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厉剑昂没多讨论为何莫名其妙地就有了内丹,当前最要紧的事就是将风挽林快些送到司空冰那里。
简素雅致的房间中日光灿烂,明亮却被房间中的女子冻结。她美丽的脸庞被日光勾勒得温暖而清楚,但她身体四周浮动的无形寒气直逼我和厉剑昂。
司空冰搭在风挽林腕上的手终于移开,她转头望向我们的一瞬,我全身忍不住一哆嗦,随即而来的就是如狂风暴雪般的一顿狠训。厉剑昂的神情早已恢复到一如既往的木头脸,面对如此情况依旧是任凭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的状态。而我却无法能够做到像厉剑昂一样,只能做出懊悔自责的模样任由司空冰责骂。
“那个,师伯,师父还在休息,这么说话不会影响他休息么?”
“影响休息?他还会在乎这个?”司空冰冷冷一笑,顺手捻起数枚银针刺入他的穴道。虽然我知道司空冰医术高,针灸断然不会出错,但是看她扎风挽林的那种骇人力道与速度,我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立起来了,听她继续训斥道,“你看看,你师父不懂事罢了,怎么连你也跟着一起胡闹?‘百草凝丹’有那么重要么?说了多少遍,罚了多少次,就是不听劝。这次还算幸运,这把老骨头我还能救起来。”
司空冰对着昏聩的风挽林喋喋不休地说,手上的银针已经麻利地扎完。
“你。”司空冰冲我一点头,吓得我浑身一激灵,马上恭恭敬敬地站好:“师伯,您说。”
“去抓药。”司空冰极快地写好一张药方,“就按照这个方子。”
“好!”我巴不得赶紧离开,接过药方逃命似地拔腿就跑。
通过这件事,我算是真正见识到司空冰的高超医术。虽然我把风挽林的内丹之核移了出来,但是风挽林全身之毒还是颇为棘手,毕竟不知道混合了多少种毒,掺杂了多少种药。不过经过司空冰一双回春妙手,风挽林睡了一天就醒了,他一开口便是大肆夸赞司空冰医术之玄妙。事后我曾问过风挽林,他告诉我,他纯粹是饿醒的,练“百草凝丹”那几天水米未进,本来一睁眼就想说饿了,但没想到一睁眼就看到司空冰寒气沉沉的眼睛,他只好变着法儿地让她消消气,我顿时觉得风挽林在神农宫这么多年来也是很不容易。
风挽林修炼“百草凝丹”这件事在神农宫里闹得沸沸扬扬,连一向平和淡然的莫问都动了雷霆之怒,但他并未对风挽林进行任何处罚。我想,这只不过碍在北啸月一行人,他也不好对风挽林动用太大的惩罚。
风挽林得知我莫名其妙地练成内丹之时,极为惊喜,立刻请来司空冰一起对我体内这枚异样的内丹进行详细地检查,终而确定我体内的内丹和书中所记载得的百草凝丹一模一样。
为了真的检验出“百草凝丹”之效,我被他们逼着吞下了一种毒性极弱的“赤血毒”,结果我红着脸在云海楼里躲了足足一天,脸上血涌般的红潮才缓缓消去。不过这也说明,我体内那枚古里古怪的内丹,确实是“百草凝丹”。只不过那枚“百草凝丹”并没有去除我身上的鳞片,若按风挽林和司空冰当初的话来说,恐怕就只有进入轮回井一种方法了,可是这种办法实在太冒险。我决定,若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进其中寻找治疗之法。
风挽林在司空冰的楼里养了几天,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以身体虚弱为借口不踏出云海楼一步。我和司空冰都知道他是为了躲避莫问,也就由着他去了。
风挽林躲在司空冰的云海楼里躲了小半月,直到十月初被司空冰硬逼着才不得不离开,不过司空冰虽不准许风挽林在赖在自己的楼阁,但还是日日都会去为风挽林诊治。
那一天我、北啸月和厉剑昂三人在外出回云海楼,本想着再去问问风挽林有关百草凝丹的事情,正好碰上司空冰为风挽林诊治。
风挽林神色悲戚正趴在床上,司空冰正要施针,见我们来了停了动作。
“呼,你们来了。”风挽林脸上忽有如释重负般的神色。
司空冰默然地看着风挽林的脸,手起针落,银光直坠,风挽林痛得“哎呦”大叫一声,扭过头苦苦哀求道:“师姐,你、你稍微轻点行不行?”
司空冰不动声色地又拾起一枚银针,在风挽林的后背上轻轻地划着,画出风挽林身上的经络。我和风挽林都不由得地一颤,北啸月察觉到了我抖动,关切地问:“修竹,你为何发抖?”
“啊,没事。”我看着司空冰还在拿着银针在风挽林后背上滑来滑去,似乎我的后背上也感到一阵阵细微的凉意,彷如有一道道细细的冰凉顺着自己的脊背不住地攀爬。
“师姐,师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风挽林脸色变得煞白,求饶认错。
“你错?不,你没错。”司空冰淡淡地说道,手上又是猛地施了一针。我在一旁看得真切,司空冰手势看上去虽猛烈,但是施针的力道并没有那么大,她只是故意让风挽林紧张起来。
“你现在倒好,内丹被化去的三成,不过你也别抱怨,要不是修竹将你那枚毒丹移走,你这条老命早就不保了。”司空冰冷笑道。
风挽林趴在床上,满眼欣慰地看着我,道:“无妨,无妨!修竹练成‘百草凝丹’,和我炼出来有什么两样?三成功力就当是我送给修竹练功有成的奖励罢了。”
司空冰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银针:“奖励?好,我也要奖励一下你的好徒儿,修竹,你过来,我现在就教你如何精准地施针。”
“啊?”我和风挽林面面相觑,自己的医术我自己很清楚,医药杂学我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至于施针还真的是一个问题。当时在星河谷里司空冰就告诉过我倘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调教一下我的医术,但是我一直没在意,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这事情。
北啸月并不清楚我实际医术的能力,他以为我的医术真得能妙手回春。他笑道:“修竹医术极佳,想来前辈只需要调教一下便可。”
“是么?”司空冰冷笑几声,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暖意,口吻却轻柔得像春风拂面:“那好,你施针吧。放心啊,即便你施针施错了,我也能把你师父救回来的。”
房间旋即陷入安静,就连我和风挽林吞口水的声音都能听得真真切切。风挽林的大胡子微微颤抖,一双布满惊恐的眼瞳死死地看着。我万般无奈地从司空冰手上接过寒光凛凛的银针,硬着头皮地抱歉:“师父,对不起啦。”
我照着司空冰指点的穴道,极为小心地施了一针,银针刚刚刺入风挽林紧绷绷的皮肉,他彷如被利刃生生割下一片皮肉,爆发出挨宰般的一声怒号。
“哎呦诶!修竹,你你你你,轻点好不好!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你折腾!”
我看着手中的银针颇为不解,明明自己施针力道很轻,为何风挽林还会觉得如此疼痛呢?我抱歉地笑了一下,更缓更柔地扎了一针。
继而我双耳中风挽林的吼声久久不绝,我捻住银针的手抖动个不停。
“疼疼疼疼!你,你轻点,轻点啊。”这是我听清楚的第一句话。
一旁的北啸月也被风挽林的痛吼声震得身形踉跄,但他不清楚眼前的情况,保持着礼貌性的温和笑容和些许的好奇与迷惑。
司空冰难得面露笑意,她说道:“师弟,你已为神农宫三长老之一,在自己徒弟面前别那么大声呼喊,成什么样子?何况你为了修竹,三成功力都无所谓,现在这点小小疼痛算得了什么?修竹施针的手法虽然不怎么灵活,但是力度和精准都还不错,修竹,你继续吧。”
我也认为自己施针的水平没那么差,好歹我也是堂堂天医之子,但那场针灸就在施一针风挽林就发出惨痛无比的一声悲嚎之中完成。施完针,风挽林已经嚎得精疲力竭,而我也是因过度心神紧张而满头大汗。
我擦擦汗,把银针放回针囊还了回去。司空冰淡淡含笑地看着我,低声耳语般说道:“你知道,你师父为什么受不了施针的痛楚么?”
我摇摇头,司空冰从针囊中拿出一根银针在我眼前晃了晃:“其实简单来讲,这针囊中的银针与其他银针略有不同,这些银针是我请修武锻造高手特别锻造,银针看上去和一般的银针无异,实际针身上雕刻着极细的纹缕,能够吸收药汁。而我在针上涂得这种药能促进气血运行,使得施针效果倍增,但是只有一点。”她脸上的神情突如黑暗中静静浮现的鬼魅之笑,声音十分愉快却令人心生恐怖,“就是会让人痛觉十分敏锐,即便是扎入皮肉分毫,其痛也难以忍耐。”她笑着将银针分分寸寸向我移来,道:“修竹,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急忙后退,连声道:“不——不用了,师伯,弟子身为墨云令主,还有很多杂事需要处理,不能再打扰您了。”
“奇怪,这里原本就是你所居住的云海楼,你还要去哪里?”
“啊!我、我和长幽教掌教还有事情需要商量。”说着我拉着北啸月和厉剑昂匆匆离开,留下一句:“师父,您好好休息。”
经过这一次的治疗,在风挽林彻底痊愈前我都没敢再去探望,日日听得他的苦声哀嚎让我心里也有了前所未有的感悟。女人狠,懂医术的女人更狠,修为高又精通医术的女人丫的狠到天上去了。此后,我再也不敢对司空比嬉皮笑脸地讨便宜了。
在风挽林哀嚎的几天后,我也总算是得到了水若寒的回信,绿炽那只鸽子依然对我依旧是不理不睬,我着急去看信件没来得及去理它的态度。那封信中非常详细地解释了炼制缠魂丝的种种问题,正当我苦心钻研之时,北啸月伸手抚摸着绿炽的小脑袋,好似顺口提起一般,说他要回北冰去了。
“这就要回去了?”我的目光终于从信上移开,“不再多留一阵子么?”
北啸月浅浅一笑,如无暇之月的清朗:“我来神农宫也将近一个月了,叨扰许久了,也该回去了。”
“的确如此。”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习惯了北啸月的存在,倘若他真的离开,这一层里又只剩下我和沉默寡言的厉剑昂。我看着北啸月的脸,心中有点不舍,笑容也有点僵硬:“那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要不要书信联系?我想绿炽还是认得厉剑昂的——”
“不。”北啸月突如其来的斩钉截铁让我一愣,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强硬态度,忖度片刻,面容上的清朗月光似有薄云遮挡:“平日里我跟外界的书信联系很少,即便我和水若寒前辈之间的书信,一年也不过三四封,倘若我经常与外界联系,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虽然知道北啸月的艰难处境,可是现在亲耳听到他的回答,心里为他感到有些悲伤,但是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帮助到他。
“若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可以写信给你的。”北啸月又想到什么似的,“作为赔罪,你若来到北冰,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准备好你想喝的霜华春,到时候你我不醉不归。”
“霜华春?”我爽朗一笑,转身看着默默发呆的厉剑昂,道:“厉剑昂,你帮我把那件东西取出来,应当差不多了。”
厉剑昂默默地离开房间,北啸月的脸正对着我,隔着重重蒙着长锦,我似乎能看到隐藏其下的眼眸。
“给你准备的一点小礼物而已。”我朗声大笑,“你什么时候走?今天?明天?可要好好喝一顿?我这里还私藏了几坛师父的解忧酒。”
“看来今日是品尝不到美酒了。”北啸月轻轻叹息,“今日我就要离开,真是抱歉,最后一个告诉你。”北啸月神色变得有些拘谨,一字一句似乎都要细细地斟酌一番。
我微微仰头,再次仔细端详着北啸月。英俊不凡的脸因体内的寒气而显得苍白如雪。我伸出手触碰北啸月的那圈长锦,隔着那层布也能感觉到双眼眸中令人惊骇的巨大寒气。护手上滑出一枚银针落在手中,在空中急速地画出无数道寒光。
北啸月不闪不避,那圈绣着金龙团云的精致锦缎被我划破成为片片破褛。我用掌蒙上北啸月阖上的眸子,感受到眼瞳之中散发出的那种凌冽如霜的寒气,口中依旧是戏谑般的玩笑:“这锦缎是不是非常贵重?”
“并非是什么贵重料子。”北啸月嘴唇扬起模糊的笑意,我放下手,摆手说:“算了,不逗你了,厉剑昂!既然拿了东西来了,怎么不说话?”我向后招呼着,不知道为什么厉剑昂一直躲在阴影之中,完全看不到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