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世界 第41章 借刀“杀”人
作者:程正文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凤凰池13号,这里原是一大户人家的宅邸。抗日战争时期被日本鬼子强占做了军需仓库,为了便于防守,他们把与之相邻的人家全部拆除,四周成为空巷。日本人投降后,这里又被国民党政府改造成临时监狱。全国解放了,县政府在这里建了一所规模不大的康复医院,后来又把它划归给同仁医院(现红旗医院)。文i革开始,汤文i革他们将这里占用,把它作为审人关人的地方。

  “上午七点,”耿叔说,“我走进了凤凰池,小谷子正焦急地站在十三号门外向这边张望。当我走近时,他从台阶上跳下来轻声地跟我说:‘你怎么才来啊,他们正准备派人去绑你呢!我觉得他们这次有点反常,你可要小心。’我说:‘谢谢你提醒!随他去吧,怕也没用。’当我上了一级台阶,他又拉住我说:‘事情可没你想得这么简单,他们都说你是个硬头,昨天下午他们几个在这里商量了半天,还不让我听。嗯,如果你被关在这里,我多多少少还能照顾你点。要是……’说到这里,里面已有人在喊叫:‘小谷子!看到耿门傲了吗?’小谷子赶紧应声:‘来了,他已经到了门口。’

  “我跟在小谷子后面走进去。以前我多次来过这里,但这一次的感觉跟以往大不一样。扑面一股凉风,让我倒吸一口冷气。这里本是一所大而古朴的深宅。可惜的是,不知他们出于何种目的,将中庭全部拆除,转而砌了两间低矮的红瓦房。这两间简陋的小屋与那古色古香的大院比起来,显得很不协调。

  “小谷子告诉我,司令他们都在后面客厅等我。我绕过小屋,走进客厅,这间带有斗拱走廊的九架梁屋里显得十分阴森。我抬头看到北墙正上方悬挂着**在**城楼向红卫兵招手的画像,画像两边是一对条幅,为求对称,左边一幅写着:大江大海航行靠舵手;右边一幅写着:干革命靠毛泽i东思想。后墙朝南放着两张太师椅,汤文i革端坐在右边那张上面;左边一张空着,大概是留给纪华的。两张椅子下面垫着一块约三十公分高的木板底座,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突显汤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吧。汪忘他们四个低一个等级,因此分坐在两边的木背椅上。另外四个则更低,只能蹲在门两侧的矮凳上。这架势看上去既不像土匪蹲的威虎厅,又不像好汉聚集的忠义堂,这种荒谬构思也只有汤想得出来。

  “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我刚跨进门,汪忘就吼起来:‘叫你早点,你弄到这会儿才来。操i他i妈的,你还真在等我们去抬你吗?’

  “汤向汪摇摇手,示意他端张凳子给我坐。汪忘拿来一张方凳往屋子中央一放,这是一种典型的审犯人的架势。想不到的是,汤竟从座位上走下来,倒了一杯开水递给我,接着又假惺惺地说:‘把你请到这里来,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跟你直说吧,自从上次批斗你,之后在短短的几天里,群众们揭发你的材料像雪片一样向我们这里飞过来。我还真没想到群众的思想觉悟会这么高,大部分材料内容都是要求我们对你严惩!可是,当我想到你跟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曾经你还‘帮助过我一次’。所以,我跟他们都不愿意把你关在这里接收本院群众批斗。因为从情感上讲,我们实在看不下去。可是不处理你群众那里我们又不好交待,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送你去文攻武卫总部比较妥当。那是一个‘非常清静的地方’,你在那里可以认真地反省自己到底犯下了哪些罪行。’

  “此人真是一个歹毒的流氓!谎话说尽却不脸红,温和的背后却藏着极其险恶的用心,他想借助他人之手置我于死地啊!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把我送往那种地方。你知道,文攻武卫总部那里是做什么的吗?”

  文攻武卫?这使我想起我表哥的丈人,于是立即回道:“总部里干些什么我不晓得。不过我在木埔镇上亲眼看到那里的文攻武卫把我表哥丈人的头剁下来,又把头拿到大街上示众……你没看到啊,那叫一惨。”

  “你讲的应该是那次震动全县的木埔惨案吧!所以有人说那里是法西斯专i政机关,当今的七十六号魔窟(汪伪时期,上海极司非尔路上76号特工总部)。想到这里,我颤动了一下。

  “汤见我害怕了,狡黠地说:‘别紧张!我和那里的人很熟,我想跟他们打声招呼,叫他们对你‘多加关照’。你呢,也要跟人家好点配合,态度要端正,架子要放下,尽快把自己在各方面所犯的罪行交代清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争取早日获得新生。’对他这番表演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好。接着他又假咳几声说道:‘我能帮你的暂时就这些,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出面,尽可以提出来。’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奸刁阴毒,今天总算让我领教到了。”

  待耿叔喘息的时候我说:“他不是问你有什么要求吗?那你就说想留在院里,不去文攻武卫嘛。”

  他没有再说我幼稚,只是说:“你还看不出来他这种蛇蝎之心吗?他的所为就好比刽子手在绞死你之前还假惺惺地问你,想用粗点的绞索,还是想用细点的绞索。”

  “那种地方你可不能去,我们巷子里的大人都用文攻武卫来吓唬小孩。”

  “怎能不去呢?”

  “你不怕死在里面吗?”

  “怎么不怕!当时我脑子里就在发胀,有种要晕倒的感觉。我赶快闭上眼睛,心里在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不能倒下……’突然汤大喊一声:‘耿门傲!’我惊恐地把眼睛睁开。

  “接着他问我:‘看你神思恍惚,你在想什么呢?’

  “我慌张地说:‘没有啊!’

  “‘别说谎。从你眼神里我就能看出你在走神。刚才我已说过,有什么想法把它讲出来,有些东西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他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我卑躬屈膝向他求饶,并违心地认罪画押,以求他不将我送进文攻武卫。可是,当他取得我的供述后,根本就不可能放过我,或许会变本加厉地惩罚我,说不定还会用我的供述送我上西天。想到这里,我心里轻松了许多,心想:事已如此,怕也没用,干脆豁出去。于是跟他说:‘这一切都是你早就策划好的吧?难得你还念着我们之间的‘交情’,把我送到那样一个‘美好的地方’去。我真得感谢你啊!你不是问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助的吗?那就请你把我的去向告诉我爱人吧,就说我短时间里不可能回去,让她好好地照顾好自己。另外,叫她最好把她父母接到覆釜来,这样她们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我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帮我转告的,我是讲给站在一边的小谷子听的,希望他能将实情转告给水滴。所以,我在讲话的过程中向他看了两眼。”

  “小谷子有没有去告诉水医生?”我问。

  “去了。后来水滴告诉我,说小谷子当天就把这些情况详细地跟她讲了。以后又把他所听到的一些关于我的消息陆陆续续地告诉她。这对水滴来讲非常重要,因为担心归担心,痛苦归痛苦,但只要我还活着她就有希望。所以说,小谷子真是帮了我家大忙。”

  “小谷子真是个好人。不过,他为什么要为你这么做呢?这些被司令知道了可不得了啊?”

  “是啊。其实造反派里未必都是坏人,像小谷子这样的人就不坏。他跟我非亲非故,平时也没什么交道,只不过都在一个单位里工作而已。后来我问过他为什么要为我们这么做?他说:‘我也不懂。’就走了。就这么短短的一句没有任何含意的话,却让我们很受感动。”

  听到这里,我冲动地说:“耿叔!以后你再有这种事情,我也会像小谷子那样帮助你。”

  我的好意反而使他伤感,他很忌讳地说:“哎呀,要人帮助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不想在我的身上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本来我是想讨好他,没想到讨了个没趣,所以赶紧把话岔开:“哦,你刚才讲到哪里了?”

  “汤知道我有些话是在臭他,所以恨得牙齿直打斗。汪忘看到主子脸色不对,赶紧冲着我骂了一句:‘日i你妈的,你讲的都是些屁话!”随即又露出那张猥琐的脸,丑陋地说:‘我晓得你是怕别人把你那个漂亮的细奶奶叼走。放心吧,等把你送走,我就去你家传话,就说耿门傲让我过来照顾你。’讲到这里,还舔了下舌头说,‘那个细奶奶也确实漂亮,你是哪辈子修来的这等好货色?头发弄得像个卷毛狗,脸上五个老小长得十分匀称。再说那张白脸皮吧,嫩的像块水豆腐,弹一下恐怕都会滴出尿来。最惹看的还是她的腰和那个屁股。哎呀!腰细的像根火柴棒,屁股能翘到天上去,更要命的是她走路的样子太骚人,圆圆的两片小屁股扭得人的心里像刚出锅的麻花透酥透酥的!不瞒你说,好多次我都跟在她后面看她扭屁股,性起时,还会学着她的样子扭几下……如果是上班前遇到她,我会跟在她后面走到小儿科;如果是下班后遇到她,我会跟到你家巷子的转弯口,直到看不见她的屁股影子才打转。哎,老子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勾人的细奶奶呢。说了你不要笑,日妈的我的魂都被她的两片屁股勾去了!’

  “此刻浪声四起,淫i声一片。这时环柱开口了,他对汪忘说:‘你小子太没怂用,光看人家的屁股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就去玩真的。我看你干脆求求司令,让他派你二十四小时去照顾耿太太。这样一来,耿门傲也就彻底放心了。你呢,正好如愿,这不是两全齐美的好事吗?’

  “环柱这段秽语又引来一阵浪笑。汪忘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竟也跟在他们后面嘿嘿地笑。待他们笑够后,汪向我挤了一下小眼睛,接着又张开那张满是黄牙的嘴,然后将那根舌苔很厚的粗舌头伸出来贪婪地在嘴边上扫了一圈说:‘还是秃子(环柱)说的不错,你就放心地把那个细奶奶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她伺侯得直手直脚的。嗯,这个细奶奶处处都好,就是瘦了点。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会交上一个胖嘟嘟的肥奶奶给你。’

  “在这帮下流坯的包围下,我像被人剥光衣服似的悬挂在空中。此刻我怒而无奈,脑子里乱极了,只能任由他们肆意辱弄。

  “两个家伙还在起劲地发泄,而汤文i革则感到有损他的形象,于是大声地吆喝道:‘行啦,行啦,都给我把臭嘴闭上。开玩笑也得看看人,像耿门傲这样的人也轮到你们玩弄吗?’这帮人还真怕他,立即安静下来。接着汤又对我说:‘你别听这些东西胡说八道。他们也只是嘴上快活快活罢了,真打水滴的主意,量他们还没有这个胆。不过,水滴那里我会加倍关注。嗯,寡妇门前是非……错了,错了,应该是美人门前闲话多。今后有什么事情,我会派女同志去你们家。这样你总该放心吧?’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出这句‘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听后心里一颤!难到他真要把我送上一条不归路吗?就他的为人而言,未必不会。更何况无端地死在文攻武卫里的人也不是没有,这种结果会不会落在我身上呢?想到他今天对我如此‘礼遇’,我的心再次被恐惧占据!

  “如果我只是孤身一人,可能会好些。可是,我有妻子,有父母,我不能离开他们,我不想永绝人世,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离开这个世界。

  “不知何时,我‘嗷’的一声,自己都被惊醒。我揉揉眼睛,看看四周,他们也被我的惊叫声搞懵了。汤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说:‘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吗?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来病了?’他话中有话,是在说我不要装病。我说:‘没什么。刚才只是一种幻觉,朦胧中似有一群野狼向我扑过来。放心吧,我不会影响你的计划,更不会去做那种无赖的事情。’

  “我的话激怒他,也结束了他的表演。他说:‘行啊。既然你觉得什么都无所谓,那就送你走吧。’就这样,汪忘跟环柱两人将我押往文攻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