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花满城明白不明白我的心情,但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相伴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们曾在紫藤花架下看着满天深深浅浅的花雨,相视吹笛;曾在灿光无限的夏日之中躲在云海楼中静心烹茗,看着楼外云海翻腾的无限风光;也曾因躲避连绵不断的潇潇秋雨而偷偷潜入地皇殿中探秘冒险。
越相伴,越深陷。我不能说花满城的如花笑颜已经让我忘记了星河谷的那一场滔滔火海,但是让我略微疲惫漂泊的心有了一个停泊之地。我究竟是真得爱上了那个美丽如兰的女子,还是我一时之间贪图她身上的温暖,我并不清楚,因为我根本无法分辨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而我唯一清楚知道的,那就是花满城已经占据了我心中的一角。
当然,我和花满城之间微妙的氛围瞒不住神农宫中眼眸明亮的长者,就连莫孤忧看见我的脸一次都比一次阴沉,有几次我甚至能感觉那双明亮如天星的眸子中绽放刀刃的光芒,让我不得不对他提防起来。
一****急匆匆躲过莫孤忧如阴魂般地纠缠,溜回云海楼中稍稍歇息一下。厉剑昂混沌不清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盯得我浑身上下不自在。我急急忙忙地沏了一杯浓浓的茶,却感觉厉剑昂的视线还停在我身上。
我把手中的茶盅一推:“这是茶,不是酒。”
“知道。”他说道,目光却没有移开。
“那你看什么看啊?”我奇怪道。
“你,脸红了。”厉剑昂指了指我的脸。我用手摸了摸,确实热得滚烫,丫的,我恨恨地说道:“还不是那个莫孤忧,最近像一个甩也甩不掉的鬼影一样,身为无尘令主他应当有很多事物要处理,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时间来缠着我?”
我喝了几杯茶,觉得精神好了一些,正想蹑手蹑脚扒开门看看有没有莫孤忧的动静,不曾想刚一开门就看到密布黑云的脸。
“咣当”一声,我关上了门,直接打开窗子就要向外跳出去。
“师弟,你让我吃闭门羹也就算了,若是连师命都要违抗,那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了的事情了。”我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听到莫孤忧不急不缓的话语,慢慢地收回了身子,拍了拍脸,强笑着推开了房门。
莫孤忧把刘海梳理到一边,只露出一只褐色眼眸。我装作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笑道:“师兄,掌门有什么嘱托?”
莫孤忧手腕一翻,将印着深蓝龙纹的名帖直接打在我的脸上。我揭下紧贴在脸上的贴子,看着上面三个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念道:“聚——英——会?”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莫孤忧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得一步一步地后退:“师兄,你说得聚英会?该不是那个聚集天下少年精英共逐头筹的那个聚英会?”
莫孤忧点点头,我连忙把手中的帖子塞到莫孤忧手中,拼命地摇头:“师兄,不可不可,我怎么能代表神农宫参加聚英会么?我修为低,术法又不灵光,虽说有百草凝丹护身,但那也不行。师兄,你看你的修为很高,明如镜师姐的功力也很深厚,而阿满——”
莫孤忧琉璃眼瞳中寒光一闪,我连忙改了嘴:“花满城师姐的修为也很不错,可是为什么选上我?”
我当然不愿如此招摇地出现在世人面前,若是被南疆皇室之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不行,我要赶紧想办法,这件事要赶紧推掉。
“为什么?因为是我推荐的你。”莫孤忧进门把名帖放在桌子上,又敲了敲,道,“师弟,这件事你就不用想了,你的名字已经报给了北冰长幽教了,毫无转圜的余地,你还是安心准备聚英会。”
我呆呆地看着莫孤忧离去的身影,拿起那份名帖,半响才说出话来:“绝对是因为他看不惯。就因为我和阿满整天待在一起,他才故意整我。聚英会,聚英会!我去,我聚你大爷!哦,不对不对,他大爷就是阿满的大爷,不行不行。”
我转身看着风云不变的厉剑昂,有些生气地说道:“你就没什么意见?”
“很好,可以喝到霜华春。”厉剑昂向我举杯示意一下,我嗤笑一声,冷冷说道:“你就喝吧,迟早要栽在那上面。不过既然这件事情不可更改,少不得我再想想办法,我看还是要去找一下师父。”
我拿着名帖急急火火地冲近风挽林的房间,努力保持着眼睛中硬挤出的一滴泪,一进门看到风挽林和司空冰共同捧着书卷似乎在商讨什么事情。他们见我的模样掩起了书卷,惊讶道:“修竹,剑昂,你们怎么来了?”
我一把从厉剑昂手中夺取他的名帖,将把手中的那张名帖使劲地晃着,声泪俱下地说出了聚英会的事情。
“……师父,你说,师兄怎可将这件事情硬塞在我身上?”我吸着并不存在的鼻涕,趁着他们不注意还用沾了点口水在脸上画出两道湿润的痕迹。
风挽林和司空冰相视无言,我见他们二人都不说话,把头埋在双臂中装成嚎啕大哭的样子。或许风挽林被我那声嘶力竭般的鬼哭狼嚎聒噪得受不了,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阿竹,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样哭哭啼啼的……罢了罢了,你至少要告诉我你为何不愿意参加聚英会。”
我抱着风挽林的袖子擦着自己脸上的口水,道:“师父,星河谷的事情你和师伯都是见过了的,我又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面?”
“哦,这倒不是什么大事。”风挽林回首对司空冰相视一笑,司空冰捧着一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古朴木匣放到我面前,道:“你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可以助你解决燃眉之急。”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二人微笑的模样,打开了那个木匣。猩红如血的衬布上放着一个由无数枯枝编织成的半面面具,上面的枝叶已经枯槁得不成样子,似乎随随便便得一阵风就能将那些枯黄枝条湮灭成缕缕尘土。
“带上看一看?”风挽林催促道。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枯枝面具蒙上了半张脸孔,干枯的树枝蓦然攒动起来,一条条的树枝紧紧缠在我的脑后,我试图将其拉下却始终无法,只能任由那些枝条在我脸上任意的蔓延密布。渐渐地,那些枝条停止了攒动,我转着眼珠上下左右地瞥了一圈,发现刚刚还毫无生气的枝条居然冒出了一颗颗嫩绿色饱满的新芽,瞬息之间生长出的片片新绿化为无数枯黄飞旋坠落地。
“奇怪?”我摸着自己的脸,明明没有揭下那个枯枝面具,手指却触摸到皮肉的温热。我一狠心,用力地掐了自己面颊一下,真切的痛觉反而让我更加不解。
司空冰浅浅含笑,一份了然凝于她稍稍上扬的嘴角:“师弟,我曾说过,阿竹既然能炼成神农三技,或许是神农大神认同的传承者,他所遗留下的可以变换千面万貌的‘神农面’,想来阿竹也是可用的。”
神农氏的传承者么?我冲着房间里铜镜中陌生的人脸发愣,苍老消瘦的面孔隐隐蕴着黑气,指着镜子中的自己道:“这是谁?”
“若你刚才没有动念,那张脸孔就是神农面的前任主人——地皇神农大神。”司空冰看着我的脸,神情十分敬畏。
“动念?”我脑海中蓦然浮现了莫孤忧那张冷然桀骜的脸,脸上又感到枝条在快速游走攒动。待到神农面再次停止游走的时候,我走近镜子前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脸:“嗯,倒还是蛮像的,但也不能说得上是一模一样。”
“那因为你自己没有把孤忧的相貌记清楚,念发生了偏差,貌自然会不同。”风挽林捻胡子笑道。
“是么?”我摸着自己的脸颊,道:“可是这样我如何摘下这神农面呢?总不肯能我一直带着别人的脸吧?”
“念随心动,心随意转,你的心便是操控神农面的关键。”司空冰说道。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一直想象着发带的模样,口中默默地念道:“变成发带,变成发带,变成发带!”
脸上无数的枝条如潮水般迅速褪去,顺着我的耳后盘旋至我的发髻处化成了一圈枯黄色草编发圈。
我摸了摸头发上的发圈,看着司空冰和风挽林,想了想,道:“这神农面本是神农大神的遗物,我怎么可以接受如此贵重之物?”
司空冰淡然一笑,颇为几分云淡风轻的意味:“这是神农大神的意思,既然你与它有缘,那就好好珍惜便是了,你又何必心怀敬畏而不敢使用?好好发挥神物之力,才算是真正的敬重。”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
“嗨,修竹,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神农面其实和厉剑昂手中的沉心剑是一个道理,没有人能用的话也不过是一堆枯枝烂叶罢了。”风挽林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道,“这神农面可以帮你变幻外貌,其效远胜于世间一切变幻之术。你有了它自然可以参加聚英会了,可是近日来就要举行神农宫接任仪式了,按理说神农宫中人没有命令都不能擅自外出。北冰的聚英会的时间好像还和接任仪式有些冲突。你若真不想去,倒也不是没有理由不去聚英会。而且你不说过,你也想试试参加三试么?”
“不不不,我有自知之明,就不参加三试了。”我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现在是一心一意要参加聚英会。”既然神农面能解决我的燃眉之急,我自然不愿意再违拗莫孤忧的意思,万一他不准再让我见到花满城那就不好了。
“嗯,你已经练成了‘神农三技’,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风挽林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眉头攒成了一团不散的墨色。
我拍了拍了厉剑昂的胸膛,笑道:“师父你不用担心,这不还有厉剑昂么?”
风挽林眼睛放了光:“对啊!厉剑昂的修为功力与莫孤忧在伯仲之间,倘若今年你们二人出战,聚英会的翘楚一定是你们。哈哈,这下师兄看还敢说我不好好教导徒弟。”
我也满意地笑了笑,而厉剑昂一直盯着风挽林桌子上的酒盅,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刚才说的话。
第二****和厉剑昂要参加聚英会的消息就传开了,提前恭贺的人不在少数,拍马屁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姜仙霖一听到这个消息,一大早就跑到云海楼里唱着嚷着非要让我拿出压箱底的珍品让他尝一尝。我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拿出花满城赠予我的“血魄映霞”。
姜仙霖抿了一口,神色又惊又喜,指着茶盅兴奋地直哆嗦,他说道:“这,这是传说血魄映霞?果然,果然,这茶汤较一般而言颜色深了许多,而且这难以言喻的甘醇口感,恰到好处的微微涩感,还有口齿之间散而不去的满溢清香。”姜仙霖极为羡慕地看着我,“师叔,这茶当真是珍品,师侄自然不能白白喝了师叔如此珍贵的茶。这样,师叔日后的衣服我包了。”
我也喝了一口茶,口中清茶的甘醇与暖意渐渐融入心中,笑道:“那是多谢了。我瞧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嗯,可以嫁人了。”
姜仙霖闹了一个大红脸,正要张嘴辩驳,看到我身后一个人,眨了眨眼,低声附耳说道:“师叔,送茶的人来了。”
我一扭头,果然看到那银光闪闪的流苏。我刚要说话,姜仙霖点头道:“师叔不用陪我,有茶就好了。若是以后用得着什么嫁衣,也可以找我。”
我拿出铁笛重重地敲了他一下,强忍笑意板着脸说道:“没大没小,连你师叔师伯都敢讨嘴上的便宜,以后再让我听到了,可不是这一支铁笛就可以完事的了。”
姜仙霖捂住头,道:“师叔,不敢了。”
“嗯,就罚你以后给……咳,给别人作嫁衣。”我自己忍不住嘿嘿嘿傻笑了一阵,不再管姜仙霖迷惑不解的神情,径直奔向那摇晃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