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啸月在云海楼住了三四天,除了白天和神农宫的长者一起商讨长离火之事,其余时间就一直待在云海楼内和我探讨修炼之法。长幽教专修水火之术,没想到他们练气之道也是可圈可点。几天下来,我愈发觉得自己修为渐厚,凝结内丹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啸月,你说我究竟何时才能炼出内丹?”我一边翻看古籍一边问着在一旁轻轻啜茶,悠然自得的北啸月,“你是长幽掌教,你看看我在哪方面还有欠缺?”
北啸月吹去茶盅上的缕缕白雾,轻抿了一口,道:“世间各派的修炼之道各不相同,我又如何预测?不过说到底,世间修炼皆集中在身、心、魂方面,分别指修炼之体,运气之技以及凝灵之术,各门各派对三者的侧重各有不同。长幽教更偏于魂的修炼,因而长幽教的弟子更善于术法的精巧;神农宫注重得的是身与心双修,还有就像是修武的天刃阁和魔魁殿,他们则是更着重于心的修炼,一招一式皆威力惊人。隐匿了千年之久的伏羲谷和女娲殿据说其独特的修炼之法无可比拟。对于修炼而来,三者的修炼并没有严格的界限,但是对于修真者而言,修炼之途确是不得不慎重的。”
我翻看神农宫中的各卷古籍,道:“说到底,还不是清浊之分?汲天之清气,炼瑶光之灵,是修仙成神之途;取地之浊气,染幽冥之息,是转妖化魔之路。不过我们供奉得是被世间尊称‘地皇’的神农氏,神农宫对弟子的修炼之道也并没有限制。不过——”我看着桌案上满满摊了一堆的竹简书卷,道:“看来这么多宫中的典籍,还是修仙之法颇多,我找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一个成妖化魔的记载。”
“魔?能记录在人间的典籍之中,除了千年前以一己之身独闯天宫的魔帝,可还有别的?”北啸月道,“毕竟,尘世之人对魔这个字还是颇为忌讳的。”
“有什么可忌讳的?”我想起自己身上生长越发厉害的鳞片,估摸自己成魔的修炼算得上是板上钉钉了,成魔无所谓,但是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让我自己心里有点不高兴,随后拉着厉剑昂一起溜到风挽林的库房中又偷偷地拿了几坛解忧酒,和北啸月一起喝得酣畅淋漓,最后还是我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战斗。
我和厉剑昂一直偷偷从风挽林的贮藏酒的柜橱中私自拿酒,一连几日的畅饮已经让原本摆满了的橱柜见了空。风挽林发现时的那一声巨吼简直连整栋楼都要动一动,不出所料我被罚待在一层筛检药草整整一天。
累了一天原以为风挽林会消了气,可没想到转日一大早他就亲手给我一大堆幻丝蛊,说是要助我好好炼出缠魂丝。我表面上言笑自若,心想却对风挽的小心眼感到不满,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是炼出缠魂丝的机会。来不及去计较风挽林的小肚鸡肠,我忙着去请来真正的高手姜仙霖一起围着那辆小纺车研究蛊丝。我们房间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注意搞出多大的声音,最后北啸月都前来问道:“奇怪,我怎么听到有转轴的声音?修竹,你又在忙些什么?”
我被那架纺车搞得晕头转向,我和姜仙霖全身都挂满了像蜘蛛网一般的幻缚丝。姜仙霖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蛊丝,连忙向北啸月行礼。我扯着身上的幻缚丝,十分头疼地说:“还不是研究这些幻缚丝?我想炼缠魂丝,但是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缠魂丝?”北啸月的手轻抵下颌,作思考状:“我不懂蛊术,那种丝跟一般的蛊丝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着呢!”我总算是挣脱开乱成一团的网,道:“一般蛊丝,色泽微白,束缚灵活,质地坚韧却易被兵器砍断。而缠魂丝不一样,根据我手上的那本典籍上记载,缠魂丝通透无形,丝缕如水,锋利非凡,坚韧无比,质重似金。”
“质重似金?”北啸月略有惊诧,“不过是蛊丝而已,居然如此之重?”
“重点好,太轻的话反而不好控制。”我说话间看见厉剑昂被蛊丝捆得死死的,连沉心剑都拿不出来。看起来柔能克刚还真没有说错,我和姜仙霖替厉剑昂梳理他身上的幻缚丝:“你别动,我来帮你。”
厉剑昂乖乖地不动了,我一边替他梳理,一边继续对着北啸月说道:“那本书我都看了小半年了,却始终没有炼制出来。”
北啸月说道:“炼制?那你为什么还用纺车?那不是纺丝么?”
我总算把厉剑昂身上的幻缚丝梳理下来,答道:“我是幻缚丝以本来炼制缠魂丝,需要看清楚幻缚丝的纹理变化。”说着我捋好幻缚丝,仔细地缠好,“虽然现在我这里的幻缚丝不少,但是实际上这种蛊丝稀罕得不得了,就单单说吐丝的幻丝蛊,据我所知世间就只有我师父风挽林能培育出来。”
“风前辈的蛊术天下闻名。”北啸月微笑道,“但是我也听闻过一个蛊术与其不相上下的高人。你若能问问他,或许缠魂丝的炼制会有突破。”
我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你是说,蛊君——水若寒?”
“原来修竹知晓此人,你觉得此法如何?”
“不行,不行,不行。”我一连说了好几个“不行”,苦着脸给北啸月解释,“水若寒和我师父势同水火,若是我真的叫蛊君帮我,师父非得暴揍我一顿。而且本来就因为偷喝解忧酒的事情惹得师父老不高兴了,我可不想再火上浇油。”说着,我眼前已经看到风挽林暴跳如雷的模样。
北啸月手捧着茶盅,缓缓吐息,道:“倘若,不是你?我来作为你们中间的联系人呢?那你师父知道了,那也没有理由怪你了吧。”
我看着北啸月的脸,苍白俊美的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浅浅的薄唇扬起一个模糊的幅度,仿佛之间我又看到他身上那种好似月光般的柔和薄光。我慢悠悠地说道:“你是说,你要帮我?你也认识水若寒?”
水若寒是我在星河谷里认识的一个蛊术奇高的神秘人,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我都没见过几次,北啸月也认识?难道水若寒是长幽教的人?
北啸月解答了我的疑问:“我曾在北冰的涌冰寒潭见过他,一个人居然能在那个寒潭中沐浴,当真是高人。”
“涌冰寒潭?唔,听着就好像很冷的样子。”我听着名字就感觉到那种寒意,全身抖动一下。
“不错,涌冰寒潭是北冰最寒冷的地方,除非自幼修习冰术,或是修为极为高深,才能忍受得了其中的寒气。但也正因为它的环境极其恶劣,涌冰寒潭附近的药草才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嗯,大概是吧。”我点头赞同。既然水若寒能来星河谷采药集蛊,那么他到涌冰寒潭也是合情合理。
“就因为那次邂逅,我与水若寒前辈算是相识了。时间一长,竟成了忘年之交。他还赠予我一只神鸽来方便书信联系。”北啸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绿如竹般的小小玉哨。他冲着窗外长长一吹,哨声悠长。正在我拿过那个玉哨玩弄时,一个一团绿色毛球冲了进来飞旋不停,落在北啸月的肩膀上发出咕咕的两声。
我茫然地盯着北啸月肩头上多出的绿色毛球,这是鸽子?明明就是一团毛么?这只鸽子实在超出我的意想之外,那只鸽子的鸽瞳向屋内一转,忽而它转向飞落到厉剑昂的肩上。厉剑昂的脸色没有变化,但眼眸中的白雾流转不停,眉头也微微颤动。
咦?厉剑昂好像是蛮高兴的样子。我看到厉剑昂肩上绿色的鸽子,好奇心起,正想伸出手逗弄几下。那只鸽子偏着头看了看我,我正开心呢,刚要摸摸它的头,它却朝着我的手狠狠地啄了一下。
“哎呦!”我痛得大叫,摊开手一看,手心里出现了一个渗出血的红色啄印。我恨恨地瞪着那只鸟,它居然也毫不退缩地盯着我,小小的鸽瞳中燃烧着猛烈火焰。
“你这只鸟怎么回事?连厉剑昂都不啄,偏偏啄我。”我向北啸月大声抱怨。
北啸月神色有些迷惑,他尴尬地说:“这只鸽子名为绿炽,性通灵,善辨人,飞千里而不停,穿水火而任行,是传递消息的神鸟。”
“你说的这是鸽子么?穿水火而任行?那根本不是一只鸟能做的事。”我很是怀疑地打量着绿炽,想着这只鸟如何在水里传递消息。难不成它在陆上是鸟,到了水下就变成鱼了?
“这个,其实我也没有试过,不过水若寒前辈极喜沐浴,大概这就是他送我绿炽的原因。”北啸月说道。
我摸着啄痕,突然玩心大起,两眼直放光地看着北啸月:“有了,啸月,你施展长离火试试,看看它到底怕不怕火?”
北啸月愣了一下,道:“长离火?修竹,长离火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绿炽受不了长离火,它——”
“没关系。”我温和地笑道,擦了擦流下的口水,“晚餐用烤鸽子当下酒菜了。”
北啸月一时语塞,我拍了拍他肩膀:“逗你呢,把它吃了,怎么联系水若寒呢?不过——”我话锋一转,眼睛盯着绿炽那双鸽瞳,“你确定你这只鸟不会叛变?”
北啸月咳嗽了一声,已然明白了眼前的景象,他脸上的笑容有些隐晦:“绿炽是只雌鸟。”
“嗯?”我对着房间中的铜镜仔细地端详自己的脸孔,道,“我觉得还可以啊,总比厉剑昂的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好许多了。”
北啸月微笑着,重复道:“绿炽是一只雌鸟。”
“这你刚刚说过了。”我瞪着绿炽,冷哼一声,“还说你这只鸟性通灵,善辨认。它啄我,难道我是长的丑?我看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话戛然而止,我看着北啸月浅浅含笑的温和模样,张了张嘴,随即勃然大怒道:“好啊你!绕了八个大弯儿来说小爷长得像女人!”
“修竹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恳切的言辞,温和的笑容,如朗月般的绝尘之姿,我默默地看着北啸月全身笼罩的朦胧月辉,终而艰难说道:“对,王爷没有错,是小人误会了王爷的意思。”
我回头看一眼厉剑昂,还是那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呆样。姜仙霖捂着自己的嘴躲在一旁偷笑,我冷眉冷眼地从护手中照着他的屁股弹射两枚银针,听到他痛得“哎呦”一声方才转身看着北啸月。北啸月听到我长时间没说话,以为我生气了,语气变得些许拘谨与不安:“修竹可是生气了?你不是还要问缠魂丝的事么?”
“啊。”我回过神来,抄起笔和纸,正要写,想了想,又换了一块白绢。刚才听到北啸月说水若寒曾经在涌冰寒潭之中沐浴,若是用纸写岂不是会毁了?我铺开锦帕,沾了沾墨汁,边写边问:“啸月,你会施展让墨遇水不化的术法么?”
“自然,水若寒前辈生性喜水,因而我每次都是用布书写,再施展术法,好让墨遇水不化。”北啸月道。
“哦,那你帮我施一下术吧。”我不客气地说。
“好。”北啸月听到我厚脸皮的话,笑道。
我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关于炼制缠魂丝的问题,递给北啸月说:“你去给你的那只宝贝神鸟,我可不想再被啄了。”
北啸月招呼绿炽,轻轻地把锦帕绑好,摸了摸她的头,嘱咐道:“去交给水若寒前辈,知道么?”绿炽咕噜一声算是回答,北啸月顿了顿,继续说:“你别在前辈那里待得太久,早点回来,知道么?”绿炽装作没听到似的扑腾几下翅膀,飞走了。
自从绿炽飞走后,我是天天眼巴巴儿地盼着它能早点回来。我一连趴在窗户上等了七八天,终于沉不住气了,扭头一看,看到厉剑昂和北啸月兴致勃勃地相谈小酌。
我一生气,一把抢过他们手中的酒盅,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厉剑昂茫然地看了看手,又看看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我手里的酒盅。北啸月摸索几下,发出一声“咦”也没了别的动静。
“北啸月,你说过绿炽送信很快的,三四天就能往返,如今都七八天了,怎么还不见它?”我重重地发下手中的杯子,坐在他们二人之间的桌案上,气冲冲地问。
“怕是绿炽赖在水若寒前辈那里不肯走了。”北啸月不慌不忙地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神色从容平静,没有任何的惊异,“这是常事了,不用担心。”
“水若寒?”我实在不理解,我记忆中的水若寒发须皆白,仪态上与莫问有些相似,但是莫问身上的是那种仙风道骨的淡然与平和,而水若寒身上一直笼罩着一种难言的杀戮与凶恶,尤其他的眼神,锐利得让人害怕。绿炽迟迟不肯离开,难道是那白发密须之下隐藏绝代的仪容?难道那个老人家比眼前这个如无暇之月一般的王爷还要英俊么?
“多想也无益,话说你这么多天都没下云海楼,风挽林前辈就没有找你么?”北啸月问道。
还真是,这七八天里风挽林一直没有抓我去练功。要说是商讨聚英会的事也不对啊,北啸月天天闲得在我身边转悠。
“还真是——”话尚未完全说出口,就听到门外一阵高吼:“修竹!你小子在房间么?快到二层来。”
我赶紧飞奔下去,没再管身后的北啸月和厉剑昂。
我刚一下到二层,就被风挽林紧紧地抱在怀里,力气之大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挣扎几下,发觉风挽林满面红光,好像遇到了不得了的好事。
“师——父——”我感觉风挽林把我体内的气都挤出来了。
“啊,修竹!”风挽林总算是看到我的脸色,赶紧松开手。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师父,你怎么了?”
风挽林凑过耳朵来,轻声说了一句。我吃惊地望着他,嘴巴也开始结结巴巴:“您,您是说——”
风挽林点点头,眉飞色舞地说:“不错,‘百草凝丹’真正的修炼之法我已经领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