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孝白看看手表,已经快到12点了。丹枫驿的灯光在夜深的时候变得清澈起来。
渐渐地有人悄悄地离开,坐席和书柜间内的人越来越稀疏,听到有人挤在后门的地方,说出去赏梅,但是从外面进来的人,抱怨梅花已经开始变糟了。
程孝白忍不住看一眼元宵节那晚的那个书柜转角处,那晚,孝青坐在那儿,而今晚,那个位置坐着一个胖胖的白人留学生,这让程孝白感到压抑,他希望那个位置是空的就好。
小扣和扣扣已经混的很熟了,小扣挨着王助,扣扣挨着陈二强,两个女生手里拿着手机,在那里不断地交流喵星人和汪星人的图片故事。
陈二强多喝了几杯老白干,在女生面前也不再拘谨,竟然滔滔不绝地向两位女生传授猫猫和狗狗的习性知识,说他家最多的时候养了5条狗,虽然是农村的土狗,但是他又讲了更多有趣的细节,两位女生已经对这位她们平日视而不见的乡下同学刮目相看,仿佛恨不得今夜就立即动身去陈家坪村看看。
程孝白和王助心事重重,每当程孝白看手表,王助就偷偷看着程孝白的眼睛。
过了12点,人更少了,继续留下的人,有的人似乎是打算在这里过夜的了。梅大学生是可以在丹枫驿过夜的,凌晨三点以后,饮料免费。
有的人谈兴正浓,有的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因为到了午夜,人很少,穆珊关掉了几组灯光,这样一来,整个咖啡馆也显得睡意朦胧了。
程孝白开始不停地看手机,手机只剩10%的电量。王助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充电器递给程孝白,程孝白一声不响接过来,埋下头到桌子地下去找插座,看到插座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的角度有点不大对,犹豫要不要换个位置插充电器,但还是那样扭着身子将就着插了,果然——
嗤地一声,瞬间又接着发出啪的一声响,整个咖啡馆的插座线路短路了。
有人因为正在使用电子产品,瞬间遭到停电,wifi也瞬间消失了,就开始喊穆老师。
但没有听到穆珊应答。程孝白迅速离开座位,走到前台去,没看到穆珊。程孝白就代替老板应答客人,告知是自己插座导致短路,很快叫电工过来。
丹枫驿咖啡馆的主要风格,就是开放。
全年每天24小时营业,学生可以自助,任何一位学生随时都可以成为志愿者,熟悉的人为尚未熟悉的人服务,每个人都是潜在的服务员。大家通过这种开放的形式,彼此认识。比如某人读到一本书之后,没在咖啡馆的书柜上找到下册,也会发问,就可能有并不认识的同学接话,告知丹枫驿本来就没有下册,想看的话可以去哪个院系的图书馆,在几楼什么类里面可以找到。
电工真的很快就来了,切断插座线路电流,把程孝白这一桌挪开,蹲下去把嵌在墙裙里面的那个烧得有点发黑的插座面板卸下来,然后去修护电线烧焦的地方。
把插座这个地方的电线复原之后,电工走到后门位置去,那儿有个开关盒,他想去合上电闸试试自己是不是修好了。
但是电工合闸的瞬间,只听到忽地一声,连照明线路也短路了,顿时店内一片黑暗。
原本安静的咖啡馆,开始有点骚动。
只有程孝白和王助不为所动。王助在黑暗中把手伸给程孝白,程孝白悄悄握了一下王助的手,握着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松开。
程孝白听到了铃木镇一的《a大调无穷动》。
曲子里面有小提琴手在演奏过程中随意加进去的变奏。
“老康来了……”王助轻轻对程孝白说。
琴声渐渐把嘈杂声压下去了。
“老康!”程孝白对着黑暗中琴声的方向喊道。
对方没有反应。
“康宁宁!”
“老康!我程孝白!不回答我就开灯了啊?!”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只是疯狂地往原作里面加变奏。
其他人似乎明白过来,判断这是有两位男生在试图解决问题。
于是有人打开自己的手机屏幕,对着程孝白这边照亮。手机屏幕的光,起不到什么作用,照亮的人抱怨起来:
“是什么事啊?非得深更半夜来吵?”
程孝白从桌子底下摸到扣扣带来的那把琴,把琴架在肩膀上,手里胡乱地握着弓子,他犹豫了一下,不记得a大调无穷动的谱子了!
“帮我搜一下a大调,练习曲就可以了。”
王助立即拿起手机搜索。
但手机是蓝屏。
“不可以的,孝白。又是1993年的信号频道。”
程孝白用手指拨一下琴弦,琴弦仍是紧的,但是不发出任何声音,琴弦仿佛是用棉线做的。
当程孝白放下自己手里的小提琴时,黑暗中居然响起了掌声,学生们以为这是丹枫驿的一个午夜节目。
电工扶着墙试图在吧椅上站起来,去检查高处的配电盒。
突然灯亮了,程孝白的视觉还没有从黑暗中切换过来,已经先听到几声歇斯底里的惊叫。
在咖啡馆进门处,那个室内的开阔空间,架着一具黑色的棺材。
程孝白也被吓得喘不过气来。两腿在悄悄发抖。
“穆珊老师——”他喊道,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蒋若一!你滚出去!”穆珊骂道,“你滚不滚?!”
程孝白感觉穆珊的声音很陌生,应该是语气和句式很陌生,这种满含了市井泼俗的句式,在元宵节那天夜里,程孝白就觉得违和穆珊的气质。
蒋若一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来:
“你叫我滚,我就滚吗?哈哈哈哈!老板,来一杯蓝山咖啡!”
“滚——!”
“哈哈哈哈!梅大很安全,孩子们,父母的灵魂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梅大。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咖啡馆,而是一家无证屠宰场,哈哈哈哈,要一杯百分之五十配比的蓝山,对就是这个配方,就是这个味道!”
“老康在哪里?”王助悄悄地问程孝白。
程孝白急忙对王助说:“你爸的风衣呢?”
“拿回家了……”
“我怕自己又被整到1993年去。要是我不见了,就把一切告诉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