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比如，1993年。”

　　“坐时光机吗？”

　　“反正没买票！我见到你爸爸，他正当盛年，你妈妈，肚子很大，因为你快要出生了。”

　　王助静静地听着，手里握着刀叉，南苑食堂的山寨版烤牛排，只能吃这个，不然的话就吃西芹炒猪肉。

　　两个人隔着餐桌面对面坐着，谁都不觉得这个经历有多离奇。

　　王助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感动。

　　“我爸爸，他开心吗？”

　　“开心！见到我的时候，他刚刚在心里为你取好了名字，我说我是王助的同学，来自2016，他一下子就相信了。”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又停下来。王助想象爸爸即将当爸爸的时候，开心的样子，想到妈妈已经在他十岁的时候去世了。

　　“但是，孝白，这是一个悖论。我爸和你同在2016年，1993年你并没有出生，如果你从2016年回到1993年和他发生交集，那么，我爸爸现在怎么办。”

　　“我也想过。但是，假如这不是一种实体的回溯，这只是一种意念的交叉呢？比如，我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回到过去翻翻一些档案……所谓的互动，只是我单方面感受到的，那会怎样？”

　　“那，小远姐会怎么想？”

　　“谁？”

　　“小远。宫崎远山，我们的作者。我越来越不知道她究竟想要我们做什么……”

　　“见鬼！对于宫来说，我们只是一次元而已。”

　　“不！她自己也会在次元之间流动。知道穆珊和蒋若一是什么人吗？是宫1994年的一个中篇小说里面的人物。1994年，我们出生的时候，她的小说获奖了。”

　　“这么几十年来，她一直在写穆珊和蒋若一的故事吗？”

　　“我不知道，我担心的是，一旦她自己陷入一次元，她只是一个名字，静静地贴在创世网的某个角落，没有人来代替她更新，我们也就只能永远作为字，无休无止地躺在某个频道里。”

　　“不会，她无法做到让自己进入一次元。最恶毒的可能，也就只是，有一天她可能写不下去了，不再更新这部小说，让我们永远困在这里。”

　　王助一边说话，一边已经放下餐具，用手机搜索到了宫崎远山1994年的小说《瓷器》。

　　“在《瓷器》之后，她没有写过穆珊的故事。但《瓷器》结尾的时候，乔丹枫教授已经自杀了，穆珊已经离开梅台大学。这是1990年。”

　　“但我在1993年的梅大，看到穆珊是你爸爸的博研，因为涉嫌伤害罪，又越狱，正在被通缉。”

　　“有看到蒋若一吗？”

　　“我没见到。她受伤。这是当时梅台市家喻户晓的案子。”

　　“1993年，我爸爸偏向穆珊还是偏向蒋若一？”

　　“他好像对是非没有什么态度，他只是特别担心穆珊从此销声匿迹，他说如果真的那样，梅大能不能继续存在，就是个问题。”

　　“事实上，梅大今天存在着。”

　　“是的，穆珊和蒋若一也都在我们同一时空里。”

　　“但是，我有时候感觉总有什么地方不是那么对劲……”

　　“什么地方？”

　　“比如我爸爸，他好像经常走错路，从二单元的门禁进去，他也能回家。不明显，只是我有点恍惚，我不知道自己见到的是不是真的。”

　　“你们家在几单元？”

　　“三单元。”

　　“1993年，你们家就是二单元，16号，对不对？不过那是梅大东区的老房子，现在拆了。”

　　“对，我在那个老房子住了很多年，我家是二单元16号。”

　　“现在你们家住哪儿。”

　　“还是东区，房子变了。现在是三单元16号。”

　　“你爸爸能从二单元门禁进去，然后自然而然地回到三单元16号。”

　　“我一直没有在意这个细节，我怎么一直都觉得是可以做到的……直到你刚才说起我爸爸1993年的担忧。”

　　“我很喜欢你们家1993年住的那个房子，书房很大，阳台外面装了绿色的雨棚。”

　　“后来呢？”

　　“后来……我睡在丹枫驿的沙发上！不是你把我背回来的么？”

　　说到今天早晨的丹枫驿沙发，两个人沉默下来，犹犹豫豫地，然后脸都有点发烧，假装去切牛排。牛排早就冷了，餐刀割起来感觉很涩。

　　“谢谢你背我回来……”

　　两个人红着脸、低着头，各切各的牛排。

　　“对了！你看见我手里拿的风衣了么？”

　　“什么风衣？”

　　“你爸爸的风衣，铁灰色的。那天下雨，我穿着它，听到有诡异的声音议论我的风衣，就脱下来，拿在手里。但在9路车上，售票员居然说我的风衣没拿好，影响别人坐车。”

　　“售票员把你当成小偷了。”

　　“为什么？”

　　“小时候保姆就告诉我，公交车上，要是一个人把衣服搭在手臂上，那就可能是小偷，因为这个衣服是用来掩护他扒窃的手。”

　　“这样啊……哈哈哈哈！”

　　“我爸爸的确有一件铁灰色的风衣。”

　　“德国买的吗？”

　　“好像是的。”

　　“我昨晚带着这件风衣的。”

　　“别想它了……这件风衣我爸爸有次想找出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原来，他把衣服给你了……等等，不对！悖论又产生了。”

　　“1993年和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过，等我回到2016年，一定要先买一本他的《汉民族的巫术起源》，然后去拜访他，请他签名。……不知他老人家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

　　“这不是他的记忆，因为1993年，你还没有出生。”

　　“但是假如我提醒他，不知他会怎样对待这件事。”

　　“不如我们试试。”

　　程孝白和王助从南苑食堂出来，直奔梅大书店。

　　“年前我看到书架上还有3本，应该没有卖出去。”

　　“是啊，你爸爸做了20年的研究，才写好这本书，我以前不知道，我居然买电子版的看。”

　　“爸爸在序言中还是写到了穆珊。”

　　“我也看到。但是他没有说1993年的事，从来也没听人说到1993年的事，我们只知道穆珊和乔丹枫师生恋的事，一直以为穆珊受处分，是因为师生恋的问题。”

　　“我爸在家也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1993年的事。”

　　“难道是我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