又撂下一句:“从今以后,你别再来我家喊谋儿,跟你这种人在一起鬼混,不会有好事干出来。”

  这时,我看到林谋从屋里探出头来向我直摇手。没办法,我只能无奈地离去。

  次日上午,一则爆炸性的新闻在全城迅速传开,新闻人物果然是林谋与细丫头。上面曾提到林谋跟烧饼店里平师傅家的细丫头好,当时我还认为他们只不过是瞎闹闹罢了。没想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早熟的林谋把十三岁的细丫头的肚子搞大了。一时间里到处都在疯传这则奇闻,并且相继出现多种版本,其中比较可信的是从细丫头舅母嘴里散布出来的。这个女人是这样描述的:“我姑嫂每十天会带细丫头去浴室洗一次澡。最近几次她感到细丫头的肚子在渐渐发大,刚开始还以为她养胖了,也没在意。后来觉得不对,细丫头不像是发胖,倒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于是叫上我跟她一起带着细丫头去医院。医生检查后说细丫头身上没病。可是,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上不胖,肚子却在发大,这怎么解释呢?这时他身边有一位实习的女‘赤脚医生’(文g中期出现的名词。指未经过正式医疗训练,半农半医的农村医疗人员)点拨他说:‘主任,这孩子会不会怀孕了?’我姑嫂一听急了,这不是在毁她女儿的名声吗?愤怒地问这位赤脚医生:‘你个小妖精真是胡说八道。我问你,你十三岁的时候生了几个孩子?’医生和病人之间处于这种状态还怎么治病?主任赶紧将赤脚医生支开。不过,赤脚医生的话也为主任打开思路,他说:‘大嫂不要急躁,我们做医生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弄清楚孩子的真实情况,除此以外并无恶意。’之后,医生分别寻问了我姑嫂和细丫头……”

  所谈内容,细丫头舅母没有详说。她只是说:“路子正确了,原因也就很快找到。后来经过妇产科医生检查,原来细丫头真的怀孕了。这下子可不得了,我姑嫂举手就抽细丫头……不是我拦得快,恐怕细丫头会被她打死。后来我姑嫂问医生咋办?医生说:‘事到如今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把孩子生下来。二是尽快引产,因为月份越大越麻烦,孩子吃的苦会更大。你们回去好点商量商量吧。’回家后,在我姑嫂的棍棒下,细丫头老实交代了与一个姓林的小子乱搞的经过。”

  舅母毕竟是“外人”,讲起来就夸张了。这一段她这样描述道:“两个人已好了很长时间。刚开始只是在一起说说笑笑,后来发展到亲嘴打闹,再后来相互又在对方身上捏捏摸摸,直到有一天姓林的相公把我家细丫头带到乡下去看老母猪配种,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就躲到玉米地里干起猪干的勾当。”

  此事显然是两相情愿,但受害者毕竟是女方。平家可不好惹,当晚就聚集了好多亲友去林家闹事。来到林家,一伙人先大骂一阵,接着就是一阵猛砸。据围观者讲,说当时林家是盘盆满天飞,水缸全打碎,就连供桌上的祖宗牌子都被横扫一空。之后两个打铁的舅舅又将躲在床底下的林谋拖出来暴打一顿。后在林家求饶下,以两百五十元人民币作为补偿,这样平家人才暂且放过林家。当时来讲,两百五十元已是一个工人一年的工资。

  第二天,平家人将细丫头带到医院坠胎。或许是月份太大,或许是麻药用得不足,总之,整个过程像杀猪似的,医生是在细丫头的嚎叫声中为她做完引产手术。可悲的是,手术结束后,细丫头哭着对医生讲,她很喜欢谋儿。

  一连几天我都守在林家门外等林谋出来。可是他们家从早到晚大门紧闭。我本想在门外喊叫,他不应声我就翻墙进去。当想到林家人把儿子的过错都归究于我,想必已对我恨之入骨。因此我克制住自己,不再去刺激他们。

  没见到林谋,我几天都打不起精神。事发的第五天,我像往常一样很早就起床,然后习惯性地提着裤子跑出墙外小便。我刚拉下裤子,就听到玉米地里有沙沙声。我想,肯定有人在地里偷玉米。于是边小便边骂道:“老子在此撒尿,日妈的你却在躲在田里捣鬼。偷玉米的给我滚远点,不然被老子逮住,把你送到城中大队去。”

  “悬哥,悬哥!”地里有人在叫我,声音虽低,但很耳熟。

  此人很快就从里面钻出来,是林谋!我一把拉住他说:“一连几天都不见你小子,日妈的你闷在家里怎么蹲得住的?”

  他推开我说:“想必一切你都知道了。那天晚上,平家人先把我家砸得一塌糊涂,接着又把我痛打一顿,最后给了他们两百五十元钱这才走人。可是,第二天他们家又去派出所告我,说他们家莲花(细丫头名字)是被我强奸后怀孕的。”

  “说你强奸她?”我惊讶地问道,“细丫头的小舅母不是说你们是相好吗?”

  “是啊,平家人真无赖!他们觉得这事搞得很没面子,所以先拿钱,后去告我。”

  “派出所怎么说?”

  “当时就派人过来将我带走。爸妈们不放心,也跟过去。”

  “你承认了吗?”

  “没有。明明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怎么可以赖在我一个人身上呢?我当着大家的面,把我跟细丫头好的全过程如实地交代出来,并且希望邱所长把细丫头叫过来跟我当面对质。结果平家人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怕细丫头出来‘扑风(产后经风)’。结果,邱所长叫平家人先回去,说这事等调查后再作处理。接着又派‘傅主任’(当时所有警员,老百姓都称他们主任)去平家找细丫头取证。傅主任回来后也不知道跟邱所长回报了些什么,之后邱所长跟我爸妈说:‘你们先把这个活宝带回去,让他在家把事情的详细情况写出来,然后你们再送给我。这几天他哪儿都不准去,我随时会派人带他过来。’你看看,这不等于把我软禁起来了嘛。”

  “这不行,这样下去你会憋死的。”

  “是啊,憋在家里太难受了!可是,出来又会更难受。”

  “在家也难受,出来也难受,你小子还想去找细丫头吗?”

  “哪是这个意思!悬哥,我们这些人被人骂痞子、二流子是常事,进出派出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这次去派出所,一路上很多人都骂我是早熟的强奸犯。哎呀,羞得我头都抬不起来,真想有个地洞钻进去。不骗你,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出派出所就更难堪了。门外围满了人,有的小孩还把鞋子脱下来往我身上扔。当时我的两条腿子像灌满铅,很难迈出去。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样穿过那些围观的人群的。刚到家,我妈就把大门栓紧,随即转身对我说:‘全家人都完在你手里了,再也没脸见人了!’自从我来到覆釜,这是她唯一一次对我发态度。”

  看他这种既可怜又讨嫌的样子,我真想上去揍他一顿。可是,此刻不是教训他的时候,否则会使他更加痛苦。

  我无奈地说道:“你我兄弟一场,老子本该带人到平家大闹一场。可是你干的这种丑事,让老子很难下手啊。”

  他很理解我,沮丧地说:“我知道我的行为让你丢脸了,这会儿我也很后悔啊。”

  “哎,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以后你准备怎么办?就永远缩在家里吗?”

  他说:“留在覆釜肯定这样。”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想学三尾,离开我们吗?”

  “是的,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不但没脸见人,很可能细丫头还会死咬住我不放,说我强迫她。真是这样,我就彻底完了。所以,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而且越快越好。”

  没脸见人倒是事实。害怕细丫头咬他,真是冤枉她。

  “细丫头跟他们家人不一样,”我说,“根本不是你讲的那种人。真是这样,公安局早就把你逮走了,日妈的还会让你呆在家里蹲到今天?你这个怂人把细丫头带到乡下去看老母猪配种,然后再把她肚子搞大,细丫头为你吃了这么多苦,可是你还说她要咬你。我看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是的,是的,”他极不耐烦地说,“我是畜牲好吧。你肯帮忙就帮忙,不肯帮忙我马上就走,我不想再听你羞辱我。”

  他用这种态度对我,我真想臭骂他一顿。可是他已身处难中,我能跟他计较什么呢?

  “你说要走?”我问,“你小子想去哪里?”

  “去济南,到我亲妈那里去。你能借部自行车送我去覆北车站吗?从那里上车会安全些。”

  “车子没问题。你爸妈他们知道吗?”

  “没告诉他们,否则就走不成了。他俩心胸不宽,自从我来到覆釜,他们就没让我回过济南。听亲戚们讲,说是怕我回去后不想回来。开始我很难理解他们。当过了一段时间后,看到他们对我那样慈爱,慢慢地我才理解他们的苦衷。”

  “哦,这么说他们还不知道你走。可是去济南要花很多盘缠,钱你从哪里弄来的?”

  “来覆釜这么多年,虽然我在外面名声不好,但主要原因都是与人打架,至于偷东西的勾当我还从来没有干过,更不要说偷自家的东西了。所以,在钱票方面爸妈对我从不提防。昨天下午,我用他们放在家中的钥匙,打开藏钱票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二十元钱和五斤全国通用粮票,夜里三点,我留下一张字条,告诉他们我走了,在外面过一段时间再回来,叫他们不要找我。然后偷偷地从墙头翻出来,随后直奔你这里。听大生说,你有晨起到墙外小便的习惯。所以,我就一直藏在玉米地里等你。”

  “悬子,悬子……”母亲在墙内叫我。

  “来啦……”我边答应母亲,边对林谋说,“我要回去了,否则我妈会产生怀疑。你在这里不要走,等我借到车子就来找你。”

  母亲见我捧着粥碗想心事,问道:“发什么呆,是不是又要出去打架?”

  “妈,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不要为我瞎操心吧。”

  我这种生硬的语气使她听了很不舒服,恼火地说:“生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不操心行吗?”

  接下来便交代我一天里必须完成的事情:“今天你哪儿都不许去。上午在家烧饭,再把地上的千脚土铲掉。下午更不能出去,粮站要来发粮票,清管所要来发糞钱,你早点到组长家去排队,一定要在粮站关门之前买几斤籼米回来,不然明天家中就断顿了。”

  随着家中各方面的状况越来越糟糕,尤其是我一天天地变坏,母亲的情绪日渐消沉,讲话已不像以前那样温柔了,生气发火已成常事。

  熬到六点,母亲终于上班去。这时我在想:“她吩咐的事情恐怕我一桩都做不到,回来后怎么向她交代呢?”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林谋那里重要,家中事只得请人代办了。至于母亲,等回来再说吧。

  锁好门,我在巷子里有车的两户人家门外转了几圈,觉得即使厚着脸皮向他们开口,他们也不可能把车子借给我。算了,还是去北门车行租借吧。

  之所以先前没考虑它,因为这种小自行车是修车师傅自己拼装的,太简易,车架、泥板、护索板,车铃……全都省去。由于质量极差,因此骑起来很费力,平时骑着玩玩还可以,用它骑远路,并且还要带人,吃力程度可想而知。但是,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有总比没有好。

  整个覆城就两家修车铺,是由江氏兄弟二人开的。江大开在北门,江二开在南门,因为修车生意不好,所以两家同时又做租车生意,用以维持生计。江大比江二脑子灵活,前后轮圈上的定芯码都用的加长的,钢丝也用的加粗的,这样一来孩子们就喜欢了,因为车上可以站人,骑起来就有意思得多。江二不行,此人愚木脑袋专爱打小人算盘,他说老大这样搞,钱没多收,车子寿命却要缩短,根本划不来。可是,他只考虑车子寿命,却忽视了车子的出租率。果不其然,江大租车生意特别好,已用收来的租金添置了第二部,不是政府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他恐怕第三部也已经搞好了。而江二至今还守着他那部娇气的小自行车不愿改进。不过,他这样固执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以贫为乐,不与资本主义占边,倒也乐得个太平。

  到了江大车行,刚好他在下闼子门。

  “江佬,”我说,“把那部二四的大脚踏车租给老子。”

  因为他家出租的两部自行车,一部是二十二英寸的,另一部是二十四英寸的,骑远路当然大点好。

  江师傅赶紧将手闼子门放到一边,转身说道:“哟,这么早霸王就来拿车啦!什么租不租的,你个细老子还跟我讲什么客气话,只要不把车子搞坏,我就谢天谢地了。不过,真不巧,昨天晚上东门几个细东西将车还来的时候,车胎上已被戳了两个洞,因为天晚我没补。你坐会儿,等我把门卸好就来补胎子。”

  林谋还在等我呢,我哪有心思在此慢慢等候。

  “我来帮你卸吧。”我说,“你快去补胎子。”

  “好吧,你帮我卸闼子门,我帮你补车胎子,我们两不误”。

  “放你娘的臭屁,”我骂道,“帮我补车胎,车子是老子的吗?好啊,老子现在就把它推走,你以后可不要向老子要。”

  虽然他知道我并非当真,可是他也知道我可能就此会跟他耍泼,骑上几天不还。于是,赶紧凑上来跟我打招呼:“细老子唉,我是个粗人,根本不会讲话,你还跟我计较什么呢?”

  我推开他说:“去,去,去。弄快点,老子今天有急事要办。”

  “哎哟,用它办事可不像样子啊。”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再啰唆,当心老子揍你。”

  这一吓,他赶紧修车去。

  当他把车子修好,我才想到兜里只有买中饭菜的五分钱。因为平时不给钱也就算了,可是今天起码要借半天,一分不给说得过去吗?不管他,先将车子骑走再说吧。我将五分硬币往地上一扔,跳上车就蹬走了。只听到他在身后喊道:“细老子今天行好啦,还给钱呢!可是你不能再像上次玩杂技似的往上面趴许多人,轮圈上已经又裂缝了,车子吃不消啊。”

  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吩咐,可是没人听得进去。租来的车子,谁会爱惜,个个都往死里骑,反正骑坏了是他的。

  路上我去了一下小封家。他见到我非常高兴,以为我喊他骑自行车。

  “悬哥真够朋友,”他说,“第一个就想到了我。”

  “日妈的,你别想好事。老子今天要出去办件急事。上午你去帮老子买菜煮饭,钱以后还你。下午你到我们组长家帮我排队,把我家粮油票和糞钱领回来,然后再去粮站帮我买点籼米,到时能买几斤买几斤,买好放在你这里,等老子下午过来拿。供应证和糞卡放在灯柜左边抽屉里,拉开来你就会看到。”

  接下来我把家门钥匙扔给他,随即离去。

  骑出去不远,我又折回来跟他说:“你马上去外儿山上跟兄弟们讲一下,就说老子下午才能回来,如果西郊那帮家伙过来挑斗,只要他们不过桥,叫大家千万不要动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刚走,就听到他在身后发牢骚:“我说呢,早早的哪有这种好事轮到我头上呢……”

  一圈下来天已不早。这时林谋已经等急了,见我就说:“我以为你遇上麻烦,来不了呢。”

  “怎么可能呢,只是又等修车子,又去了下小封家……”

  不等我讲完,他急切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快走吧。”

  “别急,你还没吃早饭呢。我留了半碗粥在桌上,要不要给你端过来?”

  他拍拍口袋说:“不用了,袋里有钱还怕挨饿吗?”随即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大口罩戴上说道:“赶紧走,不能再担搁。我们从北门出城,这样走路近点。”

  我觉得他选择的路线不对。于是跟他商量:“尽管你戴着大口罩,可是我们不能从北门出去,因为这段路太长,认识我们的人又多,万一你被人认出来,日妈的可就麻烦了。保险点,我认为还是从南门出城为好。”

  他很烦躁地说:“我的命运已捏在你手里,怎么走你决定吧。我只求你快点带我离开这里,别再跟我啰唆了。”

  我能理解他,换位思考说不定我会比他更烦躁。其实我这样帮他,自身也有风险,一旦被警察发现,两人都会被带走。因为他是我的好友,否则我不可能趟这种浑水。

  走出玉米地,他看我弄来这么一部破车,直皱眉头。我知道他很不满意,可是在这种时候大家只能将就点。

  我先跨上去,然后他将两手搭在我的肩上,再将两脚站到后轮加长的定芯码上,就这样,我载着他从田间小路穿过去,专拣偏僻的近路走,很快我们就出了南门桥。

  出城后,我加速向前骑去,好不容易骑到柴湾公社,这时两人才松了口气。

  “下来歇歇吧,”我说,“老子实在骑不动了。”

  “歇就歇会儿吧,我的两只脚也已经站麻了。”

  供销社对面有一家烧饼店。当我们走到店门口时,他说:“买几个烧饼吃吃吧。”

  我求之不得,说道:“再好没有,老子早上喝的薄汤,早已经跟尿跑了。”

  补充了食物,感觉好多了。为赶上下午去南京的班车(他从南京转乘去济南的火车),我们赶紧上路。

  这种拼装起来的车子太差劲,平时骑着玩玩还可以,骑远路实在不行,既费力又骑不快,加上两个人压在上面实在要命。二轮车夫带人去覆北顶多两个小时,而我们两个人轮换着骑,用了将近四个小时才挨到覆北。进站一看已近一点,还好,车票是一点半的。接下来我们赶紧到门外一家饭店里每人吃了一碗阳春面,然后回到候车室里坐在长椅上闲聊。

  当他垂头丧气地向我说苦时,我问他:“老子早就提醒过你,要你不要跟那个细丫头混在一起,她们家的人跟老子一样,都是些说打就钳毛的主,日妈的你就是不听。怎么说你好呢,你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平时看你好像眼角高得不得了,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些西施貂蝉的。我想,将来我们当中只有你娶的媳妇最漂亮,也最有文水。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你跟那个大字不识一个,样子丑得不得了的细丫头搭上了。老子真搞不懂你到底是种什么人。”

  “唉,反正我要去济南了,跟你说说也无妨。其实我真正喜欢的女孩是隔壁翁家的小女儿美云。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被她迷住了。可是她是干部子女,她爸爸原来是组织部副部长。所以,自从我来到覆釜她就没有用正眼看过我。”

  “你说得不错。”我说道,“我们巷子里也住着一位局长,不要说他们家那位小姐了,就连局长老婆跟他家那两个狗屁公子从来都不和巷子里的人搭话。直到去年局长被造反派们抓走,他老婆才开始跟邻居们搭腔。可是小姐跟那两位公子仍然把眼睛抬得高高的,还是不跟巷里人啰唆。”

  接着我又问他:“话又说回来,即便天上的天鹅吃不到,你也没必要去田里挖蛤蟆填肚子啊?”

  “这……这……”他愣巴了半天回我,“我也不知道当时脑子里想的什么,不过,跟她这种人,我肯定是玩玩而已。”

  我当胸给他一拳,骂道:“你个狗ri的早点死去吧。天底下也只有那个呆娘们会看上你。痛到那种程度还在说你好。要是她晓得你是在耍弄她,她不把你两个蛋子咬下来才怪呢!”

  分手时我们没再多讲,他只说了一句:“后会有期,有情后补。”随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元钱塞给我。

  我哪里肯要,推开他转身离去。

  回覆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尽管跟他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彼此间的感情应该是真实的。他助我立足外儿山,出谋打垮上海佬,多次群殴如果缺了他的谋划,是很难取胜的。另外,从他身上还能看到异于我们的品质,比如讲他很有学问,也很斯文,从他嘴里根本听不到一个草字和一句脏话,与我们这些人混了这么长时间,仍然保持着这种好品质,真不容易。眼下尽管他犯下这桩丢脸的事情,但是,他仍是我心中所喜欢的好朋友。

  从他又想到三尾,三尾人也很好,口无遮拦,为人大度,每次斗殴基本上都冲在前面,并且处处地方都护着我。尽管他常常为了吃而跟兄弟们闹别扭,可是这能怪他吗?

  两个人都走了。一个至今杳无音信,一个不知何日复返。想到此,我心里很难受,脚都踩不动了。突然我想到下午有人要去外儿山闹事,于是强打起精神,往家赶去。

  来到车行已是下午四点,这时门外已站满等候租车的孩子。江师傅见我就说:“你个细老爹把车子骑到哪里去了?五分钱……”下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讲出来。

  我把车子推给他,随后冲了他一句:“别啰唆,你怕老子不给钱吗?”

  “哎呀!谁跟你提钱了?我只是说你骑走的时间太长,苦了这些排队等候的孩子。”

  “今天是礼拜天,”我说,“这些黄毛鬼反正也没什么屁事,让他们等会儿要什么紧。老子没有在外面多玩会儿算是客气的。下次说不定当天还还不回来呢。”说完便大摇大摆地离去。

  然而刚到桥上,他又追上来。他把我上午扔给他的五分钱退还给我。

  我推开他的手说:“江佬,你这什么意思?”

  “哎呀,我怎能收你细老子的钱呢!刚才那些话都是讲给那些小东西听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把五分钱朝他身上一扔,说:“去,去,去。老子已经晓得你的意思。”

  之所以他对我这么客气,钱都不收,因为一年前社会上有几个跟我一样的二流子为租车找茬儿大闹他的车行。后来他的弟弟江二请我出面将那帮人摆平。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敢去跟这兄弟两个捣蛋。当我再向他们租车时,无论是江大还是江二都不肯收钱。我也自觉,每次骑走基本上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毕竟要考虑他们做生意。

  离开车行,我直奔小封家。还好,我交代他的事情他都已办好。我问他外儿山的情况如何,他说西效那帮家伙根本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他们没敢上桥,只是在桥对面乱骂了一阵就走了。外儿山无事,我这才放心。接着我拎起米袋,拿着油瓶急匆匆地回家。

  到家后我赶紧铲干脚土,然后又上井拎水将水缸里灌满……至此,紧张的一天总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