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厉剑昂一整日也没有抢到酒葫芦,最终只能我熬夜又重新配置了一份药酒藏在自己的床下面。本以为熬得很晚会起得也晚,可是日头刚刚露出一角的时候,我已然睡醒。下了床习惯性地走向炼蛊皿,凝视炼蛊皿中骨骼已经生长完好的剑蛊,手上的缠魂丝已经无声无息地伸入到炼蛊皿之中。我只要稍稍一用力,锋利如刃的缠魂丝便会划破剑蛊的柔软身躯,取出它身体里我最想要的骨骼。
我俯视在炼蛊皿中不断游走的剑蛊,手上迟迟无法动手,久久,长叹一声,收回了手上的缠魂丝:“罢了,我既答应你让你享受一生的平安随意,便不会再对你下手。你这个小东西啊,耗了我多少血元,还害得我被师父责骂,你肯要好好争气啊!”
我盖好炼蛊皿的盖子,听到房间外轻轻的敲门声。我赶紧对着铜镜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容,笑着打开门说:“阿满,这么一早你就来了?”
门外站着一个身如盈柳,面如梨雪的女子,她浅浅一笑,声如清泉叮咚:“阿竹早。这么一早来找你,会不会打扰到你睡懒觉了?你不会怪我吧?”
睡懒觉?我究竟给她留下一个什么印象啊?我连忙把她请进屋子来坐在茶桌旁,忙不迭地烧水泡茶,道:“阿满,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可有什么急事?”
花满城轻捋耳畔的流苏,笑道:“昨日风师叔来找我,说阿竹已经参悟了地皇鼎的奥秘,所以今日特意前来恭喜你,想来哥哥也不会再为难你什么。”
我笑了笑,给花满城沏了一杯茶:“其实也算不得上是参悟,真是的,明明告诉师父不要告诉别人。”
也许在师父的眼里,花满城不算得上是“别人”?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会心一笑,又生怕花满城看穿我的想法,赶紧喝茶掩饰。
花满城笑意盈盈,一时之间在她身上恍若看到了任清寒的淡雅高贵,仔细辨去发现她们之间的不同之处。任清寒身披白衣,举止温和淡然,远远望去如九天仙子;而花满城更像是流淌在山涧中的清泉,清新自然;又或像是盛开在山崖峻峰边的暗香幽兰,气质芳华。
在我所见到的美丽女子之中,阿璇是盛开在原野上灿然若金的向日葵,朝气蓬勃地释放自己的活力感染其他的生命;花满城是餐清风、饮朝露的幽兰,只留下满袖暗香让人魂牵梦萦;任清寒是傲雪凌霜的白梅,柔弱洁白的花朵中却蕴含着令人拜服的傲骨;白羽瑶则是明艳动人而又浑身带刺的野玫瑰,凝聚自然的灵气,绽放出最自由的形态。
可对于洛碧裳,我却想不出什么花来形容,似乎每一种花都贴近,但又每一种花又都不足。仔细想想,洛碧裳更像是盛开在水中远离岸边一切的睡莲,美得近乎于虚假与迷离,美得让人无法亵渎轻视。
我想得出神,花满城用润仙笛掠过我眼前。我“哎呀”一声,摇了摇头,看着花满城手中的润仙笛蓦然想起白羽瑶的话来,不由得有些为难。
花满城说道:“阿竹,怎么发呆了?”
我笑了笑,道:“你这么美,我在想什么花才能配上你?幽兰,与你的气韵有几分相似。”
可是用幽兰来形容花满城并不完全,她身上流着两种不同民族的血,她的样貌与胡人有几分相似,虽然与一般人有些不同,但是身上那种微微羞涩与恬淡自然之中似乎又有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坚定。
花满城清冽一笑,冲着我身后的炼蛊皿看了看,问道:“阿竹,最近可是炼制了什么奇蛊?”
“是啊,我好不容易得到一件宝贝,自然要好好炼了。”我爱抚地婆娑着炼蛊皿上的纹络,说道。
花满城好奇地凑过身去,道:“这是什么?我能看一看么?”
我的身形虚化旋即又浮现在花满楼面前,急忙摆手道:“阿满,那个炼蛊皿你不能看,暂时不能看。”
花满城没有过多地为难我:“暂时么?等到可以看的时候一定要叫我,阿竹,你可说好了的,不可以反悔。”
炼蛊皿中的剑蛊在经历过生命的巅峰之后迅速下滑,仅仅是几天的时间,它原本肉滚滚的身子极速化为干瘪的肉皮。它稍稍一活动,我甚至能听到骨骼发出的清脆声响。这让我一连几天都没有去地皇阁,只是偶尔抽出一点时间带上一些药材给鼎灵汲取灵力而已。剩下的时间全部都守在炼蛊皿旁,等待剑蛊终焉的到来。而当风挽林见过剑蛊的尸骨时,不由得大为可惜:“好好的一只剑蛊,可惜了,这骨质虽然算是不错,但还是离巅峰之时差的太远了。”说着,风挽林看到站在我房门前的厉剑昂,连忙招呼他,“剑昂,你怎么不进来?”
厉剑昂一动不动,混沌的目光一直停在我的身上。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检查剑蛊的骨骼,口中平淡得有如他的一双眼眸:“这里不需要你来帮忙,你先忙你的事情去吧。”
风挽林颇为惊讶地看着我和厉剑昂,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厉剑昂闭阖眼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离开了。我小心地捏着剑蛊的骨骼,一下一下,我望着厉剑昂离去的身影,暗自希望那骨骼发出的清脆声不会被厉剑昂所听到。
“修竹?”风挽林惊呼一声,拉住我的手,“你疯了?”
我停下手,发觉剑蛊的骨骼不知什么时候划破了我的手掌,血沿着骨骼的纹络流入炼蛊皿中,摊成浅浅的血泊,只是那过于凶煞阴暗的黑红之血粘稠浑浊,没有血液原本的颜色。我一看到血色,才真正感觉到手上那种疼痛,如触电一般,刚刚还没有感觉,现在似乎痛觉似乎传到全身每一处。我捂住手,疼得我说不出话来。
风挽林捻着自己的大胡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由于我体内拥有“百草凝丹”,手上的伤好得极快,但是手上的那种痛觉似乎隐隐消散不去。当我伸着手给风挽林看的时候,他仅仅是瞥了一眼,说我是心里作用,大惊小怪。可我还是躲在自己房间里忍受不了那种疼痛,扯着嗓子哀嚎一番,惹得风挽林亲自前来用纱布封住了我的嘴而不是缠住我受伤的手。
又过了几日,我在房间里极其无聊地摆弄刚刚炼好的骨剑。剑长三尺,剑宽两指,剑身细长,色泽微黄,剑身上又有无数道暗红色的血痕缠绕密布,挥动起来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嗯,蛮轻的,韧性也很好,可惜就是不够锋利。”我无不遗憾地抚摸着骨剑的剑锋,这原本也是没有办法,毕竟用得是年老的剑蛊骨骼,能制成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我轻巧地挥动骨剑,幽幽地转了几个剑花,自己耍得正开心,后腰猛然不知道被什么力气大得惊人的东西猛然撞了一下,让我险些摔了一个大马趴。
我猛然转身,狂怒挥舞手中的骨剑,眼前一个飞来飞去的绿毛球儿让我一阵发愣。绿炽?是它?北啸月的信么?难道是阿璇要去七重炼狱了?来不及细想,我急急忙忙地扑抓着飞动不停的绿炽。
“哎呀,哎呦!你别乱飞!哎呀!你不下来我怎么拿信啊?难不成让我用蛊丝绑住你?”我冲着在屋子里飞转不停的绿炽嚷嚷道,见它依旧没有落下来的意思,想了想,冷冷地说道:“厉剑昂不在这里。”
结果我一次见到绿炽飞得那么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沓。我望着天空中越来越远的小绿点,手中不由得攥紧北啸月送来的纸条。
“修竹:
凤鸾阁‘无双倾城’三位女子会在四国巡回献艺,而她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修武皇城——天武城,根据凤鸾阁和修武国传来的消息,她们会在本月月底演绎‘无双倾城’,具体时间不详。”
北啸月的笔迹龙飞凤舞,显然是赶着写出来的。我心下一暖,把纸条仔细地叠好放入玲珑袋之中。
神农宫没有任何季节变换的痕迹,满目盎然的绿意就像是南疆肆意地宣告它的生命永不凋零,秀丽如画的景色美得让人心甘情愿地沉醉在最虚幻的梦境之中,忘却了现实原本的残酷与真实。
我亦沉迷其中,但是越沉迷,越清醒,心里偶尔也会有迷茫与困惑,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停住自己的脚步,也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肆意地活着。若我是神农宫中司掌刑罚的墨云令主,那么我的人生会不会更随心一些?即便墨云令主让人畏惧,他的生活却比我的更简单,更舒适,更令人心安。但,我垂下了眼眸望着触手温热的骨剑,这仅仅是妄想罢了,唉,多思无益,还是先想想修武的事情吧。
我拿出布条一圈圈地缠着骨剑,心想如今自己刚刚回来,怎么能又有机会出宫呢?我想着,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骨剑,猛然眼眸一亮。
“对了,就是这个!”
神农宫正殿之中,数排烛火把整个的殿堂照得一片昏黄明亮,殿堂正中的香炉中散发的浓烈香气刺激着殿中每一个人的鼻腔。我对着正襟危坐的莫孤忧躬身行礼,可莫孤忧久久都没有叫我起来。
脚上的酸胀慢慢顺着脚踝向上爬,我偷偷抬头瞥了一眼莫孤忧,他正低着头处理着案牍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我安静地低下了头,强忍性子等待着莫孤忧的说话。
莫孤忧似乎终于察觉到我的存在,又或是感觉到我身上隐隐的怒意。他放下了手中的笔,道:“师弟,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我恭敬地把缠着布条的骨剑奉上,说:“修竹为恭贺师兄荣获宫主之喜,特意为师兄锻造一把奇剑。”
“哦?”莫孤忧接过骨剑,轻轻一挥,点头说道:“嗯,材质轻盈又坚韧,但似乎非金非铁,隔着布摸上去似乎还有……暖意?”
“自然,严格来说它不能说是一把剑,而是一架骨骼。”
周围的弟子旋即变色,而莫孤忧脸上依旧平静无澜。他双手持着骨剑,用气一震。一阵极其凌冽的风扫过,刮得我面颊生生地疼痛。刚才莫孤忧用气一震,已然将剑上的紧缠的布条撕裂粉碎,丝丝缕缕的布片落得满宫都是。
莫孤忧扬起手中的骨剑,掂了掂,不变的眼眸中微微起了一丝波澜:“这,真是奇特,这把剑触手生温,如同活物一般,挥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我说道:“这把骨剑是我抽取了剑蛊的骨骼用化骨水溶解,融合了自身血液淬炼,外加地皇鼎之神力炼制而成。剑蛊的骨剑质地极其坚韧,唯一的弱点便是无法触碰化骨水,但融合了汇聚天下药毒的血液之后,此剑再无任何弱点。”
莫孤忧对着烛光细细地端详骨剑上丝丝缕缕的血痕,良久,方才转身说道:“师弟,此剑极为珍贵,但恐怕不是送给我的吧?此剑的铸造工艺应该是参考了女剑的样式?送给阿满的吧,而且这剑凝聚着你的心血,我可不值得你送我这么一把好剑,是不是?”
“嘿嘿,我送给师兄,那自然就是借着师兄的手送给该送的人了。”我笑着打趣道,莫孤忧放下手中的剑,安静地看着我的脸:“师弟,你不会白白给我一个借花献佛的机会吧?可有什么事要求我的?不妨直说了吧。”
我“哈哈”地笑着,凑过身去小声地说:“师兄,我想出宫外走走。”
“出宫?你才刚回神农宫没多久,你又要出去?你看看我这一案的书卷,这原本都是你去聚英会落下的工作,我已经看在阿满的面子上替你挡了,你居然还想出宫?”莫孤忧眉头一皱。
什么?之前还想变着方法把我关在地皇阁,那你怎么不考虑会落下墨云令的工作?我愤愤不平地想着,却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我脸色微沉,本想拿回骨剑,可是当着这么多神农宫弟子的面我也不好太放肆,只能强笑着给莫孤忧草率地行礼告辞:“既然师兄不应允,那么修竹也只好本分地待在神农宫,不让师兄烦忧。”
“师弟不送。”身后传来莫孤忧的低沉之声,我头也不回地回到云海楼。
丫的!明着走不了,等晚上夜深人静再走也不迟,我倒要看看追星步能不能离开神农宫?
我躲在云海楼里简单拿了几件衣物放入玲珑袋里,又偷偷摸摸地潜近风挽林的屋子里偷拿了好几坛美酒,脸上带着神农面以防万一。可我出门时摸黑一下撞到什么东西,硬得如岩石一样。
我摸了摸着头,闻到一股极为熟悉的酒味儿。我眯眼仔细瞧着那个庞大的身影,悄声道:“厉剑昂,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阿竹,我也要去。”
“好,可以。可是这一路可是极其危险的,你若要出去必定要听我的,知道么?不准你喝酒也不能乱说,乱动?知道么?”
黑影久久未动,发出一如往昔的沉闷声音:“……是。”
我和厉剑昂急匆匆地奔向云海楼的门,借助昏暗的光看到从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我疾奔,甩出缠魂丝绕向人影,那个人身形矫健,几步就奔到我身边。
我向后一跳,再次拉出缠魂丝的时候,听到那个身影低声道:“阿竹,是我。”
“阿满?”我运转灵力,手指浮现出鲜红如血的火苗,照亮了眼前的景象。花满城身着夜行衣,头上还带着兜帽。我不禁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夜会出宫?”
花满城扯下兜帽,莞尔笑道:“今日我去见哥哥时他给了我这把血骨剑,还抱怨了你今日要求离宫的事情。我知道你的性子倔强,绝不会因哥哥的一句不准你就会放手,所以我猜到你会趁着夜幕悄悄离开神农宫,所以我在这里等着。”
“等着,等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看你这一身,难不成你要和我一起出宫?”
“自然,不然我深夜等你为何?”花满城的眸子盛满了令人心动的融融笑意,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清澈明亮。我看着花满城的眼睛,心里猛然漏了一拍。
私奔?哦,不对不对,差点忘了自己是要去做正事的。
“阿竹?”花满城悄声说道,“我的修为也不差的,不会给你拖后腿的,毕竟我也是无垠令主。”
这可如何是好?若不答应她,自己恐怕是今夜难以离开;可是若答应她,莫孤忧还不要生刮了我做一锅鱼汤?反复思量之下,自己下定了决心。
我微笑向前走了几步,道:“那,那好吧,你放心,有我在,必定会护你周全,可是万一回到神农宫,我想师兄一定会杀了我。”说着,我蓦然出手袭向花满城。花满城面露轻笑,旋即抽出血骨剑架住了我的攻击。
凌风车上,我被捆得结结实实,瞪着花满城大声地支吾着。花满城抱歉道:“阿竹,真是抱歉,我也知道阿竹必然不会让我前往危险的地方,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我被自己散出的丝捆得如同虫茧一般,嘴上还用布条封住了。身上的夜行衣破损不堪,身上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数量确实不少。厉剑昂扯下我嘴里的布,我对着他怒骂道:“厉剑昂!你干什么去了?还有没有义气?以后还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么?你就眼看着我被阿满弄得一身伤?”
虽然说我为了不伤到阿满仅出了七八成的功力,可是因为自己的轻敌而败在一个女子手上,我还真是有点害臊,尤其那个女子还是花满城。
而花满城似乎没有觉得我任何不好,反而满眼崇敬钦羡地看着我:“阿竹,不曾想你的功力这么高,若不是我出了血骨剑,只怕结果真得不好说呢!你也别怪厉大哥,因为我事先已经和他说好了。”
我失望地大吼一声:“好啊!你们两个人合伙算计我一个!老子不干啦!快给我松绑!厉剑昂,你居然背叛我?”
厉剑昂蹲下身,低头半天不语:“……对不起,她把我酒葫芦夺去了,是我没用。”
花满城对着金色的酒葫芦轻轻一笑,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口水,再不敢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