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若一不出声的时候,咖啡馆里一片死寂。
穆珊的声音从吧台后面传来:
“你让开!让学生走。”
蒋若一的声音再次从棺材里传来:
“哈哈哈哈,走哪儿去?梅大很安全,孩子们!父母的灵魂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梅大!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上来吧,孩子们!”
”上来吧,孩子们!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父母的灵魂从来没有离开过梅大,鹿台金枫诗社会一直存在下去!”
后面书柜旁的几个学生,趁着混乱,悄悄摸向后门,之前已经有人从后门逃走了。
黑色的棺材周围一下子开满了红玫瑰,蒋若一翻身下地,铁锈色的羊毛长裙在红玫瑰花丛旁显得有点晦暗,驼色披肩遮住线条圆润的肩膀,驼色礼帽还是扣得很低。
“我不想找麻烦,我只要带走孝白。”
“不可能!”
“他已经变心了,孝青会死,孝白要永远活在1993年。”
王助紧紧握住程孝白的手。
穆珊从一株茶花盆栽后面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水。
是不是又要给蒋若一脸上泼水——程孝白想——这一招仍然有效么?
穆珊缓缓走过来:“孝白已经长大,1993年留给你自己!”
一杯水就泼向蒋若一。
但是这一次,穆珊不再象第六章的晚上那么得手,水浇出去,听到嘣地一声,断弦的声音,蒋若一举起着一把小提琴,琴的面板把水挡了回去,一弦断了。
“要不要再来一次,女屠夫?高音总是结束得更快,没有一弦,谁来为作曲家打工呢?”
穆珊拉了拉程孝白的手臂,程孝白怀里的小提琴掉在地上,无声无息,仿佛是一团毛线掉在地上。
王助一用力,发现自己正抓着小扣的手,刚想甩开,却被小扣抓得更紧。
“孝白!”王助轻轻喊道。
程孝白没有应答王助,只是注视着蒋若一,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但是现在他没有那么恐惧了。
“我就想问一问,二位老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感兴趣?”
“因为你是鹿台金枫诗社一直存在下去的唯一理由。孝白,跟我离开这里!”
“孝白,不要动!她没有力气拉动你,别怕!”
“孝白,你学了四年中医,居然连脉学都没及格!?”
程孝白低头一看穆珊的手,大吃一惊,这根本不是一个50岁女人的手,跟穆珊的脸庞和举止更是相去天地。
这只手的手背青筋暴突,手指像多年生而今濒死的老葛根,看起来手的主人应该在100岁以上。
这只手抓住程孝白左手的时候,显得苍老而遒劲。
手背的皮肤薄如蝉翼,勉强地包裹着血管和肌骨。
程孝白悄悄扔掉右手的琴弓,腾出手来,充满暖意地把手心搭在这只苍老的手背上,感觉是摸着一块奶油雪糕,细滑而冷硬。接着他的手指很准确地搭到穆珊的尺脉寸脉……
真的没有脉象!
但程孝白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我的室友康宁宁在哪里?他的琴为什么会在这里?”
“孝白你知道梅大的生命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不——说——谎。”
“他在哪里?”
“梅大一百年恩怨是非,不是你一个后生能问得清楚的,孝白,跟我走。”
王助把程孝白掉在地上的提琴和琴弓捡起来,对穆珊说:“穆老师,不如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一边就拉住程孝白的衣襟,退到咖啡座。他们吃晚饭的桌子,是用两张咖啡桌拼成了长方西餐桌,刚才为了维修桌子下面的插座,已经把两张桌子分开,,桌布也被掀开,这时候听到王助的提议,几个人就各怀心事地一起收拾桌椅,把两张咖啡桌重新拼在一起,女生姿态优美地把浅褐色的桌布重新铺上。
王助继续当和事老说:“穆老师,能加点柠檬水吗?”
穆珊就放开程孝白的手,转身去吧台取柠檬水。
一杯,两杯,……陈二强不见了!
扣扣一下子脸色都变了:“我一直站在他旁边的!”
王助定睛看了一下陈二强的椅子,说:“别管,他不会走的。”
“是不是到后面沙发睡觉去了……”
“我在这里呢!”陈二强从远处的书柜后面走过来,绕过盆栽绿植,精力充沛地说,“来来,喝点,喝点!”
然后他平淡地走过来,谁也不看,自己却很高兴的样子,手里提着冷水壶。
走到桌子旁,把手里的冷水壶放在桌子上。
“我喝不惯柠檬水。在我们农村,柠檬水是我奶奶用来来洗头的!”
但是谁也没有笑,陈二强也不在乎,径自打开自己拿来的冷水壶盖。
一股尿骚味从冷水壶里飘出来,令人作呕。
小扣不敢说话,只是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
陈二强兴高采烈地给每个人的杯子加满。
“孝白,你为什么不坐下呢?接着喝。”
对着这杯臭烘烘的东西,王助也很想吐,但是他一言不发。
陈二强虽然酒量很大,但是毕竟三个人喝一瓶老白干,王助喝白酒从来都只是一杯酒与所有人pk到底,不会多加一滴,程孝白没心思喝,所以大部分是陈二强喝的,这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所以王助不知道陈二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陈二强伸手去扶程孝白的肩膀,推他坐下。程孝白转身的瞬间,陈二强手中的冷水壶失手打落。
“哎呀!”他惊叫一声。接下来整个咖啡屋都臭了,越来越臭。
【兄与某对饮于穿堂风间隙。一壶清水
盏中有落叶尘埃
丝弦腐朽,色颜斑驳,光明在远处的山坡
飞鸟和红松鼠进进出出,自取饮食
穿堂风一下子把青丝吹到雪白
我见你须眉闪耀,你也见得我,双手筋脉暴突
一盏清凉所托
光明渐近,风渐退。兄与某渐消融
尘埃无边】
陈二强得意地说:“我的普通话不好,大家莫要见笑。”
扣扣却用敬仰的目光望着陈二强:“这是孝白哥的《灵山》。”
这一次王助终于弄懂了,扣扣说的是“孝白哥”,之前他一直不知道扣扣为什么把程孝白喊着“小白鸽”。
蒋若一和她的一切行头渐渐消逝。
咖啡屋回到丹枫驿特有的春天清澈午夜。
王助跑到洗手间去提了一只垃圾桶过来,把桌子上所有的杯子和杯子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最后想了想,干脆把桌布也卷积来扔进垃圾桶。
“孝白,孝白,你看他都在干什么……”陈二强让程孝白看王助,“我这还是童子尿!童子尿!”
程孝白没有说话,想了想,把头偏到一边去,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