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助是法学院2012级，第一次与程孝白相识，是在鹿台金枫2012级新会员联欢会上。如今四年过去了，王助马上就要毕业，因为梅大医学院是五年制，程孝白也马上要去附属医院完成最后一年的临床课。王健樟是格律诗人，是鹿台金枫诗社的顾问之一，就在元宵节的直播晚会上，程孝白还觉得王教授是那么遥远，那么高不可攀，现在，一下子就要去教授家里了！
而与王助相交数年，诗酒相伴，也从未在意过他是王健樟的儿子，一直心里只觉得是情投意合的朋友而已。
现在，现在……王助的钥匙已经把门锁打开了……
还好，还好，教授不在家！
“他不在！”王助回头对程孝白说，语气里竟有暗暗的兴奋。
难道不是要来找教授签名的吗？不在为什么反而更开心？
忽然就有点不知所措。
“对了！你爸有穿那件风衣的照片吗？”
王助立刻就进到父亲的书房去，很快从分类相册里找到有风衣的照片，拿出来给程孝白看。
照片中的王健樟，五十岁未到的年纪，戴着黑色宽边眼镜，穿着青色条纹西装，臂弯里搭着铁灰色的风衣，站在欧洲的蓝天和阳光下，远处是令人浮想联翩的柏林墙。
照片中的王健樟，五十出头的年纪，戴着黑色宽边眼镜，穿着铁灰色的长风衣，站在梅大的鹿台金枫金黄的枫林里。
“就是这件。”程孝白说，“他让我带着，看看穿不穿的了。那天下雨。”
“昨晚吗？”
“不，1993年2月8日中午。”
“等一等，”王助忽然说，“我爸可能回来了。”
然后他站起来跑到北边的阳台上去，伸出脖子往楼下看。
过了半分钟，回来拉住程孝白去阳台。
“二单元！看见了吗？他进了二单元！”
程孝白没看见。
两人回到客厅。程孝白说：“快打你爸手机看！”
“他不带手机。”
“不带手机？他的手机是不是只有1993年的信号频道！”
“啊？不可能，不可能。”
“那你现在打一下。穆珊的手机就只有1993年的信号频道。”
王助拨了王健樟的手机号码，通了，没接。
但过了好一阵，不见王健樟回家，因为王助觉得以前好像不用等这么久的。
“你是不是看错了。”
“可能是看错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觉得就是照片上的这件风衣。”
“那么，你是真的去了1993年！”
“可惜只是我单方面的，你爸爸……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感觉？”
“你无法干扰一个人的过去，小时候难道没有看过卡通吗？连哆啦a梦都不能的。”
“他不会没有任何感觉。”
“对了，阁楼上有很多旧衣服，我们去看看。”
“阁楼？”
“装修的时候我爸爸自己设计的阁楼，因为以前的老房子有阁楼，妈妈总是把旧衣服藏在阁楼里，所以爸爸非要做个阁楼不可。”
因为是精心设计，所以阁楼上有灯光装置，虽然层高大约只有一米五的样子，但是人在里面，跪着找东西，丝毫都不觉得压抑，反而有种莫名的温馨感。一些衣服装在布袋和无纺布箱子里，贴墙做了木柜子，另一些看起来更精致的旧衣服，就存放在那些柜子里。
“这是妈妈的生活习惯。”王助说。
两人蹲在灯光柔和的阁楼里，程孝白看到王助说“妈妈”的时候，那种幸福和童真的样子，让他有点心疼。他看着王助，轻轻扶住王助的肩膀，慢慢地把脸凑过去，用鼻尖蹭一蹭王助的脸。王助一下子松开手中的东西，双手抱住程孝白的脖子。
于是两个人在阁楼上互抱着，彼此感觉到对方额头上的温度。
王助跟早晨咖啡厅的表现比起来，完全像换了一个人。极度的主动和热情，把脸贴上程孝白的脸，然后又松开，又用鼻尖贴上去，然后又松开，像一只惊喜的小松鼠。
但程孝白却似乎心事重重，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他心事重重。
王助越来越热情，几乎整个身体就要压上来，只是阁楼只有一米五的层高，两个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的男生就算跪着，也是很难施展上半身。
程孝白虽然在陌生的环境里心思散漫，但还是积极迎合，他让自己弯腰下来，试图把王助抱起来放平在自己的怀里亲吻，但是一下子没稳住平衡，左手扑倒在一个无纺布袋子上，袋子里立刻发出“汪汪汪”的小狗叫声！
两个大男人立时吓得尖叫。
王助首先明白过来了。
“这是我小时候的毛绒玩具狗！一按就响！”
“电池都居然没有卸下来啊？！”
于是两个人大笑，对跪着，抱在一起大笑。
“小助，你在做什么？”阁楼里传来王健樟的声音。
“爸爸？”王助立刻放开程孝白。
“你找什么？孩子？”
声音是从阁楼上的某个衣柜里传来的。
程孝白和王助听得屏声静气，程孝白不由自主地睁大着眼睛，他的眼睛睁大着，眼珠就要掉下来，眼皮仿佛再也合不上了！
“爸爸……”
两人一言不发，急切地去翻阅每一个衣箱，甚至下意识地捏一下每一个布袋子。
“小助！”
在王助听起来，爸爸的声音几乎是瓮声瓮气地，从一个封闭的容器里传出来的！
“爸爸！”
“王老师！您在哪儿？”
“小助！”
“小助啊，你在上面做什么？”
王健樟站在客厅中央，望着阁楼，对儿子说话。
阁楼里的两个人一身的冷汗几乎立刻凝结了！
“爸爸，你吓我呢。”
程孝白紧紧盯着王健樟，看着这位七十二岁的老学者，虽然头发全白了，但依然神采奕奕，身姿富有弹性。
程孝白眼睛都不想眨一下，他努力想把这张神采奕奕的脸还原到1993年，那个精力旺盛的穿青色条纹西装的中年人，那个在梅大安全处用英语跟他对话，然后毫不犹豫地救他的民俗研究家。
程孝白往外爬出来一点点，因为自己处在教授头顶的位置，教授却抬头仰望，这样的打招呼，觉得从礼仪上来说，是不是很奇怪呢？
于是程孝白就弯下腰来，上身贴着自己的大腿，深深鞠躬道：”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