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程放刚进办公室坐下，李红专就进来了。李红专眯细着眼睛问：“昨天来你办公室那位女生，她是谁呀？”

　　程放揩擦着眼镜，眨动眼皮说：“李股长呀，你不来问起这回事，我都要过去和你说呢。不过我想先不说出她的真实身份，要你先猜一下，怎么样？猜吗？”

　　李红专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明知道我来贵山时间不长，认不识几个人的。”

　　程放咯咯笑：“李股长还想瞒着我们不是？人事劳动局里谁不知道你李股长的来头啊，才几天呀，这楼上楼下主动和你打招呼的人还少吗？”

　　“你说到了我的来头，那我倒感兴趣了，且说来听听？”李红专端过茶杯来，靠在椅子背上，做出仔细听的样子。

　　程放偏偏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互相揭老底吧，有啥意思哟。我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来的这位，就是贺国荣的老婆，名字叫祝明霞。”

　　“贺国荣的老婆？”李红专吃了一大惊，心里充盈起一股酸溜溜的味儿。想不到老同学这家伙，在这方面既然有这样的能耐，找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当老婆。

　　李红专挪动身子，饶有兴味地说：“你给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情况？”

　　程放说：“她在邮电局上班，当了好几年话务员，现在搞程控电话。”

　　“我知道，贵山县的程控电话可是落后了，全地区倒数呢。”

　　“可是我们后来居上，规模大，按一万门设计，超过了所有的县。要不，我们局会一次性装了五部电话，每个股室都有？”

　　“可是……哎，那贺国荣的家不是在农村的么？”

　　“人家很早就出去进了工厂，后来照顾两地分居嘛，调回来了。”

　　“调回来就一直搞水文资料？”

　　“一年四季都在下乡，孩子多半是祝明霞带。”

　　“搞资料下什么乡？”

　　“咋不下，他们搞水资源普查一年多了，全县旮旯角落都要去。”

　　“你把什么都告诉她了吧。”

　　“依李股长这么说，我是个无原则的人啰。”

　　“你没有告诉她，那她问你没有？”

　　“自己男人事情，肯定要问的嘛。”

　　“那你，不可能一点都不透露吧。”

　　“李股长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瞎，当然要听你说真话啰。”

　　“那我就实打实告诉你，我和她说了，对不起了，不是我管的工作范围，要找的话，只有对门那位，我们的李大股长。你要是马上想要找的话，我可以为你引见。但是会获得什么结果，我就不敢保证了，这个股长呀，部队转业，从地区下县来镀金的，背景深得很，老爹当大官。”

　　“什么大官呀，就一个处长而已。”

　　“还不大呀，我们贵山县三十来万人口，有几个处级领导呀。我说，快去找吧，那李股长原则性虽然强，但是心地善良，助人为乐，你去和他见了面，求他一下，你男人的事可以得到解决的。”

　　“你告诉她了。”

　　“什么呀？”

　　“你说了她男人的事要找我，这不是告诉她了是什么？”

　　“哟，原来你李股长是这么个小鸡肚肠呀。人家问我，我男人考的怎么样？我说不知道，你要去问李大股长，这也是秘密？”

　　“别生气，我是逗你一下，你说她要来找我，她听你的？”

　　“你小看我们女人呐，干事说话却比你们男人还要干脆，讲信用。我说她要来，一定会来的，而且可能马上就会来，说不定已经到路上了。李股长啊，你赶快回办公室等着吧。”

　　“我呀，就在你这里坐着了，她要是来了，我们两个一起接见她。”

　　“我们两个？我管得到你的权利吗？人家来了，有些话，能当着我的面说吗？”

　　“不行，你可不要把我背了，你不能走，陪着我。”

　　程放把眼镜装进盒子，放进抽屉里，站起来说：“你好好等着吧，我有急事，先走了。”

　　李红专赶着也站起来：“我还忘了，组织部叫我过去有事。我也要走。”

　　他动作更快，关上门噔噔噔跑了。十分钟后他回来，工资科的门锁上了。旁边档案室的门开着，他进去坐下，让自己那边的门开着，想着会不会有人来。过了半个小时，突然想起事情，对管理员说：把贺国荣的档案调出来一下。

　　档案管理员看了看墙上的制度，说：“有局长签字的条吗？”

　　李红专楞眼说：“局长不是不在么？马上就要公布考试名单，得把一些情况搞清楚才行呢。”

　　“那也得等局长来呀。”

　　李红专回到办公室，一屁股坐下。猛然想起来管理员的舅子不是要调动么？双方单位签了字，局长也打了招呼，这本无事。不过，到可以利用一下。李红专眉毛一扬，又去了档案室，问：“黄林是你什么人？他说他这两天要过来的。”

　　管理员看了看他，喉咙发涩说：“李股长，你在为难我呢。”

　　他正经道：“你先让我查了，回头我叫局长补条子来。”

　　管理员开了柜门，帮他找了检索码，找到了档案袋。管理员和颜悦色说：“黄林的事，请多关照。”

　　李红专解开缠绕在袋口的蓝色带子，摸着了里面的纸张，纸张悉悉索索响，上面记录了不少个人隐秘，这是只有组织上才能掌握的机密。劳动人事档案管理有着很严密的制度。他要不是当着这个股长，管理员哪里会理睬？简直小人。

　　他掏出一叠纸来，看到了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优秀青年好几张奖状。再看，是入党申请书，还两份呢。两份都有支部意见，都是一个内容：贺国荣同志思想健康，学习努力，工作踏实，尊重师傅，谦虚谨慎，表现良好；但经外调组审查，其父亲曾在过去参加过错误组织，势必对其产生影响……

　　李红专出气就有点紧，这又是一个很大的隐秘。他继续翻找，想看看贺国荣父亲参加过的组织，没有找到。合上档案，李红专内心涌动起来，父辈有问题，你在怎么努力也是白搭。可惜了。老同学是不是不知道，还是故意要碰南墙？现在，不光岗位不合格，档案里面也有问题，这问题就像一道疤，不是普通的外伤，它连接了骨头连接了经脉……老同学，我无力回天，认命吧，你这辈子算完了，不可能翻身了。

　　回到办公室，又坐等了半个小时，门外空荡荡的，心里一直翻腾，无论如何，同在一个教室里呆了九年，一句安慰话都没有，不应该的，甚至是不道德的。李红专决定给贺国荣打一次电话。为了不至于说走样，引起对方不必要的伤感，他先用草稿纸写下了要说的内容：

　　国荣老同学；我为什么要给你打这个电话，是关于你转干的事。出现了问题，工作人员检查你的表，发现你不是代干岗位。确实，档案资料员不是代干岗位，我很着急，仔细查看，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办才好，这时候，已经有人把情况报告上去了，你就恕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干的。上面知道了情况，事情会怎样发展，你就自己明白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呢？我想你会不会原谅我呢？按说我应该尽全力帮助你实现愿望，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我现在只是个小小的股长，行政级别里面最底下的一层，也可以说是大工作员，真正可以决绝这个问题，使之能够翻转的，只有县长，局长都不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个事。我是不敢去找县长的，怕他骂我不讲原则，为了私情犯错误，要受处分。老同学，我害怕处分么？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不怕处分，我是担心这事，就是处分了也办不成，那怎么办？真对不起，别的事我可以两肋插刀，可是这个原则问题，干部政策中最要害的政策……老同学，也许你现在很生气，不想和我多说一句话，但这个电话我非得要打，你也非得要听，可听可不听也得要听。要听完才能搁下话筒，否则你真是对不起老同学一番好意……

　　关于贺国荣父亲的问题，他没有提及，也决定不给别人说，记在心里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