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孝白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医学院了。虽然只是在丹枫驿过了一夜，然后在南苑食堂和王助家游荡了一天，但是他感觉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回自己的宿舍了。

　　从梅大老东区一直往东走，步行20分钟，然后这一次，是真的看到医学院大门的校训了！

　　——依然还是梅大医学院的校训。

　　他站在离大门20米外的地方，站着不动，看着偶尔有人或者车进出。

　　会不会再回到丹枫驿？倒要看看，是不是又得回丹枫驿？

　　他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昨晚是在做梦。

　　网上流传这样的恐怖故事：

　　一个来自乡下的医学院女生，每天晚上梳妆打扮出去赴约，说是朋友请她吃大餐。后来室友感到疑惑，就夜里悄悄跟踪，发现浓妆艳抹的女生，直奔解剖室，然后在解剖室饕餮尸体……吃完回宿舍睡觉，自己一直以为是在酒店吃大餐。

　　程孝白就在想，吃尸体的时候，味觉和嗅觉在干什么？神经是如何自动调节过来的？

　　只能是这样：当这位女生吃尸体的时候，在那个时间段里面，她不是人类，她在那个时刻，她身体的一切机能，已经瞬间转变成一头鬣狗或者是一只屎壳郎，所以其实她对尸体的感觉是美味的。

　　而悄悄跟踪偷窥的室友，她们的处境才是最危险的。

　　试想，一头鬣狗发现有其他动物在觊觎它的美食，它会做什么？

　　既然连嗅觉和味觉神经都已经完全异化了，你怎么能保证她的体能还是一个女学生的体能？如果她出于“防卫”，携着尸体的某一部分冲出解剖室，追赶室友，那才是真正的恐怖。

　　他不知道元宵节的后半夜，自己回到医学院校门口的样子是怎样的。会不会那个时刻自己是一头非洲猎豹，冲到校门口，看到大门上的节日灯笼，不敢进去，然后就放弃了，返回丹枫驿？

　　回来过两次，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在校门外20米开外的地方，看到了这个校训。然后一下子又坐在丹枫驿咖啡馆。

　　不知道有没有目击者！

　　但最后，王助说是在西区梅园公交站找到他的。显然他们看到的不是非洲猎豹。

　　程孝白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校园。元宵节已过，虽然还没开学，但是校园里已经有了一些人返校了，校内的生活服务功能也运行起来，菜市场卖菜了，宵夜排挡也正在装灯摆桌子。很快就要到晚餐时间了。走到图书馆附近，想到很快就要开学，他不由得抬头望一望路边高高的老槐树，透过没有叶子的树枝，看到暮色将至的天空，而槐枝又在虚灰的天光前，现出渐渐涌上来的春意。

　　于是想起王助温暖的腰窝，还有在阁楼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此时有点后悔，在阁楼的时候，怎么没有抓住那样的机会，当时只是因为环境陌生，心思很散漫。

　　一边想着这个不可告人的心事，就已经到了宿舍楼。

　　宿舍里三人住，四川来的陈二强寒假没有回家，留在学校打工，似乎是在解剖室代替一位回家过年的工人值班。陈二强好像家里比较穷，程孝白不好意思打听过，只是偶然知道一些。陈二强虽然来自偏远地区，家境也不好，样子也长得土，但是他性格开朗活泼，做事为人都很积极，所以每到假期，系里各个需要打工的单位，都愿意聘用他。因为这些，来自富裕地区，家境富康的程孝白，对室友陈二强是怀着敬佩之情的。

　　另一位室友康宁宁，是学院一支老牌乐队的小提琴手，天天喊着退学，要去意大利学音乐，但是四年过去了，都没有退。

　　程孝白刚踏进走廊，听到了小提琴声。

　　铃木镇一a大调无穷动。程孝白每次都想笑，因为每当康宁宁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他就只会拉铃木镇一的《a大调无穷动》，拉得一惊一乍的感觉。

　　程孝白在门外站着，等康宁宁拉完。

　　听到收弓的声音，程孝白刚想推门，谁知道琴声又起来。

　　于是只好停手，继续站着门外，康宁宁在里面，把铃木镇一拉得摇摇晃晃的，总算搞完了，听到收弓的声音了，刚要推门，他突然又开始了。

　　程孝白终于不等他了，径直推开门进屋。

　　但是没看到康宁宁在屋里。

　　程孝白走到他的床位去，掀开蚊帐，也没人。也没琴声。

　　“喂，老康！在哪儿呢？”

　　也没有听到回答。

　　翻翻陈二强的床，也没人。

　　到卫生间看看，也没人。

　　摸摸康宁宁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键盘还是热的。

　　程孝白不认为是自己的幻听。他是个精力超常旺盛的人，他相信自己不会出现幻觉。

　　先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歇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微信有一条王助发来的消息：

　　“到了回复。”

　　程孝白就回复王助：

　　“念。”

　　然后他在朋友圈发布刚才在图书馆路边拍到的老槐树照片，并在这条更新信息的后面显示自己的位置——梅台大学医学院新东区9号宿舍。

　　一分钟之内，看到王助在这条微信后面点赞。

　　程孝白于是就退出微信，翻到通讯录，把康宁宁的号码找出来，拨打过去。

　　似乎信号不大好，听筒里沉默几秒钟，传来断断续续的模拟搜索的声音，接着电话就通了。

　　但是没接。

　　忽然程孝白感觉康宁宁的铃声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他挂断电话，对方铃声就停了。

　　然后他再次拨打，果然铃声又从衣柜传来。

　　算了！程孝白收起自己的手机，又等了一会儿，想等陈二强回来，陈二强没有手机，只能坐着等他。

　　坐着的时候，禁不住又翻开微信朋友圈来看看，看到王助发了图片，正是他们下午停留过的那个地方，那一丛将要发芽的迎春花枝。前面已经有好几人点赞，程孝白也点赞。

　　等到手机快没电了，两位室友还是没有回来，程孝白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吃饭。

　　忽然康宁宁来电，一接，明显的信号很差，仿佛在隧道里，程孝白喊了几声，电话断了。

　　程孝白打过去。衣柜里的铃声又响了。

　　“傻叉！”程孝白骂道。

　　然后他走到康宁宁的衣柜跟前去，拉开衣柜的门。

　　康宁宁直挺挺地站在衣柜里，眼睛紧闭，嘴张开。

　　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