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时脚步不由得变得轻缓,就在仅仅剩下几步之遥的时候,花满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我一呆,听到花满城幽幽如水的声音。
“……你要去参加聚英会?”
我的脚停在半空之中,又静静地收了回来。身子靠着与花满城那一面垂直的墙壁,笑道:“是啊,这是一件好事。”
“聚英会……应该会有很多高手?”花满城低声如呓语般,我稍稍偏过头,看到她微微颤动的银链流苏,轻叹一口气:“自然了,不过呢,我体内有百草凝丹,即便我打不过,耗也能耗倒几个。”
“是啊,阿竹有百草凝丹,自然是应该安全的,可是……”花满城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轻语。
我刚刚想要往前一走,花满城却突然转身站在我面前,反而吓我一跳:“阿满,你……”我看着花满城杏仁般的美眸中燃烧着小小的火焰,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与倔强。
“跟我走,我有要紧的事。”
不由分说,花满城拉着我的手直接奔出了云海楼。她的脚步很快,就连我也只能催动真气勉力跟上。我不清楚花满城究竟要将我带向何处,可是这一路上花满城过于大胆的行为惹得不少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花满城只顾着领我狂奔,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异常,而我扭过头黑着脸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众弟子忽如惊弓之鸟般轰然散去。
果然,大家还是畏惧墨云令,我心中暗笑一声。
花满城领我到了神农宫培育药材的百草谷中,可是她的脚步没有停下来。我们二人沿着药圃之间的小径穿过一片片深深浅浅的绿海,身上了衣服都沾染上了无数药草的清香。渐渐,看不到了规整的圃院,花满城带着我向百草谷更深处走去。
终于,花满城停了下来,她微微喘息,回头笑颜如花,身上散发出如兰似桂的淡淡体香萦绕着我的鼻尖:“阿竹,这里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
满地皆是盛开小小白花的墨绿草海,风稍稍吹动便能荡漾起纯白与墨绿的波浪。这是一片没有开垦的野地,也许正是自然天成,让人觉得这片草海的更加美丽。看似柔弱的矮草坚韧刚挺,即便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也能恢复成傲然的模样,挺挺地直立着身躯,昂首肆意地展现着自己的生命。而那盛开着的白花,五瓣攒心,形状小巧,仔细嗅去有一种极淡的香味。我蹲下身抚摸着一株草细细地辨认,却始终也认不得眼前这种盛开着小小白花的草,手指蓦然一痛,指尖冒出一滴圆滚滚的血珠。原这草杆上倒立着密密的小勾刺,若不小心还真容易被它伤到。
花满城也蹲在我身边,凝视我手中的小小花苞,道:“这草名为勿近我。这是我用娘亲留给我的一袋种子种在这无人之地,据说是我娘亲和我爹爹的定情之物。”
手指上的血溅落在那小小的花苞之上,染上半边血红妖艳。我摸了摸伤口,道:“这勿近我的名字倒是相配,可是要作为定情之物倒是有点吓人。”
花满城起身环视着周围微微荡漾的白色花浪,道:“据哥哥所说,勿近我是爹爹特定踏遍世间,寻找到一种形容娘亲的花。”
我也直起了身子,想起了花满城的身世,道:“这花特殊,连我都不认得,看来不是四国之内的植株,来自哪里?”
花满城笑道:“阿竹真是厉害,此草据说生在在昆仑山极西之地,一个被称为‘世外瑶池’的地方。”
“瑶池?难不成你娘是天下的仙子?难怪你的容貌如此清丽脱俗。”我看着花满城微微泛起红晕的脸颊,故意说道。其实我何尝不知世外瑶池,它位于昆仑山深处,据传言是神族居住之所。
花满城捧着自己的面颊,道:“你,你别乱说。明如镜师姐生得也很美,还有司空冰师叔、展星孤师叔都是大美人,我、我又算得上什么?”她淡眉微蹙起,语气嗔怪,脸色却艳如春日桃花,有与昔日不同的娇羞可人。
我笑道:“阿满,你带我到这里来究竟为了什么?该不会只是为了看这满野的勿近我?”
花满城以指尖凝气化刃取下了一朵沾染血色的白花放在自己的耳畔,拿出了碧玉笛放在自己的唇边,回眸嫣然笑道:“那自己是要你学曲子了,快,把你的铁笛拿出来。”
我不解地拿出铁笛,道:“平日不都是在湖边么?怎么今日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哈,我知道了,是不是你自己都没有练好就想教我?”
花满城气鼓鼓地嘟了嘴,道:“你是学不学?不学,不学你就自己待在这里吧,以后也别再找我练什么笛子。”
“学,必须学,不仅要学,更要好好学,用心学。”我忙不迭地说道。
“你且好好看着吧。”一曲笛音幽幽地回荡在山谷之中,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缓慢沉稳的笛音。花满城阖上眸子静静吹奏,仿佛每一个音都需要耗尽自己心力。蓦然她睁开了双眸,手指快如闪电般地在笛身上六个孔滑动,沉缓的笛声忽然变得高亢明亮。
但是我注意到的却不是笛声的突变,而且眼前令人瞠目的景象。花满城仿若无形地轻点那一片碧色草海,她的足下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她身旁的勿近我随着她的笛声一下一下地晃动着,如此规律而整齐。花满城飞身轻轻点在花瓣之上腾空而起,旋着身子飞向半空之中。满谷的白色花瓣纷纷落下化成两道花流围绕在她的身边,化成花的漩涡掩去了她的身影。花流漩涡慢慢地落地,笛声在落地的那一瞬旋即停止,巨大的漩涡轰然化为无数花流冲向四面八方。
我愣愣地看着白色花雨之下静静旋身轻舞的花满城,长长微卷的青丝上沾上了无数白色的花瓣,深褐色的眸子含着深深的笑意,不沾染一丝一毫的烟尘之气。她走近我身边,拿着碧玉笛在我眼前使劲儿地晃了晃,道:“怎样?刚才的音律你可记清楚了?”
我喃喃道:“看清楚了……不,是记清楚了,可,可这是?”
花满城道:“这是师父传给我的武技,叫做《惊仙调》,刚刚只是让你听清楚其中的音律,现在我来教你心法口诀。”
“惊仙调?”我从如梦般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看着花满城清丽娇柔的脸,惊讶道:“那不是数百年前失传了的武技么?你怎么会?”
花满城答道:“这是师父传给我的防身功夫,连哥哥都没有教过。只是这武技实在是不好修习,我练了这么久也仅仅达到第三重的境界。据师父所说若是能练到大成,惊仙一曲可力敌百万雄师。不过,我想我应该也不用练到可以抵抗百万雄师的地步吧。”
“阿满,这武技我不能学,若是被掌门知道了我岂不是解释不清?”我摇了摇头,推开了花满天递过来的一方白娟。
花满城硬把白娟塞到我手中,争辩道:“师父说了,惊仙调可以传人的,只要那个人,那个人……”她面色越来越红,真正胜过了夕日明霞的颜色。
“啊?”我没有听清楚花满城细若游丝的声音,皱眉头看着花满城。花满城淡眉一横,道:“我说,我说你这个自己偷偷学着就完了,反正,反正你平时注意点就好了。师父,师父他也没有严格禁止我传授惊仙调。”
我看了看手中写满娟秀小字的白娟,心中一暖,虽然想说出的话有很多可是一到嘴边就只剩下了一句:“……多谢。”
“不用谢。”花满城轻轻用脚点地,低头微微移开目光,道,“这原是我愿意的。”
我将铁笛放在唇边,微垂眼眸,脑海中重现着那如山峦奇峰回转般的笛声,沉思片刻,缓缓地吹奏了起来。
一曲罢,我睁开了眼眸,看着花满城微微惊诧的脸温和地笑道:“如何?可有什么错?”
花满城摇了摇头,惊叹道:“阿竹,你真得好厉害。这曲调你仅仅听了一遍就可以吹出了七八成,若是多练习几遍,想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就这样,百草谷中就响了一天不绝于耳的笛声。
一连练习了几天,终于到了我和厉剑昂离开神农宫前往北冰皇城北天都的日子。虽然风挽林说简单准备一下就好,但是我还是背着一个大包裹举步维艰地走进了凌风车。厉剑昂本想帮我背着,被我阻止了:“你干什么?我有那么弱不禁风么?连个行囊都拿不了?”
我把那个行囊塞进车里,挥手向神农宫中的众人告别:“师伯,师父,诸位师兄弟,师姐妹,修竹,这就出发了。”
那些人中有人高喊:“师兄,你这让花满城师姐怎么办?”这话惹得那些人一阵哄笑。花满城低头躲在莫孤忧身后,脸红得像是随时可以滴下血来。莫孤忧冷冷地扫视一眼,那眼神如若冰冷地刀刃刮着那一群人的血肉。而我身为当事人自然不能不理,我和颜悦色地举起腰间的酒葫芦,笑着问:“咦,你说什么?”说着,我手上用气一震,手上的葫芦噼里啪啦地碎成葫芦渣滓,葫芦中的酒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那些人中没有人再敢言语。我擦了擦手,温和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修竹就走了。”说罢,我冲着花满城眨了眨眼,悄悄地挥了挥手,转脸又变成了一张冰块脸和厉剑昂一起走进凌风车内。
车夫道:“两位,这就开始行车了?”
“麻烦师傅了。”
“不麻烦,那两位做好,我们这就走了!”空中浮现出两道晶莹的曲线蓝光直向北方,车夫长鞭一扬,凌风兽高高地举起蹄子对天长嘶一声。我身子向后一仰,凌风车开始沿着御风轨飞奔而去。我手上的酒还没干,又拿白绢擦了擦,不屑地说:“丫的,平时我嘻嘻哈哈,他们还真以为我是好脾气了?哼,我看还有谁再敢拿我和阿满找乐子?”
厉剑昂盯着我的手,道:“酒,没有了。”
我挠了挠头:“那倒没什么,不过那个酒葫芦也确实太脆了点,我随手一抓就破了,真是的,换了好几个。”说着我瞥着厉剑昂的腰间,空空荡荡,过于干净的腰带让我直发愣。
我蓦然站了起来,口中急嚷道:“葫芦呢?你的葫芦呢?你要腰间挂着的那个金葫芦呢?”
厉剑昂摸了一下自己的腰,“啊”了一声,道:“风挽林说,金葫芦的‘四海阵’之术就快要失效,他要重新施法。”
“嗯——”我痛苦地咬着自己的后牙根,那个奸诈的老头,他知道我在神农宫中搜刮了不少美酒,他居然趁着我不备,对厉剑昂下手。
我很痛苦地拍着厉剑昂的肩膀,满是心酸地说:“厉剑昂,你——以后一定要记住——没有我的准许——不能摘下来那个金葫芦。你身为一个地地道道的酒虫,你一定要知道酒不能离身的,好不好?”
厉剑昂点点头,半响,道:“是不是没有酒了?”
我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大铁盒,递给厉剑昂,虚弱地靠在车内的一角,道:“没了,这盒糕点是阿满特意为我做的,你先吃一点吧。虽然不清楚你喜欢不喜欢外面的糕点,但阿满的手艺总会是好的。”
厉剑昂打开盒子,迎面扑来的香气充满了整间车。他吃了一块,微微颔首,道:“好吃,热的,只是没有酒。”
我很伤心地顺口接过话茬:“那盒子被阿满施了术法,能让食物短时间内保持放入时的温度和新鲜,你喜欢就好了。”我说着,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飞鸟,自己安慰自己道:“不过还好,这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