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孝白和王助从阁楼下来，王健樟显得有点错愕，有几秒钟，他目光追随着程孝白的举动。

　　“王老师，我是特意来向您求签名。”程孝白拿出刚从梅大书店买来的《汉民族的巫术起源》。

　　王健樟的表情放松下来，温和地说：“怎么好面熟？”

　　这时候王助才有机会向父亲介绍程孝白：“爸爸，他就是诗社的程孝白呀！”

　　“哦，孝白，我知道他！刚才我以为你是跟小扣在上面呢。”

　　“小扣她下周到校。”

　　程孝白看了王助一眼：“小扣？”

　　王助一下子脸有点红，岔开话题：“爸爸，孝白特意去书店买了书，来找您签名。”

　　王健樟很热情地邀请程孝白去书房，自己在青色条案前坐下，又请程孝白坐在条案对面。王助就习惯地当上父亲的助手，熟练地去调墨，润笔，然后把蘸饱了墨汁的中楷笔递给父亲：

　　“爸爸，给。”

　　程孝白也站起来，把手里的书放在条案上，翻到扉页，恭敬地摁住封页，等待王健樟写字。

　　王健樟拿起笔，忽然犹豫了一下，看着程孝白：

　　“你叫……这个……”

　　“我叫程孝白，老师！路程的程，孝顺的孝……”

　　王健樟正欲下笔，又停下来，抬头看看程孝白：“你是，江苏扬州人？”

　　程孝白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王健樟，点点头。

　　“这么面熟……”王健樟低头打算写字，又停下来。

　　王助和程孝白悄悄对视一眼，暗暗地笑笑，王助的想法，觉得父亲有点儿老了，希望程孝白不要介意。

　　但是程孝白却打算赌一把！

　　程孝白用英语说：“您作为一个著名的民俗学家，我相信您不会被我将要说出来的话吓到……我来自2016年……”

　　王健樟立刻显出不耐烦的样子，用英语回答程孝白：“我想，你可能该找天物理系谈谈。”

　　王助惊呆了。

　　“爸爸。”王助把王健樟的毛笔接过来，帮他再次润润墨。

　　同时王助用怨愤的目光看着程孝白。

　　但程孝白没有接受王助的暗示劝阻。打算继续追问王健樟。

　　“老师……你记性真好，以前你借风衣给我穿的，所以觉得我面熟。”

　　“风衣？”王健樟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我以前有个同事，他是江苏扬州人，所以我听到你的口音，有点扬州的味道，虽然你们年轻人不欢迎别人指出你们带着某地的口音，但是我觉得，地方口音是一件宝贵的东西，可以一下子使两个人陌生人找到最恰当的话题。”

　　程孝白处于一种非常状态，继续追问：“老师，您说的扬州籍同事，是不是已故的乔丹枫教授？”

　　“是，看来丹枫的影响很大，后来的学生好像都知道他。”

　　程孝白和王助都暗暗地笑了。因为王健樟好像并不知道，后来的学生都知道乔丹枫，完全是因为西区有家丹枫驿咖啡馆，大家知道女老板穆珊是乔丹枫的生死爱人，而跟学术和诗歌没有任何关系。

　　王健樟再次提起笔，在扉页上写下——

　　程孝白和王助看着王健樟一笔一笔地写，两个人惊得目瞪口呆，但是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健樟一气呵成，写完之后，伸手接过王助递上的吸水布，把余墨洇干，然后热情儒雅地微笑着，把书交给程孝白。

　　整个过程中，程孝白和王助连呼吸都失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王健樟。而王健樟却毫无知觉，签名完成之后，还跟程孝白握握手：

　　“孝白兄，看到书中有不妥的地方，请直接批评！”

　　程孝白颤抖地说：“老……老师，您言重了，孝白一定认真研读……”

　　风衣的事也不便再提，小时工已经来上班做晚饭，王健樟跟工人交代饭菜的事，问程孝白要不要在这里吃晚饭，程孝白说不用，于是王健樟就交代工人做两个人的饭。

　　“爸爸，我送孝白。”

　　话没说完，两人已经夺门而出。

　　“1993！baby！你听到了吗？他重复了1993年在梅大保安处救我的时候说过的话！这是第八章的经历！第八章，《王健樟教授》！他重复了他在那一章里面的台词！”

　　“会不会，是因为你的话正巧引起我爸爸相应的回答。”

　　“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刚才我的感觉，他意识里是有痕迹的，记忆被干扰过，他对我似曾相识。”

　　“但是，即使删除1993年，仅仅凭你在诗社的名气，梅大好多人都有可能对你似曾相识。”

　　“穆姗曾对我说开往医学院的那趟公交车是bug，什么意思？”

　　“我没听说过。我去背你的时候，早就没有公交车了。穆姗打过我手机，我没听到，后来是我回电过去的。”

　　“那个电话很可能是我打给你的，当时我在丹枫驿，用穆姗的手机打你电话，因为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把我困在时间里面出不来了。”

　　“我没有听到铃响。”

　　“穆姗的手机在午夜，只有1993年的信号频道。所以当时我打你电话，是人工服务台让我留言，但我没留言，挂了。”

　　“打我电话，这是第几章的事？”

　　“第四章，《凌晨两点半》。”

　　程孝白和王助在一丛尚未开花的迎春花旁边坐下来。打开手里的书，再一次看到王健樟的签赠——

　　王助用手机搜索到乔丹枫的照片。

　　山坡上，一袭白衣的瘦高个子，一手提着猎枪，一手挥动帽子，毫无斯地张嘴大笑着，五十岁以上的年纪，但完全像个人来疯少年的神韵。

　　“乔丹枫长得真帅！”

　　“难怪人们都说1980年代，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好年代。”

　　“1980年代，梅大西山的枫树林，还可以打猎，这是无法想象的！

　　“1993年的王健樟教授，也是很帅。跟乔丹枫时代还是有点区别。1993年代，更具西欧气质。”

　　“也许我爸爸只是一时的注意力错乱？”

　　“也有可能。但无论如何，先拿着这个。对了，你爸有没有实际上给乔丹枫送过这本书？”

　　“给乔丹枫送过书？”王助快速地甩过脸，又快速把脸甩回来:“你说呢？你说，你说送过就送过吧……”

　　程孝白话一出口就几乎想要扇自己耳光，然后看到王助甩脸的样子，就开始忍不住笑。

　　“你说呢，你说呢？”程孝白笑道。

　　“大——傻——叉！”两个人齐声喊一个口号做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