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靠身后的软枕,扯松自己衣衫的领口,露出被厉剑昂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一股呛鼻的药味直冲着鼻腔。面上蕴了三分讥笑,我说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三年不见,一上来就给你哥哥我来了一个口子。”
阿璇身披洁白如雪的白狐披风,神色自若地坐在床旁,盯着我胸前的伤口看了看,随手解开披风搭在椅子背上,露出其内的一身葱黄紧身小衫。
我笑了笑,往上拉了拉领口,一指她身上的紧身小衫,说道:“看来你的喜好没有变,跟当初在星河谷时穿得差不多,显得人明艳娇俏些。”
“什么显得?我才十六岁。”阿璇的眼眸多了巫殇离眼中没有的流光溢彩,连脸上嗔怪与薄怒都显得生机勃勃,真正宛如十六岁少女般的纯真与活泼。
一时间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明明满心满腹的话,可是一看到阿璇那张熟悉却有了些许不同的脸,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只能自己低着头含笑不语。
三年前的阿璇容貌清丽可人,眼眸清澈而明亮,无时无刻都散发着如同朝阳一般的生机与炽热;而三年后的巫殇离样貌依然美丽,但是眼眸深邃得如同看不到底的深井,气质内敛而恬静,有着与年龄不相仿的苍老与凄凉。
我看着现在的阿璇找回了几分十三岁时的那种生机,心里有三分疼惜,三分欣慰,三分担忧,还剩下一分的感慨。
房间,空有一阵无言的沉默,我和阿璇相互看着,痴痴地傻笑着,可是笑着笑着,不知何时我们二人脸上多了两道湿润的痕迹。
“……哥哥,你这三年过得如何?”阿璇先说了话。
“还算是好,或是不好?发生星河谷的事情后,无论你我身在何处,恐怕都算不得一个好字,不过还有要做的事情罢了。”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望着屋内摆放的一束簇簇怒放的红梅。朵朵的花瓣娇俏玲珑,其艳丽如同一朵朵小小火花,肆意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纵情地绽放。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阿璇的眼眸也望着那一束红梅,口中喃喃自语道出苏轼的《卜算子》。
一字一句,幽微的寒意渗入全身,我忍不住地打了一寒颤。我强颜笑道:“你这丫头三年不见,书倒是看了不少,心思也是多了,你说说,你是怎么到魔魁殿那里去的?”
阿璇起身给我捂好被子,坐在床沿边微微出神,目光望着红梅闪烁着回忆的光芒,半响低头说道:“那一天,我自己跑了出去,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意识到哥哥你不在我身边。我看着周围的火海,心里实在是害怕,就大哭起来。哭了好久,直到我面前出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他身后还站着一众蒙面黑衣人,为首的那一个人一直在质问我南疆蛊皇的事情……”
“嗯?那是谁?”我语气冷然如冰,眼眸也紧紧凝视着阿璇的脸。
她捋了捋自己披散的长发,手上的银链又发出水滴般的滴答声:“那张脸我永远都忘不了,面容清冷如江,气质冰冷似雪。那个人是南疆国国君——南江湛。”
“南江湛?他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你面前?”我多了几分疑惑,旋即拍手猛然醒悟道,“原来,原来他一开始就打算没有留下活口!这才敢在你面前展现真容,他竟连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那时候,他们说娘亲和哥哥你已经命丧其手,倘若我不想走上跟你的相同的道路上,就把万灵之首的下落就说出来。”
“什么万灵之首,南疆蛊皇?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那种东西。”我气恼地高举手,本来想锤向床沿,可手锤自己改了方向猛锤软枕。
阿璇双手叠放于自己的胸前,沉默须臾,缓缓说道:“不,哥哥你见过的,而且,是你把万灵之首的灵力移入我的体内。”
我脸上一僵,强笑否认道:“怎么可能?南疆蛊皇是一颗没有生命的虫卵?你……”看着阿璇清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笑意,我不禁垂头沉默良久,“南重衣曾跟我说过,南疆蛊皇已经成虫,那又怎么可能是虫卵?”
“这三年来,我虽然不能自由控制体内的这股灵力,但也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它的强大,这种强大远远超过我见过的任何生灵。我想,南疆蛊皇确实是那一颗虫卵,至于为什么会成那个样子,我也没想明白。”
“南疆蛊皇怎么会是一颗没有生命的虫卵呢?怎么会?”我埋头一直在重复着这一句话,脑海里飞快地闪回着星河谷的画面,从我拿着虫卵回家,到我施展“移灵术”移灵,再到千灯节与南重衣的相遇,一幕幕宛如走马灯一般一遍遍地来回放映。最后,旋转的走马灯内燃起了血色火舌,将一幕幕全部焚毁。
这三年来,我心中其实隐隐约约地知道他们所谓的“万灵之首”究竟是指何物,但是我实在是不愿意往那一方面想,不愿意承认是我当时的举动招来了星河谷的那一场火劫,更不愿意承认是我的所作所为致使全家遭受血亲分离的苦痛。
当年星河谷的哭声,喊声,杀戮声渐渐充斥着我的双耳,心里各种的情感一下子涌了上来,疯狂地袭卷着我剩下的所有理智与从容。身躯猛然之间仿佛坠入深海之中,无法发一言,亦无法动一下,只能感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看到水面上的那一片明亮的天光越来越远。
“哈,哈哈,原来是我,哈哈哈,原来是我,真的是我,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将那颗虫卵的灵力移入阿璇的体内……”我双手颤抖不止,满脑子都是三年前星河谷长离火海焚烬一切的情景,恍惚之间,我眼前浮现了长离火那种如血般的艳红,身上也清楚地感受到火烧般的灼热。
“是我,是我……”我捂住自己的头,语气越来越急促。
“不,不关哥哥的事。”我听到阿璇急切的声音远远传来,“哥哥,快回归心神,你体内的气息血流运转极乱!再这样下去,你会入魔的!”
我猛然抬起头,身上流淌出的真气游丝变得血红而灼热,盯着阿璇的脸仔细地端详,梦呓般地轻语道:“魔?魔?”我蓦然拉起自己衣袖,蔓延在胳膊上的晶莹鳞片闪耀着璀璨光华,“魔,魔又如何?我现在,非人非妖,魔?若真是魔那岂不是可以随心而为?”
阿璇来不及表示惊讶,当机立断举手运气,施展天医第三技--引气渡航来舒展我体内的真气。我身子一震,瘫软了下来。感受到体内数道温暖真气疏导着自己的气息血流,心神渐渐稳定,我面露苦笑道:“阿璇,真是让你看笑话了,没想到过了三年,我还是没有多少长进。”
阿璇谨慎地运转自身的真气,眼眸清澈得看不到任何阴霾:“哥哥,你身上的鳞……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何事,你永是我的哥哥。移入万灵之首的灵力,本来是为了治愈我的先天之疾,而后发生的事,那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阿璇的话稍稍一顿,我能感到体内十分温暖的真气游走全身,我的心亦感受那种温暖,静静地听着她接下来说的话:“哥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真的没有。相反,我真的很谢谢你。我想,娘亲知道了,她也会这么想的。”
“阿璇。”我突然出声说道,“你这三年可有娘亲的消息?”
阿璇见我体内气息血行渐渐平和,收回了真气:“没有任何消息,哥哥,你是觉得娘亲还活在这世上?”
“我说不好,当时我毕竟没有亲眼见到娘的状况。有希望,”我沉吟一下,继续说道,“总是好的。”
阿璇沉思片刻,起身走近那红梅,手轻轻地触摸着那如火般的花瓣:“哥哥,你可知道盘古泪?”
“盘古泪?那不是昔年摘星楼的宝物?不是在四国混战之中失传了么?”我不明白为何她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传言,当年云隐国皇室借帝姬云重梦的天生顽疾之由使其拜入摘星楼,而后更是借云重梦之手妄图染指盘古泪中至高无上的盘古之力,结果引来其余三国的围击。自此一战后,盘古泪不见踪迹,各国皇室更是受到重创。”
“嗯?”我表示不理解,刚才明明说的是南疆蛊皇的事情,怎么牵扯到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近来,江湖又有传言,说是当年盘古泪没有遗落在世间,而是碎裂成五行晶片,被当时的各国皇室掠夺去。”
“我不明白,这和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哥哥,你不觉得有问题么?盘古泪中蕴藏盘古之力,而且云隐国摘星楼侍奉盘古泪可以追溯到远古,三国为何不早早抢夺盘古泪,偏偏在那个时候?原因就是南疆的南疆蛊皇是遏制盘古泪的唯一之物。传说,上古三皇无意得到盘古泪,借助其力惠及天下,但是他们也顾虑毁天灭地的盘古之力,便合力孕育出灵力至高无上的一种生灵,那便是南疆蛊皇。南疆蛊皇不仅是世间生灵的至尊,更是唯一可以克制盘古泪的宝物。只是不知何时,南疆蛊皇突然在南疆遗失,更兼那时云重梦即将掌握盘古泪。在这种情况下,其余三国方才对发难。”
我听得仔细,手来来回回抚摸下颌苦苦思索:“南疆国苦心孤诣地寻找南疆蛊皇,难道是为了克制盘古泪?可是盘古泪已经消失了十多年了……”
话正说着,我的舌头突然冻住了,好似在无尽的黑暗窥视到隐匿在黑影下的真实。
“难道,难道?”我的心顿时一阵狂跳,我慢慢梳理出一个想法,一个极其疯狂的想法。
若南疆当时已经获得五行晶片中的一片或是几片,那么他们就很有可能汇聚成完整的盘古泪,结果便是他们由南疆蛊皇的守护者变成南疆蛊皇的敌对者,那么南疆蛊皇便是最大的威胁。
“南疆……南疆竟然想……”我实在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阿璇冷笑道:“不仅如此,南疆蛊皇与盘古泪是相互制约平衡的。那么盘古泪已然消失,南疆蛊皇的力量便是世上最强的力量,若是能得到它的力量,亦可以横扫乾坤,一统天下!”
“它的力量?它的力量不就是在你那里么?”
阿璇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摇了摇头,道:“哥哥,这股力量过于强大,我根本无法驾驭。三年前由于过于害怕,反而意外地引发了这种力量让我逃出生天,但是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儿也记不得。”
说着,她旋即灿然一笑:“不过,这股灵力医治好了我的先天之症,还要谢谢你。”
“说什么谢谢?”我随手一摆,脸色正然对阿璇问道,“那你接下啦打算如何?寻找娘?”
“那是一定的。我这三年来做的最多的便是收集盘古泪和南疆蛊皇的消息,为的就是让南疆皇室血债血偿。”
说到消息,我疑窦横生,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膝,下颌抵住膝头,看着阿璇的灿烂笑颜,半响问道:“阿璇,你对南疆蛊皇和盘古泪的消息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南疆蛊皇的消息就连神农宫也仅仅是只字片语,你是如何把它的来历,作用了解得这么详细?”
阿璇呆了一呆,支吾了几声,面颊慢慢浮现莫名的红晕:“这个……这个……哥哥,我今日说得不少了,再说恐怕就影响你的休息了。”说着,她看到我又要开口问,连忙抢话,“那个,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带洛碧裳和白羽瑶一起来见你,我先走了!”说完,我只觉得眼前一花,阿璇的身影瞬时虚化,数道流光直冲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