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去哪里,我还真是冥思苦想了一阵。不能太远,又不能让那个鬼丫头发现我是敷衍她,虽然现在正是初春之际,即便是南疆风景秀丽如画,怕也是没有什么新奇的景致让她高兴。
我皱着眉头盘算,问道:“阿璇,今日是什么日子?”
“三月初五啊,怎么了?”阿璇不解道。
“三月初五?嗨!有主意!”我大笑着拍了一下阿璇的肩,疼得她直咬牙瞪着我,“啊!对不起,对不起。今日三月初五,是南疆难得迎春的日子,昨天还听见有人念叨来着,想不到三月初五就是今日。阿璇,你可愿意去看看花灯?”
“愿意,愿意!”小女孩就是小女孩,一听到有热闹看就一脸兴奋。
“那我们今天就去星河渡,今天就是在四国都有名的千灯节,四国的游商怕是今日都会到星河渡来。”我也忍不住地期待起来。
“那我们就赶快去吧!”阿璇兴冲冲地说,拉着我就冲出家门。
“你慢点,你认识路么你?”我无奈地说道。
星河渡是南疆国内有名的渡口,分别是落星河,浮星河和沉星河三河的汇聚所在。三条河是南疆最为重要的水源,而且水路流经南疆,云隐,北冰,修武四国,也是四国之中很重要的商贸交易的航线。星河谷之所以被称为星河谷,是它濒临星河渡。星河渡附近水域辽阔,湖河众多,风景秀丽,是四国之内有名的富饶之地。而三月初五正是南疆中最有名的“千灯节”,夜晚的“千灯昼”更被认为是当世奇景。
我和阿璇出谷之后租了一条小船,顺着河流而下,一边欣赏谷外的美景,一边讨论一会究竟应当做些什么好玩的事情。从星河谷到星河渡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但让小船停泊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渡口早就被无数的船只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幸好在我们租得的是一条小船,借着船只之间的缝隙七转八转地靠了岸。
船刚刚靠岸,阿璇兴冲冲地冲了下去,我急急忙忙地交待船夫下午接我们的时间,又足足添了一倍的定金方才罢了。
望着船夫心满意足地摇着船桨远去的身影,摸了摸干干瘪瘪的荷包,眼中不禁流出一滴泪。
丫的!就算是正逢千灯节,也不至于这么狮子大开口!果然是无奸不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满面愁云地看着小太阳一脸的灿烂阳光,自言道:“算了,也难得陪她出来一趟。”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多人,黑压压的一群人拥挤在渡口。整个渡口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被无数的小商贩所侵占。摆摊的商贩除了招呼生意之外,还忙着挂起各式各样的花灯,期待美丽的花灯能够多招来一些生意。
我拉着阿璇的小手,随着人流缓缓地走着。出了谷的阿璇彷如缓缓升起的太阳,精力越发的旺盛,但活力的燃烧也大大地促进了她吃的欲望。
我们几乎是走一段路就会买一些吃的。煎、炒、烹、炸、闷,她挨个尝了个遍,在烧烤摊前我惊恐地看着阿璇风卷残云般地吞下五根炸丸子,五根羊肉串,四份烤鱼,六份鸡翅膀。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还在乐滋滋地啃着一根刚刚烤熟的玉米。
“我说,阿璇——”当阿璇再去买烤红薯时,我实在忍不住,弱声劝道,“你今天吃得不少了,还是照顾一下你的肠胃吧。”
阿璇停住手,认真地思考一番,笑道:“哥哥你说得对,我今天确实吃了不少东西。”
我轻松一笑:“对啊,咱们还是随便遛遛,你看,那里有卖面具,那里还有泥人,不如——”
“啊!好香啊!你闻到没有?好像是卤味?”阿璇眼睛发出熊熊火光,身上无形的火焰直烤得我汗流不止。
“阿璇,你又想——”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璇强行拉到一家卤味店铺,强行咽下自己都不知道多少的卤味。
阿璇吃得非常惬意,将桌上的餐盘扫干净后,她满意掏出手帕擦擦嘴,满心愉悦地对我说:“这家的卤味真不错。”
我的胃口撑得实在难受,半响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惹得店里的人频频侧目而笑。我无力地摆摆手,说道:“阿璇,你胃口实在是太好了,我——”说着,禁不住又打出一个长嗝,店中又是一片哄笑。我故意视而不见,喝一杯水,继续说道:“我实在是吃不动了。”
“什么啊?”阿璇嘟起嘴,那是分明没吃够的馋嘴模样,“我刚才看到前面有个店家再卖各式盅汤,那儿的人也不少,估计很好喝,我们去尝尝吧。”
我一听到“汤”那个字,胃里直泛恶心:“要吃你吃吧,我可不吃了。”说着我捻了捻荷包,神色严峻地说:“阿璇,你要再吃下去,恐怕连我们回家的钱都没有了。”
阿璇慷慨地给我一个大白眼,哼哼唧唧地说:“哥哥,你怎么出来玩连钱都没带够?”
我哭丧着脸:“阿璇,谁知道你今天胃口大爆发,吃了这么多东西啊。”
阿璇把她的钱袋往桌子上一扔,说道:“我带了,你别担心了。即便我再整整吃一天也足够了。”
我接过桌子上沉甸甸的钱袋,脊背一阵恶寒:阿璇,你还要接着吃啊?!
出了卤味店,我拼命把阿璇拉往别处,满口罗里罗嗦地说着关于千灯节的奇闻,当然大部分都是我顺口胡诌的,但这乱七八糟的混话居然让她听得津津有味,也颇出我的意料。
成功把阿璇的注意力转移到千灯节上来。我心中暗暗窃喜,十二岁的小丫头,还想跟我斗?我比你多吃三年的饭可不是白吃的。
心中正在洋洋得意,阿璇一指前方,问道:“哥哥你看,前面围了那么多人干什么呢?”
我抬眼一看,笑道:“我也好奇,不如去看看。”
我们走近发现围观的人神色凝重,相互窃窃私语,而且在嘈嘈杂杂的声音中有一个小女孩的哭声。
我们凑上身去扒头一望,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一个青年不知所措地哇哇大哭。那个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显然被眼前突发的情况给吓懵了。她粉嫩的小脸哭成个小花猫,一双灵气逼人的双眸哭得红肿,惹人心生怜意。
也难怪连声音都变了,我在一旁观望,忖度眼前的情况。这个小女孩和她身旁的青年衣着穿带像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但他们身边的一个长须长者看上去并不简单。
他仔细地给青年把脉,眉宇微皱,面色凝重。
我正观望着,阿璇按捺不住,一个不留神她就窜到青年身边,抬起青年的另一只手,认真地把起脉来。
周围的人都一愣,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黄毛丫头居然在这个场合装模作样地起哄?!
没法子,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阿璇把完脉,神色有些困惑,她和那个长须长者低声地说了几句,长者捻须频频点头,面露惊讶的笑容:“小姑娘真是精通岐黄之术,老朽就不在小姑娘面前献丑了。”
长须长者笑眯眯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道:“你别哭了,这位小姐姐医术很厉害,她能救你哥哥。”
小女孩揉着眼睛,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和阿璇,冲长须长者地问道:“老爷爷,他们真的能救我哥哥么?”
长须长者爱抚地替她擦干眼泪,微笑道:“是。”
他的一声“是”让我的心七上八下起来,他这就是把救命这件事推给我和阿璇了?我自己的医术自己清楚,阿璇天分虽高但年纪太小,治病救人的事情可马虎不得。
正想着如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那个小女孩停止哭泣,怯生生地望着我们,拘谨地行个礼,有些害怕地问:“小哥哥,小姐姐,你们能救救我哥哥么?都是冰瑶不好,要不是冰瑶,要不是冰瑶——”说着那个小女孩泪珠又要掉下来。
“放心,你哥哥我能治。”阿璇神色严肃,语气却是十分平静,一幅小大人儿的模样。
得了,这回是彻底走不了。
“哥哥,帮我。”阿璇走到我跟前,简单说道。
“怎么帮?我的医术不如你,若是你都没有办法,那我就——”
“这位大哥哥应当是修炼不得法,致使幽寒之气浸身,全身经络受损。现在来不及用药了,再这么耽搁下去,他体内血液都会冻结成冰。”阿璇漫不经心地用头发缠着自己的手指,面色又露出不解之容,“可是他的修为很高,按理说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他的身体又偏偏这样?不理解,不明白,身体里有这么重的寒气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他为何不及早医治?”
“你是要我施展‘暖日春氛’?”我没想到阿璇居然会为了就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施展天医十二技?小太阳还真是蛮有正义感的。
“不仅如此,我还要用‘引气渡航’来疏通他的经络。”
“你,你不会是想在这里用吧?”我一愣,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天医十二技来救人?这也太显眼了。我看了看四周的人群,认为此举极为不妥。
“来不及找地方了,快扶他坐好。”阿璇命令似地指挥着,还不忘记用脚踩我一下。
这丫头,这么多人面前也不知道给我留个面子,唉,看起来对白云许下的心愿是没办法实现了。我心里愤愤不平,还是按阿璇的话做了。
我和阿璇分别在青年的前后盘膝坐好,相视点头,同时催动体内的真气凝于手中。
“暖日春氛”是《天医秘典》中的第五技,可以让全身释放出温暖的真气,用于大范围抑制住伤者的伤势,也有保持重伤者体温不失的效用。而“引气渡航”是《天医秘典》中的第三技,可控制自身的真气来疏导伤者的经络,来达到治愈内伤的目的。虽然阿璇在医术上天分极高,毕竟年龄尚小,修为不深,施展第三技已然是她的极限。
我一触碰到那个青年的双手,立刻冷得打了个寒战。我自幼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南疆,并不十分清楚寒冷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但当我将真气输入给那个青年时,方才对这两个字有了清楚的概念。体内真气大量输送,但青年体内的寒气极重,我所施展的“暖日春氛”对他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体内大量的寒气顺着手臂的经络流入我体内,那股寒气让我体内运转的真气骤然变缓,我冷得直哆嗦,双手运气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冰壳。
阿璇没有比我好多少,虽然他的寒气涌向我体内,但是施展“引气渡航”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璇真气凝结于指尖,时而怒点背后要穴,时而轻柔梳理全身经络。长时间刚柔并济之下,阿璇的真气与灵力渐渐不支。
我双手早已止不住地颤抖,甚至都能感觉脸上都有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我微微偏头,看到阿璇没有了之前的活力,她渗出的汗珠不断地淌下,就连呼吸也越发急促。
双手的冰层不断蔓延,顺着手腕慢慢爬上手臂。我体内的真气越来越少,丹田处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涌入的寒气不断侵袭自身的经络,照这样下去,恐怕连我自身难以驱散寒气。正为难着,忽然感到身上的寒气骤然锐减。我正不知所以,惊觉阿璇全身施放一股极为巨大的灵力。那股灵力极为浑厚,瞬间压制住了那名青年体内的寒气。阿璇的呼吸渐渐平稳,清凉如水眸子中慢慢弥漫一阵混沌的白雾。
她所施放的灵力越来越强,强得远胜于我所见过的高人们。
难道是那个虫卵的灵力?居然有这么强的力量?我来不及考虑,一件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白蝶。白蝶翩翩而舞,围着我们三人回转不停。白蝶在我们身边画出无数个圆圈,重重叠叠,像是守护我们一般。
被白蝶奇景引来的人越来越多,我苦恼不已,本来就想偷偷摸摸地出来玩儿,这下闹得可大了,让娘知道怕是今后再难以出来玩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没发觉双手的冰壳早已化去,袖口上滴滴答答淌下的水滴说明我们之间的寒气正在消退。而坐在我正面对的那个青年终于睁开了眼,他温和地一笑,让我蓦然有些出神。丫的,对我笑一下我都受不了,要是对姑娘还了得?
我见到他已经醒了,总算是舒了一口气,点头向阿璇示意收手。阿璇点点头,和我一起慢慢收回真气和灵力。随着灵力和真气的收回,围转不停的白蝶一圈圈地环飞缓缓散开,飞向各处。
我刚刚将真气和灵力收敛于丹田,丹田处却突然感到撕裂般的疼痛,我来不及呻吟或哀嚎,体内一股热流直冲喉头。
这股热流来得突然,我没有承受住,“哇”地一口直接吐了出来。青年急忙扶住我,我顺势起身,擦了擦嘴。
直到这时候我才好好看清那个青年的模样,他身穿蓝色锦缎华服,身形清瘦修长,个头比我高出许多,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他面容俊朗无暇,双眸清澈而明亮,如同空山静谷中静静流淌的幽泉;气质超凡脱俗,全身似有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我还以为自己一时气力不支看花了眼,努力眨了眨眼,才确认那层光晕并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这个男子面容虽然温和,但却像是天上的无暇之月,清冷而不寒冷,绝尘而不孤洁。
我没有见过什么人,也不知道如何评价别人的相貌,但是从我这两天见过的人来说,眼前的青年相貌是最好的。
那个小女孩欢欢喜喜的一声“哥哥”打断了我对人世间皮囊的深刻思考。我浑身乏力,干脆就坐在地上双手撑膝看着那一对兄妹。
青年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躬身伸出手扶起阿璇,又要扶起我。
丹田处隐痛始终不止,我借势起身,道:“你是体内寒气怎么如此之重?我想要给你驱散寒气都被那股寒气反噬,你没冻成冰人已是一个奇迹了。”
阿璇在我身边认同地点点头,我瞧她的样子倒是没有什么事情,眼眸也恢复到了往日一般的飞扬神采。
那个男子作揖:“多谢小兄弟和小姑娘出手相救。为了治在下的伤,让两位身体都受到了损伤。还请两位告知姓名和住处,好让在下亲自登门拜访,聊表歉意。”
“医者仁心,这原是我们应该做的。”我嘴上顺口胡诌一个理由,眼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轻轻拉下阿璇的衣袖,示意她赶快离开。
阿璇头脑转得很快,她也意识到惹太多人注意不是什么好事,忙不迭地点头赞同:“对,我们还有事,现在要离开了。”
我们正想开溜,阿璇的衣袖一下子被长须长者攥住。我们相视一愣,诧异地望着那个长者。他脸色煞白如纸,一双眼眸如狼似虎般紧紧地盯着阿璇。
“这,这个灵力——不会有错,这,不会有错——”他急切的脸离阿璇越来越近,口中喃喃自语让人听不明白。
“南先生?”那个蓝衣青年出声提醒,缓缓握住那个长须长者的手,笑如朗月,“您失态了。”
看起来那个长者和蓝衣青年是一路的,我垂下眼眸,这对兄妹看似出自平凡富贵之家,但举止有礼,气度不凡,绝非出自一般人家,而且他们身旁的那个长者刚刚的行为更是怪异。爹的事情刚刚平息没几年,若真要被人看出了我和阿璇所施展的术法是天医十二技,只怕又会惹来一身的麻烦。
“老朽,老朽——”长须长者结结巴巴地说道,半响,方才缓下心神,向阿璇致歉:“老朽唐突了,还请小姑娘见谅。”
“请问,先生您发现了什么不妥?”我追问一句。倘若他识破我和阿璇施展的天医十二技,这个地方绝不能再待下去。
长须长者捋了捋自己的长须,苦笑道:“我有一旧友,精通蛊术。刚才见到阿璇小姑娘施术之时招来无数蝴蝶,这正是我旧友的得意之技‘百蝶缠’,还以为小姑娘是我那旧友的后人。可后来想到我那个旧友一生孤苦,并无所出,所以想来是错认了。”
“原是这样。”我略略放下悬起来的心,但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我们已经出来很久,现在该回去了。”
“今日是千灯节,千灯昼的奇景未见,何必着急回去?”两个人一起挽留我和阿璇。
丫的,即便你们没有看出我们两个人天医十二技,这不代表这么多人没有人能看出来。刚才救人实在是太着急了,根本就是毫无顾忌。
我执意要走,他们也不好挽留。我走之时,那个小女孩拉着我,在我耳边说一句悄悄话。“小哥哥,我哥哥让我悄悄告诉你,他的名字叫做北啸月,而我叫北冰瑶。若能你们有事,可以到北冰的北天都来找我们,我们一定竭力帮忙。即便寻常无事,我和哥哥也非常愿意让小哥哥和小姐姐来做客。”
我一愣,慌张地抬头看着那个蓝衫青年,正好碰到他那双含笑的眼睛。我故作镇定,拉着阿璇缓步离开,生怕让旁人看出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