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武修竹,自幼住在南疆星河谷。我爹是四国有名的大夫,而我娘是天下闻名的美人,但是至于究竟他们夫妻两个究竟有名到什么样程度,我却不大清楚。我只知道我五岁时我爹被貌似很有钱的人叫去看病,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我和我娘,还有一个体弱的妹妹。从那里以后,我一直觉得有名气不是什么好事,会惹来许许多多的麻烦。
我爹走得时候我年纪虽然还小,但对他的面貌还是有很深的印象。他身形魁梧,健硕高大,留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恶霸印象,丝毫不像一个妙手回春的医者,但让我记忆最深的是爹的那双眼睛,眼眸的清澈与温暖像是谷里终年流淌的溪水,那种暖意似乎能够从眼睛中流出来,流进别人的心里。
在我爹不知所踪之后,我娘明显要比我想象得更坚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心里好受。每当妹妹吵嚷着找要找爹爹时,她脸上总是憔悴一分。我小时候总认为我爹娘是伉俪情深,单从我娘要求我和我妹妹从小背诵我爹的《天医秘典》就能看出,但是自从她把妹妹的姓氏改为她的姓之后,我心里又多了几分不确定。我的名字叫武修竹,妹妹叫殷紫璇,这让外人一听还以为不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看来我娘对我爹的离去还抱有很深的恨意,虽然她从来不明说。
至于我爹的《天医秘典》,实在是让我难以喜欢起来。《天医秘典》中记载着我爹的十二技法,被称为“天医十二技”。我娘强逼我和阿璇将整本《天医秘典》背得一字不差,又逼着我修炼“天医十二技”中的前八技。她曾态度非常强硬地告诉我在练成前八技之前不能出星河谷一步,并且还警告我倘若私自偷偷出谷,她便再也不让我进家门一步。当时娘的神情认真得可怕,吓得我在星河谷中一待就是十年,从五岁一直待到十五岁,苦修天医十二技成为我童年中最重要的事情。
其实说到医术,阿璇在这方面的天分比我强得多,只是因为她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修炼得比较慢。她不能说是整天药罐不离手,不过也比那个强不了多少。不过好在我们就住在星河谷,药草极易采到,没有太费力的事情,反而让我有更多的机会在星河谷里面乱转。
星河谷位于南疆之北,地势险峻异常,气候温暖宜人,谷中更蕴有远古灵力致使凌空飞行之术在其内全部失效。这些条件致使星河谷中药草密布,毒蛊纵行,烟瘴缭绕,路途难行。若让一个生人进星河谷,那还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只是星河谷中的灵药和奇蛊总是引来许多不知死活的炼蛊师和炼药师,除了那些功力十分深厚的高人,能够自由来访星河谷的人可没有几个。有时候我会想,到底是什么人把我爹带走的,他们竟然能安全进入星河谷内并且顺利找到我们家,听上去恐怕不仅仅是有钱那么简单。而等到我费尽心力学成出谷时,才忽然意识到也许我爹是自愿出谷的。
我小时候有记忆时就被爹逼着背了很多医书,又经常和星河谷中那些毒蛊药草打交道,因而对各种药毒熟悉得很。有时候会在谷里面碰到脾气古怪、被世人称为“高人”的那些人。有时候会帮他们带路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东西,有时候会带给他们一些食物好让他们不成为蛊虫的食物,有时候也会多两句嘴让原本关系紧张的人争吵起来,这主要是因为我没有玩伴,能在星河谷里找到一个可以一起玩的人实在是很难。来星河谷里的人总是那么一拨人,时间一长,我们也就慢慢熟识了。那些人脾气各异,但相同点就是修为都很高,方向感都不大好,有时候能在星河谷里转悠好几天出不去。
那些人闲暇之余会教我一些医蛊之术,也会教我一点修炼之法。有的人相互敬重,但有的人却是死对头,有时候我提起一个人的名字会引起另一个人的嗤之以鼻,有时候我施放蛊术的方法让他看出根源,惹得他从蛊术带教我蛊术的人都被他大为讥讽。他们教的东西过于琐碎,致使我的医蛊之道极其混杂,修为倒是异流同源,稳步提升。
我在医术的天赋实在是不值得夸耀,经过很多桃李满天下的高人评价,最高的评价也只是一个“通晓百草药性,医术将来也不会太差”,但是我在蛊毒上的天赋却令人很多人赞许不已。我第一次抓蛊的时候,就独自一人抓了一只肥嘟嘟的、像是巨大号西瓜虫的黑蛊,圆圆滚滚的,看上去非常可爱,摸上去还有肉感弹性,不像是别的蛊虫有硬邦邦外壳。我还误打误撞地找到一颗灵力非凡的虫卵,利用从那些高人们学到的“移灵术”将虫卵的灵力移入阿璇的体内,来改善她体质。“移灵术”是一种古老的法术,能将世间宝物之灵移入自身体内来增强体质,但是世间能够用于“移灵术”的宝物极为罕见。而且我的这颗虫卵是活物,本是不能施展“移灵术”,可是它又没有显露丝毫的生命迹象。几次观察之后,我才小心谨慎地施展术法。那颗虫卵的效果奇佳,大大超出我的想象,移入灵力的阿璇简直是像是移入了一颗小太阳。她一改平时孱弱沉静的性子,整天蹦蹦跳跳,精力似乎多到用不完。不仅如此,她的医术和修为的进展都快得令人害怕,不过至少让娘不再把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了,也算是好事。
我十五岁那一年的初春,终于练成了天医十二技的第八技,总算得到了娘亲的允许,在谷外疯玩了一天,夜间也就睡得格外沉。
“砰砰砰。”一大清早就有人来砸门。
“嗯——”我不耐烦地翻个身,舒服地蜷缩在被窝里,摸到一个软乎乎的肉球,拽过来抱在怀里。
“武!修!竹!你给我开门,快给我开门!”门外阿璇的声音中气十足。
怀里的东西不安分地动了动,手指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痛觉和黏糊糊的湿度。我“啊”地一声醒了过来,一把撩开被子。
“好了,黑瓜皮,我醒了,你别咬我了。”我抖了抖手指,试图把它甩下去。黑瓜皮就是我在星河谷里抓到的那只黑蛊。我看它圆滚滚的,像是一只西瓜虫,就取名为黑瓜皮。黑瓜皮体形庞大,又不像其他蛊虫一样带毒,身体温暖又有弹性,就拿它当宠物和抱枕养着。黑瓜皮没有别的什么特点,就有一个奇怪的爱好,就是嗜酒。日日我都需要用酒来喂养,我一直闹不清这大胖虫子是个什么品种,我也抱着它给那些高人们看个仔细,最后也没有得出个结论。
黑瓜皮被我抖了下去,蜷成了肉球滴溜溜地在床上滚来过去,很开心的样子。我用手指杵着它肉呼呼的身子:“这么开心?我看你天天就只知道喝酒吃饭睡大觉,瞧你胖的,你头上那三道疤是不是被鸟抓得?这么肥,在它们眼里肯定是一顿大餐。”
黑瓜皮恢复了常态,两颗小黑豆般的眼睛盯着我,似乎真得在思量自己的身材问题。我轻轻咳嗽一声,说道:“知道了吧,你——”
我还没说完,黑瓜皮又蜷成一个肉球在床上横冲直撞,完全无视我的话。
“你这家伙,竟敢无视我的话?”我有些气恨难消,伸手去追打黑肉球,可是黑瓜皮滚来滚去,动作还真是挺灵活的,几次都让我扑了个空。
正追打着黑瓜皮,门“砰”地一声巨响,吓得我猛地一回头。灿烂日光中一个身穿葱黄衣裙的小太阳正插着腰,怒气冲冲地瞪着我,身上明亮的颜色让她仿佛正在剧烈燃烧一般,有一种看不到的热度与威慑逼得我连连后退,我的身上竟慢慢地冒出汗来。
一个十二岁少女居然散发着如此强大的气场,真不敢想象她长大后会怎么样。眼见阿璇面色不佳,我先赔笑道:“阿璇,这样早?你有什么事啊?”
阿璇伸手冲着我一指,怒道:“你说干什么?说好了昨天带我出星河谷,你倒好,自己一个人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谷里面苦哈哈似地练舞。我等你等了多久?你居然半夜都没回来?看起来你玩得很开心嘛!你说,你这个做哥哥的,让自己的妹妹等了这么久,该如何补偿?”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想找个理由搪塞这个难缠的妹子:“阿璇,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啊,忘了,真的是忘了!下次,下次!下次我一定带你去。让你等到半夜,哎呀呀,那真是我的不对,我应该早回来。你还练舞?真是辛苦了。不过也就只有你才能习得娘‘星舞流光’的精髓。”我是既赔笑又赔罪,还时不时称赞一下阿璇。
“少来!”阿璇一幅软硬不吃的样子,忽然身上怒气收敛,她冲着我甜甜一笑:“你以为‘星舞流光’你能逃得掉?”
“啧。”我不耐烦地咂下舌,嘟囔道,“娘也真是的,哪有让男子练那种东西的?说什么能够改善体质,练来练去也就是那样。”
阿璇幸灾乐祸地盯着我,笑嘻嘻地故意在我身边转了几圈,抱起团成一团的黑瓜皮坐在床沿上。
我苦恼地挠挠头,看着阿璇的神态自若,心中暗恨,这小丫头片子,这态度真是不可一世,早知道当时就不拿灵力如此强的虫卵施术了。
我故作嘿嘿一笑,阿璇的脸色冷了下来,斜睨眼睛看着我,揣测我嬉皮笑脸的意图。
我笑眯眯地巴结道:“阿璇,你看,你舞跳得这样好,星舞流光的传人肯定是你了,既然如此,何必让你哥哥我学那玩意儿啊?你还是要劝劝娘,别拽着我不撒手了。”我咬着牙,故意拉长了“哥哥”两个字。
阿璇眼眸涌现阴云,顿生的冷意让我心头一惊。我刚揣摩自己说的话是否有不当之处,她眼眸的刚刚风起云涌般的变幻已然消失。她莞尔笑道:“你说得不错,‘星舞流光’只要我学就可以了,要我帮你在娘亲面前说几句话也是可以的,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你说!”我一听不必再学那玩意儿,心情大好,立刻觉得阿璇竟是如的此善解人意,自己的世界都变得明媚灿烂。啊,活了十五年来第一次觉得如释重负。
“你带我偷溜出星河谷。”阿璇不紧不慢地说道。
咔嚓!刚刚还明媚的世界立刻变了脸,登时感受到十日凌空的灼热,心田立刻被晒出了无数道龟裂的裂痕。昨天就是怕她缠着我带她出去,我才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娘根本就不会同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出星河谷。我自己出谷还是费了千难万难,何况这次还带个她?
我擦擦汗,为难地说:“阿璇,不是我不肯,只是娘那里没法交待啊。”
“娘今日出谷了,不到晚饭的时候不会回来。”阿璇迅速地答道,看起来她早就想好了,难怪直接就把我给喊起来,“我不管,今日你不带我出去,我铁定让你练一辈子‘星舞流光’。”
“娘告诉过我不能偷溜出谷,不然她会让我回不来家门。”我脑海里浮现当时她那张极为认真严肃的脸,身上抖了一抖。
“你又没偷溜出星河谷。你已经练成前八技,自然可以出去。”阿璇的笑容中露出三分狡诈,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缠着自己的头发,“何况娘亲又没有对我说过那样的话。即使被发现了,我也有话可说。”
年纪小小,这丫头还真是会钻空子,我有点佩服地看着她。
“行行行,我怕了你。不过我说在前面,在外一切听我的,不能去太远的地方,而且傍晚之前回到谷里。”倘若真不听这小丫头的话,恐怕她还真能叫我练一辈子“星舞流光”。几番忖度下,只能答允。
“这有什么问题,我答应就是了。”阿璇笑道,放下了在她怀着挣扎半天的黑瓜皮。
出行前,我十分虔诚地向天空上的朵朵白云祈祷,一来希望今天是个好天气,二来希望今天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事,顺便再奢望一下阿璇稍稍尊重一下我这个兄长,但不知是天上的白云太给我面子,还是它自己都觉得我的愿望太过于渺茫,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万里无云,蔚蓝如海。
看着澄碧如洗的天空,我暗叹一声,摊上这么一个精力旺盛又满脑子鬼主意的妹妹,我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