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台大学派出所出来，已经将近晚上九点钟。程孝白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但是更想到晚上到哪里去睡觉。

　　9号楼已经被封锁，宿舍里的东西都不能动，作为现场目击者和报案人，他从河东分局的刑警到达现场的时刻起，就一直被要求呆在梅大派出所，跟河东分局来的人讲述相关情况。讲得多了，他忽然感到空虚，感觉自己讲的好像不大对，似乎事实不完全是自己讲的那样，但是事实究竟是怎样？自己看到了什么？傍晚的经历是怎样的？他越来越觉得飘渺。

　　“你刚才讲，当时还在走廊里听到你们屋里有琴声？”

　　“好像是听到的。”

　　“你进屋之后看到死者的小提琴吗？”

　　“是的，小提琴放在他桌子上，我摸了一下，琴弦还是热的。”

　　“小提琴在桌子上，那，当时他的笔记本电脑是放在桌子上吗？”

　　“好像是。我摸了一下电脑键盘还是热的。”

　　“你接到康宁宁的电话，是什么时候？”

　　“我看看……”

　　程孝白掏出手机，翻看通话记录。

　　长长的记录单，康宁宁的电话应该是目前为止的最后一个电话，理应在第一条显示。但是第一条没有，于是他把记录单往后拖，没有，没有，没有，一直拖到2015年年底的记录了，又返回来重新筛查一遍，还是没有今天的，只有一条元旦夜的记录，是程孝白打给康宁宁的，告知自己在西区喝酒，夜里不回宿舍了，请康宁宁帮他把电脑关机。

　　“可能我记错了，我太紧张。手机没有他的来电记录。”

　　“好的。那你当时确定听到他的衣柜里有手机响吗？”

　　“是的，我打他电话，听到手机在他衣柜里响，所以就去开他衣柜门。”

　　“你当时看到他的手机了吗？”

　　“我忘了。我当时就只想到报警了。”

　　因为在衣柜里没有找到康宁宁的手机，在整个房间里也没有找到康宁宁的小提琴，所以分局的人不得不再次向程孝白确认。

　　辅导员晚上8点钟之前到派出所来过，陪着程孝白，还有另外5名9号楼的学生。告知同学们9号楼已经封锁，已经安排好他们6人晚上去生活服务部的招待所睡。还有陈二强没回来，同学说陈二强可能去市里了，因为他没有手机，所以辅导员叫程孝白把生活安排的事转告陈二强。

　　但实际上河东分局已经开始去寻找陈二强了，八点半左右就已经把陈二强从梅台市街上找回来了。

　　程孝白离开梅大派出所的时候，陈二强还在那里讲情况。

　　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到9号楼前，程孝白自己吓了一跳。因为他心里想的是，去宿舍取些生活用品再去招待所。当守护现场的保安拦住他的时候，他才被自己的下意识吓到了——我真的敢回房间去取东西吗？保安让我上楼，我敢吗？

　　这样想一想，心里已经发麻。

　　整个一幢楼，就只有他们宿舍里面的灯亮着。

　　想想，给王助打个电话吧。

　　电话很快通了，对方很快接了。

　　不等王助出声，程孝白就开始叫苦：

　　“今天算是悲催到底了。”

　　”好的，先生。请问对方的call机号码是多少？“电话那头传来职业化的温和女声。

　　程孝白一下子惊跳起来：

　　“你是哪位？……哦，知道了，你是1993年的传呼台。见鬼！”

　　他气愤地掐掉了电话。

　　刚掐掉，王助的电话打进来了。

　　“我到医学院了，你在哪儿？”

　　“我在宿舍楼下，你别过来，这里很黑，你在哪儿？”

　　“我在生活服务部这边。”

　　“站在亮处别动，我马上来！”

　　王助站在生活服务部的小超市门口，穿着浅灰色的毛线开襟外套，他身材秀丽，如果不是一米七八的高个子耸立在那里，一眼看过去，还以为外系的时尚女生。

　　程孝白见到王助，知道他是来照顾自己的，有点感动，嘴里说：“我没事的。”

　　王助说：“怕你夜里没地方去，我就过来了。下午6点钟的时候，朋友圈就开始刷这条消息。”

　　两个人走到暗处，商量着今晚的安排。最后决定还是去本部那边，住到西区服务部的梅大宾馆去。

　　程孝白给辅导员打电话，告知自己今晚打算去本部西区，不在医学院的招待所住。但辅导员说，派出所有交代的，9号楼的同学们不要离开医学院，今晚都住在招待所。

　　程孝白就留王助也住这边。然后两个人穿过路灯下昏暗的校园林荫道，去宵夜排档找饭吃。

　　走到一杆稍微明亮的路灯下，程孝白发现王助腋下夹着一只牛皮纸袋，就要接过来帮他拿。

　　“对，我爸爸的风衣，不如你先穿上，夜里冷了。”

　　“是那件吗？”

　　“是，我找到了。”

　　程孝白迫不及待地把风衣从牛皮纸袋里抽出来，抖开衣服对着灯光看。

　　“怎么找到的？”

　　“还是在阁楼找到的。”

　　“你爸知道你拿走了吗？”

　　“他应该不知道，我说我去医学院看看孝白，他可能以为我给你带了我自己的东西。”

　　“他知道这边的新闻吗？”

　　“好像不知道，他不上微信。估计今晚会从mdtv看到，下午校电视台好像过来了的。”

　　一阵细细的风吹过来，明显地能感觉到春意，但是更是感觉到料峭清寒。

　　程孝白看了一眼王助，心底激起温柔的电流。

　　他把牛皮纸袋递给王助，然后穿上风衣，系上腰带。

　　“风衣很好看……”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背后说。

　　程孝白风一样地转过身，问王助：“什么？！”

　　“风衣真的很好看。”王助说。

　　程孝白拉起王助的手，急忙向着灯火明亮的夜宵排挡走。

　　“知道吗？第十一章，《教授的风衣》，我从1993年的河东分局出来，那时候还是河东派出所，街上下雨，天快黑了，我在等9路车回梅大！我穿着这件风衣，我身后有个女人说：风衣真好看。”

　　“但是，风衣真的很好看。”王助说。

　　“是的，那个女人后来又说了一句：风衣真的很好看。所以……我们不要再讲这句话。”

　　“今天正好又是跟河东分局的人打交道……我这真蠢！这么巧，我急着把它拿过来做什么！”

　　听到王助自责，程孝白就停下脚步，十指相扣拉着王助，偷偷用眼角余光扫一下路上无人，伸出另一只手把王助往自己胸前搂过来，贴着脸鬓，耳语说：“这样，我就见到baby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