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世界 第50章 劫走遗物
作者:程正文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确定他们走远后,我来到墙下,后退几步,然后前冲,只蹬了三步就上到墙头,随即便跳进院内。借着星光,我直奔那间小屋。

  屋门虚掩,当我想拉开它时,突然听到里面有吱吱声,紧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门缝中钻出来,并且快速地从我两脚之间蹿过去。这东西把我的魂都吓掉,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突然背后一声猫叫,我缓过神来。我迅速地转过身,看到门堂内有一对绿光正对着我。本来我倒也没怎么感到害怕,可是这只野猫把我搅怕了。我没敢再去拉门,而是仔细地看了一下四周,这时才觉得这里与其它地方不一样,不仅阴森,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怪味,甚至每块砖,每片瓦都充斥着杀气。此刻我心里直捣鼓,跑的念头都有了。

  “喵呜,喵呜……”野猫又叫了几声,我想:这里恐怕没有鬼,否则野猫不可能蹲在这里。这样一想,心里平静许多。为了壮胆,我从地上操起一根木棍抓在手上。这次可不是轻轻地开门,而是一脚将门踢开。本想用木棍伸进去舞动几下,然后再进去。可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孔,我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当我再次进屋时,身后又响起呼呼声。我立即转过身去,不好,离我十多米的地上有一个怪影在晃动。二次惊吓,我身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这时我已无退路,倒吸一口冷气,硬着头皮去找那“怪物”。我紧紧地抓住木棍,弓着身子,伸长脖子向前逼进。可是,找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而影子却还在那里晃动。

  再听声音,断断续续仍在作响。我使劲地晃了几下脑袋,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之后又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声音方向:来自上方。我循声望去,原来是一杆红旗在风的吹动下,不停地飘动着,呼呼声正是由它发出来的,而地上的“人影”则是旗影。弄清楚后,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声影搞清楚了,而这死气沉沉的大院还是使我感到害怕,总觉得随时都会从哪个角落里钻出一个魔鬼将我吞吃掉。

  参观死囚蹲的屋子对我来讲还是头一回,何况又是夜访。虽说我胆量并不算小,加上这里还是耿叔刚刚蹲过的地方。可是经过两次折腾,我已似惊弓之鸟,一切都使我感到恐惧。我站在地上直打转,生怕有什么东西向我扑过来。

  这时那只吓我的野猫却又来为我壮胆,因为它引来了另外一只野猫。处在恐惧中的我,能有这两个小生命相伴,是何等的慰藉。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去,并在墙壁上摸寻电灯开关拉线。此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里面不能再有响声,更不能有鬼向我扑过来。还好,什么都没发生。

  很快我就在门右侧墙壁上摸到一根开关拉线,使劲一拉,灯亮了,可是线也断了。不去管他,我迅速地向里面扫视了一遍。屋内陈设跟耿叔所描述的文攻武卫里面差不多。梁上悬着一个小灯泡,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东北旮旯上搁着一张地铺,地铺顶头放着一只便桶,离便桶不远处有一只被踩扁了的铝质饭盒,地上东西就这么多。抬头望去,屋顶上满是灰尘,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再看墙上,四壁空空,就连挂东西的钉子也不见一个。一样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我只好向铺边走去。刚迈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哇,吓了一跳!原来打滑的地面上汪着一滩血!再仔细一看,斑斑点点的血迹向两边延伸过去。一边到铺边,另一边到门外面。屋内气味太糟糕,血腥味、腐臭味混杂在一起,呛得我连连咳嗽。于是我赶紧退到门外去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舒服一点后再次进屋。我绕开血迹走到地铺边上,只见一条沾有血渍的被单平盖在铺上。为怕下面有东西,我揪住被角猛地一掀,力用大了,被单缠绕在头上。这时眼前一片漆黑,我又急又怕,慌乱中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被单甩在地上。当时那种恐惧感真是无法形容,事后每想起总还心有余悸。

  待缓过神来后再看床上,哎哟,床单上半部分都是血。再将床单掀开,哎呀,下面的破棉絮也被血湿透。至此我已明白,耿叔应该是被这帮没人性的东西用刀子捅死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数小时前还在慷慨陈词的他,这会儿却成了屈死的冤魂。我恨死这帮畜牲了!一股怒火燃遍全身,我心中默念:“哪一天被我逮住机会,我会用同样的方法送你们上西天。”

  此地不可久留,我得赶紧离开。

  刚想上墙,可又觉得不甘心。因为什么东西也没拿到,不是白进来一趟吗?于是又返回小屋,看看能否找到一样像样的遗物。上下左右,每个角落都找遍了,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最后我的目光落在那条浸血床单上。院外似有脚步声,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捏着床单干净的地方将它团好,可是里面的血很快就渗了出来。我怕血滴在身上被路人看到惹麻烦,于是赶紧跑到外面去转了一圈……最后在东厢房窗户上撕下一块挡风用的塑料布,然后跑进小屋内将床单包裹起来。当我走到门边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耿叔离开人世时睡的那张地铺,然后飞快地离开这个食人魔窟。

  我低着头,夹着包裹做贼似的一路小跑,生怕路上遇到人,更怕遇到汤文i革他们。

  前面到了丰乐桥,上桥时我撞上一位正在扫地的清洁工人,由于走得急,他手上的大扫帚都被我撞丢。这时我才知道天快亮了。这位右i派(因为在我们这里,当时清洁工人几乎都是右i派分子)很有涵养,不但没有骂我,还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可是我没心思跟他客气,头也没回地朝家里奔去。

  到家了,我轻轻地打开大门锁,又极其小心地推开大门。不出所料,我家窗户还亮着,母亲又为我熬了一整夜。

  我不想让母亲看到这条滴血床单,暂且先把它藏在门堂内靠墙壁的一张坏绷子后面的稻草堆里。

  文i革时期人们脑子里阶级斗争这根弦时刻都绷得紧紧的。我深夜而归,肯定会使人生疑。于是踮着脚走到自家门口,然后缓慢地推开门。这时看到坐在床沿上的母亲一脸焦虑的神情,然而像这种使母亲揪心的事情在我身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家的温暖使我心静下来。不等母亲发问,我赶紧走过去小声地把今夜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怕她担心,那条床单暂且瞒着。母亲听后十分震惊,搂住我话都讲不出来。过了好久,她松开手说:“天快亮了,快去睡吧。”

  “妈,明天已我不能再去工地。”

  “这还用说吗,以后你哪儿都不要去,就蹲在家里好好看书。”

  “好的。”

  这时我已经很疲乏,脚都没洗就钻进被窝。按理说遇上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很快入睡,可是我头往枕头上一靠就呼呼地睡去。

  入睡很快,但噩梦却接踵而来。先是被抓,后又挨打……惊醒后又睡,睡着了又被惊醒……总之,电影里所见到的那些酷刑都被我尝个遍。最后见到一个黑衣绿脸的家伙举刀向我砍来,我想跑,可是两腿像被铐起来似的动弹不得。咔嚓一声,血溅四处,身首分离……

  “哇!”我大叫一声,这一刀将我砍醒,之后再也没有睡意。醒后,我下意识地摸摸头。还好,头还在,那只是梦中一刀。

  母亲上班去了。太阳已照到床头。刚睁眼脑子里就蹦出那条床单。

  这是颗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我立即从床上跳起来,推开门朝左右几户人家看了看。这时家家都已关门上锁。于是赶紧跑到门堂里从草堆中扒出那件宝贝。真得感谢那一刀,否则邻居们买菜回来,再来取草生炉子,那祸就惹大了。

  眼前最要紧的是尽快将这枚“炸弹”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多抓在手上一分钟,就会多一分危险。私藏它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人发现,再将它拿去邀功,那我们全家人都会跟着我完蛋。到时候人赃俱全,他们完全可以说人是我杀的,或者说我窝藏这件东西是为了将来翻天。在那种年代里,被怨杀的人还少吗?他们即使不杀我,起码也会将我打入牢狱,让我把牢底坐穿。

  邻居们快要回来了。我想了又想,相比之下还是觉得外儿山上比较安全。回到屋里,我找了一个母亲用来腌菜用的小瓦罐,然后将塑料包揣进去,之后捧着它迅速地离开家,直奔外儿山。

  自从上次藏匿那只小铁皮箱子,后来我就一直没来过这里。寒风凛烈,冰冻三尺,隔湖望去,山上毫无生气。我拎着瓦罐,小心翼翼地从冰上走过去。

  外面太冷,我赶紧上山钻进洞内。洞内也不怎么暖和,于是将瓦罐放在地上,然后跑到洞外拔了一把枯草,掰了一些枯枝,随即将它捧进洞内点燃。随着火起,洞内迅速暖和起来。这时我使劲地从地上移开一块不怎么起眼的大石板(洞内有很多石板,原先是由泼皮他们搬上山的),板下面现出一个地洞(当初我为耿叔藏匿铁皮箱挖的),除去上面用于伪装的醉石块,那只铁皮箱子仍原封不动地坐在里面。我拎起瓦罐往里放。一想不对,湿漉漉的床单会不会在瓦罐里霉烂呢?于是又把瓦罐拎到洞外,并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打开,再将塑料纸和床单晾到树枝上晒。老天还算借势,刚才还藏在云中的太阳,这会儿却从里面钻出来了。这时我又去拔了一大捧枯草,掰了几根较粗的树枝返回洞中。树枝添进火堆里,枯草摊在火堆旁,人坐在草上,背靠在壁上,与昨夜相比这会儿可说是身在天堂。

  柴节被烧得噼啪作响,火光映红了洞壁。我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过去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展现出来。母亲把我送进幼儿园,他人将我踢出小学门;从被他人扇巴掌,到别人称我小霸王;文定桥上遭殴打,武定桥上再复仇;外儿山上断手指……想着想着犯困了,头往旁边一歪,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啪”的一声,我被惊醒。原来是枯枝上的节疤爆裂了。我又在火堆里添了些柴火,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洞去。

  太阳已经偏西,我肚子里也在咕咕地叫。这时才意识到从早到中腹中还粒米未进。伸手去摸摸晾晒的东西,塑料布基本上干了,而床单还有点粘手。于是我又掰了些柴火进洞烤火。

  黄昏时分,待床单彻底晒干,我才将它收起来折叠好,然后用塑料布包裹起来揣进瓦罐。这样还不放心,又拣了一些蛤蜊壳将罐口塞满,接着便将它捧进洞中藏好,然后再把石板移过来将洞口盖住。地上有些余火,于是我用石块将其捻灭。这样才放心离去。

  回到家中,桌上有一张母亲写的留言条。字数不多,却很感人。上面写道:

  “悬子:

  不知道你又跑哪里去了。哪怕你能留下片言只语,妈也好少为你担点心。到家后别再乱跑。你那两位小同事快把你找疯了。”

  刚放下字条,朱、马二位就冲进来。朱非将我推倒在椅子上,并且大声地嚷叫道:“你这个家伙真不是个东西!大家说好要走一起走。可你倒好,屁不放一个,屁股头子一撅自己就跑了,你还把我们当朋友吗?”

  马授讲话比较文雅,说:“也是的,怎么说大家在一起也干事一年多。就是想走,你也应该跟我们说一声吧,害得我们找了你一整天,腿都要跑断了!”

  接下来两人对我又是一顿数落……

  我知道礼亏,赶紧向他们道歉:“怪我不好,等会儿我请你们到吃油饼,好不好?”

  接下来我把昨天晚上会场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听后不单原谅了我,而且都在为耿叔担忧。之后两人齐声大骂汤文i革,最后还诅咒他早下地狱。发泄过后,他们都表示不再干了。

  之后我们开始穷聊,其内容不外乎大家在一起共事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正当我们聊得起劲时,母亲回来了。热情的母亲留他们吃饭,他们毫不客气地答应了。他们吃饭是次要的,主要是想跟我继续聊。

  饭后,大家聊得十分起劲……不是母亲提醒已经凌晨两点,他们还不会走。

  他们走了,母亲问我一整天去了哪里。我觉得有些东西已无需再瞒她,于是就把以前帮耿叔藏东西的经过,和白天的去向讲给她听,而床单的事情仍然只字未提。

  母亲听后很吃惊,问我:“耿主任走了,这些东西你准备怎么处理?”我说:“我也不知道。”她想了想说:“我看最好的办法还是交给他爱人。因为我们无权处理它。”我觉得母亲讲得很有道理,就答应依她讲的办。

  水医生这时还在杭州,所以母亲说等她打听到水医生回来后,再找机会让我去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