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像往常一样提前去工地打扫办公室,刚到工地就遇上薛医生。我问他这么早来干什么,他说造反派要他写检查,他想亲手交给汤文i革,看能否放他过关。于是我们一起向办公室走去。
远处看到办公室里亮着灯。怪了,这么早谁在里面?
跨进办公室,只见老宋正在抹桌子。我想,平常很少过来的他,今天怎会早早地来到这里?
因为早就听李会计讲,说老宋跟汤不是一类人,他看不惯汤的人品,除了工作上必须与他接触外,其它地方很少跟他啰唆。汤知道老宋看不怪他,所以总想找机会整他。无奈老宋祖上三代都是贫农,本人又是工人出生,加上他在工作上勤勤恳恳、很负责任,所以汤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我们刚进屋,老宋就把门关上。之后小声地跟我们说:“姓汤的出去了,明天才能回来,今天你们可以休息休息了。但不能回家,万一有特殊情况我好随时找到你们。另外最好不要走远,也不要集中在一个地方,分散开来去城南大队附近找个凉快的地方歇歇吧。这样不易引人注意。”
遇到这种人如同遇上菩萨,我们十分感激。薛医生激动地说:“谢谢!谢谢!老李,你这样做风险太大,万一被人知道怎么办?”
“哎呀!别想这么多了。自从你们来到工地就一直没有休息过,不要说人,就是牛、马也会累坏的。再说,即使被他知道,我有办法应付。机会难得,你们就不要瞻前顾后啦。”说着,张开手把我们推出去。
刚出门,薛医生又转身说道:“老宋,在这种时候你能这样对待我们,实在难得啊!”
“你就是啰唆。”随即门被关上。
一进仓库我就大声宣布:“告诉大家一个好……”
“消息”两字还没出口,就被薛医生打住:“好什么好,哪里干活不是一样?去城里不就是少走一点路吗,至于这样高兴吗?”
冒失,险些给老宋带来麻烦。因为这时仓库里还有其他人在场,万一有人将此事告诉汤文i革,那么老宋就会被他抓住把柄。要知道,同情照顾敌人,这可是大罪。到时候汤扣他一顶与敌为友的大帽子,他无冤可伸。
这时有人问我去城里干什么活,没等我回答,朱非已经嚷起来:“日妈的,在这里老子就干得很累,现在又要去城里干活,真是撒尿随着diao子转,全听diao子摆布。老子命苦啊!”
朱非讲得太难听,惹得李会计很反感。快人快语的她不留情面地说道:“小朱,你嘴里能不能干净点?要不然我用肥皂水把你这张臭嘴洗几遍,省得你到处喷尿。”
为防止再有人问我,我拉着朱非说:“走吧,再不走,你这匹瘦马毛都会被人钳光。”
薛医生领会我的意思,赶紧催大家上路。
刚出大门,我就迫不及待地说出这条喜讯。哎呦,大家高兴啊。朱非简直疯了,把头上那顶破草帽抛出去几丈远。
薛医生是个细心人,他不仅把老宋的话重复好几遍,另外又吩咐大家:“各位千万不要走远,如果有事老宋可以找到我们。另外,老宋今天冒着极大风险让我们休息的,大家万万不能把此事泄露出去,尤其是你们几个孩子,嘴巴一定要关关紧。”
他还在继续唠叨,马授则等不及了,迅速蹿上车,然后仰身倒在车上自嘲道:“啊!真惬意!薛医生,我这头肥猪今天由你卖吧,你把我拉到哪里,我就躺到哪里。”接下来罕见地戏弄薛医生,“用那匹瘦马的话说,就是撒尿随那个东西转。”
尽管如此,还是被薛医生用翘车头的方法将他掀翻在地。
朱非识相,不强迫,不骂人,而是跟搭档商量:“秦医生,空车也是拉,还不如让我坐上去吧。”
秦医生笑笑说:“上去。”
我们最好,互相谦让。耿医生推我上车,我又推他上车,结果他推着大车,我扶着车把,两人并排往前走去。
我们没有听老宋的吩咐:在南门桥口分手,而是往前走了一段路,等过了望月桥才分开。
天公作美,多日紧绷着的脸今天终于舒展开来。阳光洒向大地,鸽子在空中盘旋,云淡天高,艳阳高照。
看得出,耿叔今天心情很好,愁容换成了微笑,钝步改成了小跑。我一时很难适应,于是问道:“耿叔,你着什么急啊?时间多的是,慢点走不行吗?”
善解人意的他把大车靠在路边上,然后单脚跷在车把上说:“小成,你说今天我们去哪里?”
我想了想说:“你如果不怕鬼的话,我就带你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
“我没去过的地方多着呢!我从来不怕鬼,只怕人。走吧,只要是个清静的地方就行。”
“那个地方我有好长时间没去了。清静不清静去了以后你就晓得了。你不是怕人不怕鬼吗?日妈的我敢向你保证:那里面肯定见不到一个人影。可是有鬼没鬼我就不好说了。”
“好!”他兴奋地说,“离这里远不远?
“不算太远,七八里路吧。”
“好,今天日程由你安排。”
我推着他上车:“我拖车,你坐上去。”
他说:“不行,不行,还是由我来拉你吧。”
我不同意,说:“以前放空都是你拉我,今天该你享福了。上去吧,让老子伺候你一回。”
他被我连说带拉地推上了车。
开始他有点担心,两手紧抓住车箱板,害怕从上面滑下来。后来觉得还算稳当,心也就放下来。再后来,干脆仰身躺下来两手枕着头在车上享福。
路上,不时地有些蝴蝶停在车帮上歇息,随着轮轴发出的“吱嘎、吱嘎”声,车里响起了轻快的歌声:“马儿啊,你慢些走哎,慢些走哎!我要把这美好的景色看个够,看个够……”
他唱的《马儿啊,你慢些走》是一首反动歌曲,当时被列入禁歌。原因是说歌词的作者希望社会主义的建设步伐停滞不前。
耿叔唱得很陶醉,我也不去打搅他。
自从与他相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放松。他的嗓音真好,唱得非常好听。
我转头看看他,只见他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阳光下他那张白皙的脸已经泛红。
一曲结束,一曲又起。开始倒唱得蛮好的,之后唱的什么东西我就听不懂了,不知道是哪一国的歌曲。只觉得他的舌头像被卷起来似的,每一句里面都带有一种“哆哆”声,之后他告诉我是首苏联歌曲。
喜鹊池已在眼前,可他还在哼唱。我不忍心打扰他,拉着他多绕了一段路。
一圈下来,他还没有从歌声中醒过来。我猛地将大车往地上一放,他整个人朝大车前面滑去,“咚”的一声,头撞在大车前墙板上。还好我车子拉的慢,头撞板的力量不大,并无大碍。
他迅速地坐起来,摸摸头皮说:“你这个小东西真会捉弄人,真是本性不改!”
“对不起,耿叔,我不是有意的。我带你去的地方已经到了。刚才我只顾着听你唱歌,忘了你还坐在车上,实在对不起,我向你敬个最最革命的礼!”说完,挺直腰板,举起右手,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知道我在撒谎,下到地上,拍拍我说:“其实我很喜欢你这股调皮劲。你很聪明,也很机灵,只是没把它用在正道上。有件事情我早就想问你,你还小,为什么不去学校读书?是学校不要你,还是你自己不想上?”
我避开他的话:“耿叔,我带你去的地方到了。你看,就是前面那片林子。”
我不想回答这个既让我伤心,又使我难堪的问题。当时,没学上的孩子中不外乎这么几种人:一是痴呆的孩子;二是不学好的孩子;三是像我们这类地、富、反、坏、右的子女。尤其是后一种,在国人眼里全都是些劣等人。每想到此,心火就往上蹿。我不想坏了今天的好心情,所以回避。他也知趣,见我不想回答也就不再追问。
好长时间没看他抽烟,这时他烟瘾上来了。他掏出一只很漂亮的打火机,连抽了两支,这才伸头去看那片林子。
平原地带很难见到这么大的林子,所以他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仔细地扫视了一遍,随即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喜:“哎呀,好大的一片林子!我来覆釜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块好地方呢!”
我将大车拉到林边的一棵老榆树旁,然后用铁链将它栓在上面。上锁后,我对他说:“过来,你跟在我后面走,脚下注意点,听说林子里不单有鬼还有蛇。不过老农说这里的蛇无毒,所以我不怕它。”
他说:“那我们分工,你在前面赶蛇,我在后面驱鬼。”
鬼比蛇可怕,我爽快地答应了。
林中无路,树木间长满野草,草里面又夹杂着很多野花。我跟他一前一后地弓着身子,绕着树木,拨着人高的野草穿行,手上、脸上不时地被一些锯齿草划伤,丛中的虫啊鸟啊都被我们惊飞。大概进去两百米吧,这时前面出现一块空地。所谓空地,也就是树木稀疏一点。
“耿叔,你站到一边去。等我把地上的草踩平,你再躺到上面舒服舒服!”
他不肯闲着,跟我一起踩踏起来。待我们把大片的枯草踩平,这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翠绿的池水。水清蛙鸣,我上次过来时可不是这种景色。
上次跟伙伴们过来大家都很害怕,因此没敢在此多呆。这次过来就不一样了。一来有这么一位胆大的医生为伴,二来在这动i乱的几年里,我所见到的可怕场面,所经历的血腥打斗太多,胆量已远非当年。
我在前面拨草,他在我身后仔细地观赏。受他影响,我也注意起周围的景色来。
覆釜地处平原,像这样大的一片原生态树林确实少见。林中树木繁杂,花鸟很多,放眼望去,很多香气四溢的香樟树犹如一顶顶硕大的蘑菇伞护着地面上的花草;苍劲雄浑的古柏就像一尊尊粗壮的罗汉爷傲视着这里的一切;高大挺拔的水杉不甘寂寞,直捣云天,大有不破苍天不低头的英雄气概。相比之下,那些夹杂在草丛中的野花就可爱多了。前方有几株妖娆的小花正从草丛中探出头来望着我们,粉扑扑的脸颊,羞答答的媚容,看上去要比那些大树舒服得多。耿叔惜花,不肯我踩它们,拉着我从一边绕过去。
一圈下来,够累人的,可耿叔却意犹未尽地说要再去转转。这回我可不依他:“不要走啦,日妈的大树小草有什么看头。实在要看,我们下次再来吧。”
尽管他依依不舍,可终究还是跟我回到草地上。
我们的到来,使得那些刚飞过来的小鸟又惊飞到树上去。胆小的钻进丛林深处,胆大的歇在附近的树梢上。
耿叔不肯坐下来,又拉着我往水边走去。这一来又惊扰了池塘里的小动物,几只匍匐在阔叶上的青蛙吓得跳进水里,那些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大螃蟹则吓得仓皇逃窜,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窝,见洞就钻。也有胆大的,两只不知羞的黑王八全然不顾我们的到来,竟然驮在一起忘情地交欢。
我想:松软的草地不坐,走到水边来看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
转头看去,耿叔面色红润,正异常兴奋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我碰了他一下,没反应。又碰一下,他只是耸动了一下肩膀。突然,他发疯似的在原地旋转一圈,然后展开双臂忘情地惊呼道:“哇!这里是桃花源,香格里拉,东方伊甸园,美丽的人间天堂啊!”
我被他的疯劲怔住,愣了一会反驳道:“错了,错了,耿叔你说错了。这里没有一朵桃花,哪来的桃花园?什么人间天堂,我看是乌龟王八的天堂。”
耿叔听后大笑,弯着指头在我的脑门上轻敲两下,说:“好,好,说得太好了。不仅这里,当今中国不都是乌龟王八的天堂吗!”
我吓了一跳,这种“恶毒”的反动话他也敢讲。待我缓过神来后,说:“耿叔,你胆子真大。说我们伟大的祖国是乌龟王八的天堂,好在搭配的时候是我跟着你,要是朱非那小子跟在你后面,万一他出去说漏嘴,你不就完蛋了,只怕你有一百个头也不够杀。”
他知道自己话过火,狡猾地反问我:“依你看,我们国家的现状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想都没想说道:“这还用问,我们的祖国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形势一遍大好不是小好,整个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红旗插遍大江南北,歌声传到对岸的美国,到处莺歌燕舞,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说完,还做了个鬼脸。
他笑着说:“你这个鬼东西,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这些东西还用学吗?朝大街上一站,哪里不在讲这些屁话?日妈的天天听,月月听,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老茧。耿叔,你讲得一点不错,现在到处都是乌龟王八的天堂,日妈的什么莺歌燕舞,还不是那些猫在叫、狗在舞。什么蒸蒸日上,日妈的很多人家连粥都喝不上,哪还有什么干面蒸他娘的馒头。
“也不知道你们家里怎样,反正我家是顿顿吃不饱。而且我们家还不是巷子里最穷的。你们这些做医生的可能不觉得,我讲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家给你听吧。外儿山脚下住着一户人家,那才叫个穷呢。也不知道他家是怎么弄的,老小五个就住巴掌大的地方,屋上瓦少,从瓦缝中就能看到天上,每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就落小雨。再说屋里吧,其它不讲,单讲床上。我家的床就算差的了,但毕竟还是用竹凳搁的。他家的床那才简单呢,是用砖头坯子摞起来的。因为地方小,所以一张床就占去他们家大半个屋子。夏天在上面铺张草席,冬天在草席下面铺些稻草,然后扔一条薄薄的棉被在上面,老小五个就这样缩在一条被子里,你拉我扯,有的身子都露在外面,你说他们冷不冷?”
“你讲的这户人家姓什么?”
“姓古。怎么,你认识他们吗?”
“不是,我在想,这户人家怎会穷到这种地步?”
“古家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才十岁。古婶身体很不好,根本不能出去挣钱,加上古叔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工作,全家五口只能靠他去医院卖血来维持生活。二爹说一个人每月最多只能卖一次血。可是古叔一个月要去卖两次,并且每次都抽四百cc。他也神气,为了不过多地伤害身体,每次去医院之前都要喝上一大碗盐开水,说这样血就稀了。时间一长,收血的医生也晓得他在玩花头,不过这些医生并不坏,很同情他,也照样抽。什么时候遇到他我指给你看,脸上黄巴巴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哎,也不知道他还能卖多长时间的血。”
耿叔“哦”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严肃地说:“此人不能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是啊!你说说看,老百姓的日子已过成这样,日妈的有些怂人还整天在一个劲地穷喊什么形势大好……哎,不说这些了,说说就上火。”
“是啊。”他说,“文i革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老百姓的苦难何时才会是尽头?”说这话时,他脸上充满忧伤。
“不讲了,耿叔!再讲下去恐怕你连饭都吃不下去。你坐在地上歇歇。我去拿饭盒,一会儿就来。”
“小心点。当心林中有鬼!”
“放心吧。就我这么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无产阶级’,鬼会怕我吧!”
“好好,那你快去见鬼吧!”
待我回到草地时,耿叔问我:“这地方叫什么名字?你怎么知道这片树林的?”
我在他身边坐下,把饭盒递给他:“我们来的这个地方叫老虎庄,屁股底下坐的地方叫喜鹊池,听这里的老农说,以前这里可不叫这个名字,原先叫它老虎林,后来老虎没了,却来了妖魔,因此又叫它鬼树林。之后林子里飞来许多洋喜鹊,而且全都在这里安家落户,所以农民们又把它改叫做喜鹊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胆大的农民走进林子,他看到很多洋喜鹊在池塘边上喝水,出来后告诉人,于是人们就把这块本来没有名字的池塘叫做喜鹊池。再后来人们为了叫起来方便,就笼统地把这片树林和池塘都叫做喜鹊池。”
“景美名字也美,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有个礼拜天的下午,我约了巷子里的郎宪他们几个一起到城外打鸟。走了几里路都没看见一只鸟,都说南乡人喜欢种树,往南走肯定不错。接下来我们几个就一直往南乡走。这时天已作变,感觉快要下雨了。不知不觉又走了七八里,就在大家累得垂头丧气的时候,我们看见了老鹰。你知道吗,有老鹰的地方肯定有鸟,或者有小鸡。再往前看,远处黑乎乎、雾蒙蒙的,好像是片大树林。这下大家都来劲了,脚下像装了滑轮儿似的往前奔,一直奔到这片树林。这么大的树林以前我们只有在电影里看到过。你说我们运气好不好?”
“好。这是上帝对你们的恩赐,让你们发现了‘新大陆’。”
“你说错了,大家只高兴了一会儿就泄气了。你知道吗,林子虽大,我们也听到了鸟叫声,可就是没人敢带头进去。正当我们犹豫的时候,有个扛着锄头的老民,手上牵着一头耕牛向我们这边走来。到了我们面前时,他看到我们每人手上都抓着一把弹弓,便停下来对我们说:‘你们最好不要进去,打鸟也要找个好地方,林子里面不干净,懂吗?’我问他:‘怎么个不干净?是不是里面有毒蛇咬人?’他见我不明白,解释道:‘本来我不想跟你们这些孩子讲这些东西。可是你们一定要进去,我也就不能不说。林子里蛇倒不多,即使碰上也都是些无毒蛇。可是里面有鬼啊!’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鬼,所以我有点不大相信?问他:‘好好的一片树林,里面怎可能有鬼呢?”他见我不信他的话,放下锄头说:‘解放前这里打过仗,死了的士兵全被扔到池塘里面。从此以后,林子里就开始闹鬼,周围的人也常能听到里面有鬼叫声,听说还有人亲眼看到过呢!我长到这么大一次都没敢进去,所以我劝你们也不要进去。你们还小,万一遇上什么不好的东西被吓出病来不划算。听我的话不会错,快回去吧。’他是好意,我不想跟他再拗。于是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这片树林有名字吗?’这些我刚才都已经告诉你了。说完,他扛着锄头,牵着老牛走了。”
“他这样吓唬你们,你们还敢进来?”
“别急,听我慢慢讲。农民的话还真把我们吓怕了。当时郎宪就打起退堂鼓,说回去吧,太吓人了。可是扭钢不同意,说白天妖魔鬼怪都不敢出来,因为它们害怕太阳,既然我们已经来到这里,还不如进去看看。我觉得扭钢说得对,好不容易发现这么一片大树林却又不敢进去,不是太可惜吗!我问问其他人,他们也都想进去。少数服从多数,就决定进去看看。可是谁带头走在前面又成问题。这时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只好打‘小矮人’(石头剪子布)。日妈的也该老子倒霉,五个人当中偏偏老子输了。没办法,我只好在这吓人的草窝里开路。日妈的到处都是人高的草,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该从哪里进去呢,我们只得绕着林子又走了一段路,结果找到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也就是刚才我带你进来的那里向里走。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好笑了。当时我胆子也不大,刚进去的时候腿子都在打绊,草中只要有一点响声我就会吓出一身冷汗。而他们呢,比我好不了多少,一个紧跟着一个,生怕落单被鬼拖去。大家就这么胆战心惊地往前走。进去一段路后,什么也没碰到,这样大家胆子才渐渐地大了起来。大概进去五六十米吧,突然我被脚下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绊了一下,随即人就跌倒在那个东西身上。当我还没反应过来时,那东西已把我推开,随即就听到一声怪叫,这东西直竖起来。在我印象中那是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泥灰、眼睛鼻子嘴都看不清楚的怪物!我惊叫一声‘鬼’啊!立即起身爬腿就跑。”
讲到这里,耿叔问我:“这么说,你们还真遇上鬼?”
“先不告诉你。大家都被吓得魂都没了,一个个死命往回跑。可是我们在前面跑,那个‘鬼’就在我们屁股后面追。我们头也不敢回,拼命地往村子里跑。这时村头有几个农民在田里锄草,见到一群孩子带着一个‘鬼’跑过来,觉得很奇怪。就朝着我们喊:‘你们这些孩子准备把匡呆子带到哪里去啊?’这一问,把我们问醒,都停下来往身后看。真见鬼,原来草丛中竖起的怪物不是鬼,而是每天都在城里城外瞎转悠的匡呆子。二爹讲得不错:多数呆子都没魂大胆。
“听我乡下的一个朋友讲,说他们队里有户人家上坟祭祖,就带了几个玉米糁馒头去了坟地。人家刚把馒头放在自家祖宗的坟头上准备跪下去磕头,这时那个匡呆子突然从旁边的一个坟茔后面伸出头来喊叫道:‘我的馒头呢?’这一喊,把上坟人的魂都吓掉。他们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其中一位老兄病倒在床上一个多月。”
耿叔听得眼泪都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