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捆了很长的时间，到了修武境内我才被松了绑。我揉了揉胳膊，冷眼盯着厉剑昂和花满城良久，垂头重重叹息：“罢了，你都已经出来了，我也没法子再把你送回去。不过，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可不准私自离开。”

　　我如此说道，花满城轻抚胸口松了一口气，随即沉醉在窗外变幻的景色之中，她脸上的明媚欣然的神色仿若又重新回到了小女孩的年纪。

　　厉剑昂小心地脱去我的外衣，给那些伤口擦药。我皱眉道：“这次受伤蛮奇怪的，昔日之伤依靠百草凝丹早已痊愈，今日久久都没有愈合。难道是那把血骨剑抑制了伤口的愈合？明明是自己炼化的血毒，却是阻止自己伤口愈合之物？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么？”

　　我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地说道，花满城忽然转头道：“阿竹，不如让我帮你上药吧？”

　　“哈，这点事情怎好叫一个女孩子做？”我朗笑道，“厉熊，过来，帮我上药。”

　　其实让花满城上药对我而言是极好的，但是我怕自己动了别的心思，万一自己身体有什么明显的表现，岂不是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一个地痞流氓？为长远计，还是暂且表现得好一些。

　　厉剑昂把药膏涂在手掌上慢慢搓热，而后用指尖挑起一些药膏，点在我背后的伤口处。

　　“嗯？厉剑昂，你怎么不上药了？”我迟迟感觉不到厉剑昂再上药，扭过头回望，却不想刚刚回头，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他的一掌，连自己的五官都被他的一掌挤得变了形：“厉熊，你以后能上药上得快一点么？你打我一巴掌就算了，但是我脸上没有伤，你不要把药膏擦在我脸上，好不好？”

　　一个黑乎乎的掌印占了我的半张脸，厉剑昂低头认错道：“是，只是我想把药膏擦热，这样会好一点。”

　　花满城轻咬嘴唇，强忍笑意：“阿竹，还是我来吧。”

　　“这是他的错，理应由他来处理。”我阖上眼睛，说道，“厉熊，那你把这些药膏擦掉。”

　　花满城坐到我身旁，含笑道：“那我先看看，实在不行我再帮忙。”

　　厉剑昂老老实实地拿出手帕，一下一下地擦着，我能感觉到他擦得十分认真。

　　擦了许久，我闭着眼睛出声说道：“厉熊……”

　　“嗯。”厉剑昂小心翼翼地擦着那些粘稠的药膏，“阿竹，什么事？”

　　“刚才也就是半张脸有药膏，为什么我现在觉得我整张脸都是黏糊糊的？你不是擦掉，而是抹匀？”

　　厉剑昂停住了手，我一睁开眼睛就看着花满城掩面含笑的脸，接过她递过来的小小铜镜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平静地说道：“果然，厉熊，我真是谢谢你。”

　　厉剑昂挠挠头，道：“……不用客气。”

　　花满城接过厉剑昂的手帕，道：“还是我来吧，厉大哥先休息一下。”

　　花满城轻轻擦拭完毕，用手轻轻画了一个大圈，顷刻圈内浮动的氤氲水汽凝结成湖面般的水镜：“阿竹，你现在先看看你的脸？”

　　我阴沉着脸瞪着水镜的自己，旋即眉开眼笑，道：“果然还是阿满待我更好。”说着我握起花满城柔弱白皙的手，她脸上浮现两朵令人心动摇曳的淡色红晕，低头轻笑不语。

　　我们嬉闹着，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到了修武的天武城，三人下了凌风车，四处张望一番，顿时被眼前极其繁华热闹的城市所震惊。

　　挤挤攘攘的人群拥挤在宽阔的路上，高大华丽的建筑鳞次栉比地密布在街的两旁，卖着各式各样东西的店铺装潢富丽堂皇，人群门的喧嚣之声不绝于耳，完全是一片繁华到无可复加的景象。

　　我虽然见过星河谷的千灯节，霜华城的凤鸾阁，但是二者的热闹繁荣景象完全无法相较，其中差别简直有如云泥之别。我看了看身旁的厉剑昂与花满城，一个是万年不变的平静，淡然自若地浅饮独酌；一个是欣喜之情难以言表，颇为兴奋地看着四周市集。

　　“要不我们先去找一家客栈投宿？”我见二人一直迟迟不动，只能出声打扰了他们二人的好兴致。

　　“好。”花满城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周围的摊位，随后跟我一起来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客栈。刚刚坐下，客栈的店小二极为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

　　“快进来坐，两位公子爷，还有这位姑娘，你们是要打尖儿啊，还是要住店？”

　　“我们住店，给我们准备三间干净的客房……嗯？我是不是见过你，你怎么看起来有点面熟？”我盯着店小二的脸，感觉莫名的熟悉。

　　“哦？您是去过南水，或是霜华？”店小二没有丝毫的诧异，反而问我一句。

　　旋即，我脑子浮现出霜华城那个给我絮絮叨叨解释的店小二，指着他的脸说：“我在霜华城见过你！”

　　“呵，公子见笑了，公子所见的并不是我，而是我那个絮絮叨叨的二弟，不过客官也算和小二哥有缘，在这么大的城里偏偏找了这家客栈，我一定会尽力满足三位的需求。”

　　那位小二哥说话举动极为干脆，跟霜华城的那一个人完全是不同的性子。他领着我们向客栈掌柜那里去订房。

　　掌柜的看着我们三位，有些为难地说道：“三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客栈里只剩下最后两间客房了，您看看，两位公子能不能稍稍挤一下？我们的床榻又大又舒服，睡两个人绝对没有问题。”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厉剑昂的身形，话语稍稍一滞，“……不过像是这位大哥的身形，恐怕要稍微委屈两位了。”

　　我看了一旁捻着衣角不语的花满城，又看了看一旁发呆的厉剑昂，说道：“没有那就罢了，我们再换别家客栈。”

　　“若客官你想要找三间客房的客栈，恐怕很难。”店小二在一旁连忙拦住我，说，“最近凤鸾阁的‘蝶变惊舞’传得神乎其神，惹来世间之人都想一睹凤鸾阁舞姿之曼妙，因为这个缘由，最近来天武城的人极多。即便三位去别的地方，恐怕情况比咱们这里也好不了多少。”

　　“难道不是在皇宫表演么？来这么多人，难道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么？”

　　“对，皇上特定命人在天武城的中央修缮了一个舞台，来供给凤鸾阁的三位姑娘表演所用，所谓‘与民同乐’。那么，两位，您看是不是委屈一下？”

　　我还没说话，花满城拉了拉我，点点头。我当机立断地说道：“那好吧，两间就两间。”

　　“那，我给三位带路。”店小二笑道。

　　我一进入房间，立刻比划了一下床的尺寸，估计还算可以容纳下我和厉剑昂两个人，旋即松了一口气。我见花满城脸色稍稍疲倦，从玲珑袋中拿出茶具与小火炉，开始煮水泡茶。

　　花满城手上捧着茶，手指轻轻叩茶盅，一下一下，清脆的声响，似乎有些难言之语。

　　“阿满，你有事？”

　　花满城一惊连忙起身，一下子打翻了手中的茶盅。一身如雪的白衣染上一片片的茶渍，她慌忙起身，说：“我，我没事。”

　　我静静地凝视花满城一阵，起身一步步地向她走近，而她也不自觉的一步步地向后退。终于，她退至墙根处，再也无路可退，而我的脸一步步地逼近在眼前。

　　“阿竹，你要怎样？”花满城强装着的从容不迫，但白皙的面颊红如血涌，而声调明显比平时高出了许多。

　　我轻抚着她鬓边的白梅花摘下放到她的一只手里，旋即手向上移，拿下我束发的发冠，三千青丝旋即垂下：“你，怕我么？”

　　“不怕。”花满城嘴上依旧犟，可身躯不住地往墙角缩。

　　“不怕就好。”我手上一圈一圈地缠绕着她的头发编成男子的发髻，垂首附耳道，“女子外出，最好不要穿昔日的装扮。”

　　说着，我将自己的玉冠戴到花满城的头上。我看着男子发饰的花满城，轻轻一笑，抿住的唇扬起浅浅的弧度：“不错，即便是男子的装束也是很不错的。”

　　花满城羞红了脸颊，低声道：“真，真的么？”她一手画出一个小小的圆形水镜，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看，自己反而笑出了声：“呵，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是这个模样，不错，不错，有没有花木兰的模样？”

　　“有，可是花木兰替父从军也不是穿沾满茶渍的白裙子的，我给你一套我最小的衣服吧，你试试看，不行只能再买新的了。”

　　有了这个理由，我和花满城安心地将厉剑昂留在客栈里，开始了一整天的采购游玩之行。回到房间时候已是深夜，但天武城各处的灯火将整座城照得亮如白昼，厉剑昂依旧老老实实地坐在房间里，我将花满城特意为他购买的西域美酒送给了他，他终年不变的神情总算是起了丁点变化。

　　一早醒来，我莫名其妙感觉胸口闷闷的，沉甸甸的感觉，在那种负重感和张不开眼的睡意之间挣扎一会儿，还是睁开了双眼。

　　我眼前是一张被三道疤痕破损了英武相貌的脸，我们之间距离近得都能听到厉剑昂沉稳的呼吸声。我微微低下头，果然，厉剑昂一只手压在我胸膛之上。我不耐烦地看了看自己的情况，深深吸了一口气，运足气力一脚把厉剑昂踹到一旁。

　　厉剑昂骨碌碌地滚落到床边，“咣当”一声直接摔在地上。我暗自偷笑，连忙翻身装睡。厉剑昂挠挠头，帮我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不肯躺下。

　　我虽然在一旁装睡，但是让厉剑昂坐在一旁我实在无法有点于心不忍，装模作样地揉揉眼，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厉剑昂：“厉熊，起这么早？”

　　“……”厉剑昂默默起身，没有说话。

　　“啊？怎么了？”我装出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忙问道。

　　“阿竹，你不能再擅自施展长离火，即便你有神农面可以遮住真正的脸容，但是你的鳞片顺着双臂已经蔓延到胸膛。”厉剑昂的眸光落在我锁骨处的晶莹鳞片上，缓缓说道。

　　我下了床，拉下身上那薄薄的单衣，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细细地摸着自己胸膛上浮现密布的幽蓝色的鳞纹，说道：“厉熊，我曾用‘移灵术’强行移走生灵的灵力，犯了世间最大的禁忌，如今我这样已然是上天格外垂怜。身上这些鳞片虽是咎由自取，但我仍不后悔。我不怕我的这种非人非妖的体质，我怕得是世人对我这种不容于世间异类的畏惧。”

　　也许我还是自私的，自私到对花满城隐瞒了我自己现在的情况，我不敢去想若有一天她真的知道了我的事情，她会如何去做。她若接受，也许我会因感动而发下往日的仇怨，与她安安心心地待在神农宫中执手一生；她若离去，也许我会受不了失去的痛苦，跳入轮回井中极力忘却前尘重获新生，也许我的心会永远的沉浸在恨之中，将自身投入幽冥地府化身嗜血修罗，只为身上的肩负的仇而掀起腥风血雨。

　　当爱与恨皆占心中一隅时，我无法决断我应该如何去做。我能做得，仅仅是顺其自然罢了。

　　然而，这些我不会多想，因为毕竟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

　　我和厉剑昂出门叫醒了另一房的花满城，她换了一身灰白色跟着我们二人下楼去厅堂吃早饭。厉剑昂吃得很急，端起一碗粥呼噜呼噜地喝着，我没有理睬，问着店小二：“小二哥，你可知道凤鸾阁三位姑娘的消息？”

　　店小二忙不迭地点头说道：“这个自然，那三位姑娘现在住在城西的皇家驿馆，咱们皇帝派了重兵把守其外，层层守卫，极为严密。据说，到了本月的二十五，她们方才在城中的舞台露面。”

　　“我知道了，多谢小二哥，这些银子，请你喝点茶吧。”我从玲珑袋里摸出一块银锭，店小二千恩万谢地接过。

　　花满城虽然脸色依旧，但是两弯如烟淡眉露出了浅浅的忧愁与不悦。我喝了两口粥，低头故意说道：“这粥不错，阿满，你怎么不喝呢？”

　　花满城嘴角微向上扬，但是手中的汤匙只是慢慢地搅动眼前的粥，并没有吃一口。我哼笑一声，扶住自己的额头，道：“行了，阿满，我的小妹就在那三个女子之中，所以我就问一下而已。”

　　黯淡的美眸顷刻流露出奕奕神采，嘴角微向上扬，花满城喝了一口粥，道：“我没有问你，你不用给我解释啊。”

　　我凑过身闻了闻她面前的粥，皱着眉头道：“嗯，你的粥跟我们的不太一样？加了醋吧？”

　　花满城脸色红得极厉害，微微侧身道：“你，别靠那么近。厉大哥，他还在这里。”

　　我抬头对着还在咀嚼着无数肉包小菜的厉剑昂感到颇为无奈，待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才说道：“厉熊，你现在可是吃饱了？”

　　厉剑昂又拿起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咬了一大口，垂眸看着那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蒸饺，口齿不清地说道：“没有。”

　　我摇了摇头，又给花满城盛了一满碗粥，眼见她小口小口地喝下，自己单手撑住下颌，慢慢思索如何才能找到那三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