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岳推开准备室的门,就看到程钟意站在陆徙身侧,面上表情挺高兴的在说些什么。
下午的旧仓库里有一些闷热。
陆徙不喜欢电器的嗡鸣,所以他们这儿一直也没有电扇。
初夏的傍晚,正是暑气蒸腾最厉害的时候。
一片霞光暧昧的铺射进来,把室内晕染成艳丽的粉红。
陆徙在这片霞光里作画。
光着膀子,赤着脚,发梢沁在颈项间细密的汗水里。
他的面前,一副巨大的云卷云舒,在霞光里连绵成诗。
钟意听见有人进来,回头,朝池岳笑笑,又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所以,我要去英国了。”
陆徙依旧冷着脸,口气并不怎么好:“跟我有关?”
钟意毫不在意:“我本来想说,我在thefit的研究生部等你。”
他回头,看看池岳,“现在看来,等来的是你,还是池岳,那还真不一定。”
程钟意说着,朝池岳和门这边走来,“本校有史以来的第一对双子星,你们俩,真是有趣。”
路过池岳的时候,还不怕死地拍拍他的肩膀,“别介意,他那身衣服可不是我动手脱得。”笑得一脸促狭,“你的设计真棒。”
池岳至始至终都是一脸淡定,他扯起一抹邪笑,回敬道:“虽然不待见你,不过,多谢你的电影。”
“哦?”程钟意挑挑眉,露出一抹坏笑,“不能看你们俩的预准赛,真是可惜。”
“走了。”他摆摆手,消失在门外的霞光里。
桌子上,一袋新鲜的橘子,还和早晨一样,映衬着窗台上萧索的花儿。
池岳掏出手机,放了一半的《thebluemoodsofspain》再度响起。
巨大的分层画装置已经完成。
陆徙最后一次在右下角署上签名:2009.9.12
“全都完成了?”池岳走过去,把一只烟衔在嘴里,点燃,又塞进陆徙的嘴里。
陆徙正倒退两步眯着眼睛打量自己最后的作品,池岳的烟递过来,他顺势就衔在了嘴里。
烟头湿润的,暧昧的气息,被含在了口里。
陆徙把细毛笔搁在软毛巾上,腾出手来夹着烟。
画面上显示出完整的署名:l&c2009.9.12
三张透明介质上描绘的天空叠印在一起,绮丽壮观,中间的阴影层里隐约能看到,两只鸟翱翔的身影。
画卷一旁,池岳已经完成的成衣系列摆在那里。
复古阔腿裤、飞行员夹克、oversize针织衫,每一件都精致、实穿。陆徙画的鸟被做成色彩绚丽的刺绣补贴,从磨坏的夹克肘关节部、背部,牛仔裤的破洞里肆无忌惮的露出来,一种浑然天成的伦敦街头的时髦感从细节中展露无遗。
桂美之说的很对,池岳是天才,他的天才不仅限于天马行空的创意,更可贵的是,他永远能把这些创意整合的恰到好处,变成最实穿、最好卖的设计。
一个商业的时装天才,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两个人的作品,竟能如此完美的融合到一起。
池岳伸手把陆徙圈在怀里,凑过去用他的烟点燃自己的烟,两个人一同面对着这幅《低空》。
“终有一天,你功成名就,而我飞黄腾达。”他的笑容,在粉红色的夕阳里,霸道无余。
学校的小礼堂里,今天是《丰禾》演出的日子,傍晚时分已是人头攒动,大部分人都是冲着文学系美女秦海的名头来的。
“杜泽,你也在这里啊。”有人在人群里喊。
“对啊,池岳给了我一张票。”杜泽从高级跑车的车窗里探出脑袋,他旁边的副驾驶上,金色的托尼正抱着一把吉他。
“哎,我去,你小子真是狗屎运,《丰禾》可是一票难求!”
“他要准备fit展嘛,说没时间,就便宜我了。”杜泽憨厚地摸摸鼻子。
秦海站在舞台上,穿着池岳给她做的旗袍。
这里所有演员的服装都是池岳准备的,每一件,都能把剧中人物的特点更好地表达出来。
尤其,是这件旗袍。
作为女主角的服装,它没有过分华丽,反而剪裁干练,落落大方,剔除了过多的女性元素,细节之处,又很精致,让丰禾这个角色,在人群中便立显不同——一个为爱奋不顾身的烈性女子。
台上的镁光灯很亮,秦海其实看不太清楚台下的观众,她只看到,属于池岳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她心中有万千种失落恐惧,只怕池岳不来。
开场五分钟,终于有人挤进了这个座位,秦海看不太清,只看到对方在高潮处为她鼓掌。
她的心狂跳不止。
恋爱中的少女,真正把丰禾这个角色演活了。
幕布即将落下的时候,秦海只觉得,此刻挽着她柔软腰肢的男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池岳。
池岳的眼神温柔如水,眼睛里闪烁着的小心与珍视,如同那日在19号楼里一样。
“他性子怪,不爱露脸。”
有人把一生挚爱,藏在一句如此平淡不过的话语里。
看到照片的时候,其实她就知道了,只是她不想承认。
相机像他的眼,将黑白胶片里的那双手,沐浴在毫无所求的爱里。
如此全神贯注,如此坚定,沉默,却饱含着力量。
“我为他,准备了我的余生。”
秦海睁着美丽的眼睛,眼里的泪水像潮湿的海洋,汹涌澎湃,无处匿藏。
她忽然伸手,挽住了对方的脖子。
一个浓长激烈的吻。
并不在剧本中的吻。
悲伤的、绝望的,将她的爱诉说其中。
你知道吗?
我也,为你准备了我的余生啊。
一滴眼泪划过她精致的脸庞。
手工制作的旗袍在镁光灯下把她的气质衬托无余。
飞蛾扑火的丰禾,最终陨落在爱情的焰火里。
“丰禾!丰禾!”宋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充斥着整个礼堂。
台下,很多人都已泣不成声。
艳红的幕布落下了。
幕布背后的宋正,有一些愣神。
“秦海。”所有的演出都结束了,他的爱恋却没有结束。现在,他不是剧中的顾駖,他是宋正,他爱的不是丰禾,而是秦海。
而刚才吻他的人,是丰禾,还是秦海?
宋正有些缓不过神。
秦海的眼睛醒了,池岳温柔的眉眼褪去,只留下英俊的宋正揽她入怀。
秦海像受了惊的鸟儿,使出平身最大的力气,推开宋正,往外面跑去。
后台一片忙乱嘈杂的声音。
“秦海!”
“秦海!”
宋正和文学社的同学在喊她的名字。
秦海向一只固执的小兽,凶猛地朝外奔去。
池岳。池岳。池岳。
你还是来了。
你不要走。
池岳。
池岳。
池岳。
秦海穿着池岳为她做的旗袍,踏着高跟鞋追出来。
《丰禾》散场时,天都黑了,校园里的光线并不明朗。
秦海一把拉住前面男生的袖口,第一次这样急躁而不顾形象的大声喘息着。
“池岳!”她急冲冲的喊。
对方转过脸来。
没有戴眼镜的杜泽,一双狭长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形状。
“怎么是你?”秦海焦急地扯着杜泽的袖子,“池岳呢?他刚刚还在这里!”
月光下,秦海穿着池岳给他做的旗袍,一路狂奔。
脸上,是绝望倔强却不肯认输的神情。
脑子里一遍遍播放着杜泽刚刚说的那句,“池岳说他还要准备thefit的展,所以剧票就便宜我了,嘿嘿。”
秦海的眼眶通红。
“池岳,你把我当什么?”
艳丽的口红被贝齿咬去大半。
美丽的女子,在寂静无人的夜色里狂奔。
特别准备室里,已经空无一人,池岳和陆徙刚走。
陆徙的画才画完不久,因此窗户都开着透风。
秦海从开着的窗户爬进去,老旧的窗棂扯裂了她的裙子。
啪哒,高跟鞋着地的声音。
次啦,裂帛的声音。
秦海发红的眼睛愣愣盯了一会儿扯开的旗袍,最终狠心将布料扯断了。
纤细的手臂,爆发出无穷的力气。
他走到池岳的那些作品面前。
不同于池岳以往擅长的简单大气的成衣风格,这次的设计,明显带上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即使这样,还是很美,她甚至能想象出,高挑艳丽的模特儿,穿着这些衣服走秀时的神情,池岳出来谢幕,满堂都是喝彩。
“池岳,你是天生属于这个舞台的。”她喃喃着。
另一旁,陆徙的画作安静地立着,与池岳的张扬不同,这些画,浸润着高凉萧索的味道,自成一派的画风里,有着击中人心的东西。
那是一种纯粹,毫无章法的纯粹。与生俱来。
一场两个领域天才之间的碰撞。
秦海觉得,这些画在向她示威。
陆徙总是那么高傲,才华横溢,漂亮的嘴角抿起嘲讽的笑,好像在诉说他的不屑与怜悯。怜悯她这个渴爱又得不到爱的人,不屑她这些卑微又毫无着落的爱情。
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一轮月光照在地上,在这个没有第二人的空间里,所有嫉妒的嘴脸都可以成为秘密。
月光下的桌子上,池岳的打火机安静的放在一袋橘子旁边。
她又想起那日他们对完设计,往寝室回,路过卖橘子的水果摊,高大的男人侧身走了进去,修长的手指在一堆水果里挑挑拣拣。自己掩着嘴笑他,挑来拣去的,尽是挑了些酸的。池岳认真的眉眼舒展开来,轻声说了句,“酸的,那就对了。”
有人爱吃酸橘子,炸裂在口腔里,比浓郁的烟更醍醐灌顶。
这个人就是陆徙。
秦海连着在门口埋伏了几天,看池岳每天都给他买橘子,为他剥了,塞到口里,一幕幕都清晰无比。
原来池岳并不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样子,他只是一只要猎狐狸的豹,自然对小白兔没有兴趣。
池岳说的对,对着陆徙,他会撒娇、会卖萌、会无理取闹,丢失了人前所有的成熟内敛面面俱到。
“我为他,准备了我的余生。”
“池岳,他是男的”
“你们应该是竞争对手!”
“你是属于高空的!”
她踉跄着,回头,“l&c”的签名大喇喇刺进眼里。
秦海的眼睛瞬间睁大。
如果说这只是池岳的一厢情愿,她还有最后一点点机会。
如果说……如果说……
她摇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
“陆徙,你不能爱上池岳!”
“不能!!”
《thebluemoodsofspain》的曲子又在她脑海里响起,今天早上,伴随着这个曲子,池岳的声音犹在耳边。
“你过来让我亲你一下。”
“就凭我喜欢你呗。”
“我为他,准备了我的余生。”
秦海捂着耳朵,痛苦的摇着头,企图把这些不干不净,不明不白的东西,全都摇出去。
他不明白,两个男人,有什么未来,有什么爱可言呢!
像个笑话!
苍凉的月光下,打火机的金属嘴口泛着冰冷的光,秦海的眸子在黑暗里重新燃了起来。
池岳走在回自己宿舍的路上,他和陆徙刚在天台喝完酒,池岳送他回出租屋。
九月的天,下午还闷热的要命,这会儿竟越来越凉了。
夜深了,通往宿舍的路狭长冷清,只有他一人。
滋滋的震动声。
来了一条短信。
自打和陆徙共用一间准备室,池岳已经很久没开过手机铃,陆徙讨厌突如其来的声音,连电扇的嗡鸣都无法容忍。
池岳掏出手机,手机上,一条来自秦海的短信。
“thefit展顺利。丰禾。”
池岳两道凛冽的眉毛瞬间蹙起,风一样的往回赶去,并未注意到,出租屋里暖黄色的灯光,尚未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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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节操的作者微博:@腐男编剧猫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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