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遗落的梦 第10章 珠海 我回来了(10)
作者:我爱蓝天白云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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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梦的父亲是村里第一个因读了书而吃上公家粮的公家人。他在28岁时经人介绍与村外十里另一个小村里住着的艾梦的母亲结合并生下大儿子,艾梦的大哥。

  艾梦的母亲家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她的外公娶了二房妻子,生了七个女儿一个儿子,虽然小儿子与众多姐姐不是一母同胞,但仍被众星捧月地长大,好在舅舅还算争气,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回原地,在县城当了一名中学老师。二个外婆在艾梦尚未出世时已然故去,外公与艾梦仅有二面之缘,记忆也有些浅淡。

  艾梦也没见过爷爷,但却清楚记得奶奶和她不苟言笑的样子,那是个很有个性而且绝对要强的女人,至死都是独自居住,自力更生。健健康康活到八十六岁,猝然离世。奶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艾梦的爸爸属于家中最小也算最有出息的一个。

  艾梦一家迁居到湖南大学校园后,经济上非常窘迫。母亲靠接临时工来贴补家用。艾梦读中学时帮着母亲扫过马路。高三那年,母亲接了份守传达的工作,一家人因陋就简住在办公楼的一间小屋里,将楼梯下的窄小空间用作厨房,而将父亲的教职工宿舍房留给艾梦一个人安静地复习。大一时,艾梦也搬进了办公楼,中午替母亲分发信件与报纸,晚上和母亲一起拖地板。也是在那一年,艾梦往湖南大学的校刊寄出了人生第一份稿件。那是一篇短短的散,标题叫《对自己说》。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思索与审视。送稿费给她的编辑说,倒是没想到,这样的章竟出自一个小女孩之手。艾梦父母现在的家里,还摆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铜质奖杯,那是艾梦在广州参加《南方都市报》南方寻梦征时获得的三等奖奖杯。虽然艾梦提醒父母说,奖杯锈得太严重实在有碍观瞻还是扔掉吧,但她的父母却一直视若珍宝般保存着,仿佛那是一个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里程碑式的纪念品。

  艾梦的母亲在做传达室的工作的同时,也兼营做起小生意来。说是小生意,其实也就是现在有些城市冒出的怀旧味的老冰棍的售卖方式——背着一个用泡沫制成的长方盒,口里叫喊着“绿豆冰棍、绿豆冰棍”满大街四处游走招客。因为是城管不允许的营生,每天为躲避城管工作人员,不得不眼尖腿快,否则一天的收入就得全部被罚没。再后来,泡沫盒被电冰柜取代、肩背式被四轮推车改良,只有躲城管的事照旧。母亲卖冰棍时,艾梦和父亲及兄弟就轮流送饭。这样的境况直到艾梦的弟弟也从大学毕业后才算彻底改变。

  等艾梦的弟弟也就业后,父亲就提前办了病退。从此,老两口就开始加入了养孙弄乐的大军中,直到现在。艾梦的大侄女今年读高三,从出生自今,就养在爷爷奶奶的精心庇护下,儿女曾遭受的苦,孙女是一样也没有遭受过。直到高三,大侄女也从未亲手洗过自己的衣服,饭也总是奶奶装好送到她手上,在艾梦看来,更多的是溺爱与娇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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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梦上有哥下有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也就是所谓夹心饼干中的那块糖,按理来说应该是最甜的,事实上却不是。艾梦的父母自诩不重男轻女,甚至常说生女更好更孝顺更体贴,但如果细细搜寻生活真实的足迹,你会发现他们其实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倾向的。他们知道女儿付出的孝心与关爱比两个儿子加起来的还要多很多,但他们的时间投放排位顺序永远是孙女第一、小儿子第二、女儿第三,他们一心扑在大儿子的女儿和小儿子的生活上,再无多余的精力放在女儿身上,只好将她置于真空中,自生自灭。

  艾梦与大哥的关系谈不上好。大哥的脾气暴躁,小时候,常追着她打,那时她对大哥是又畏又怕。大约在高中时,有个年节,因为她嘴馋偷吃了点心,直接挨了大哥一巴掌。那以后的好几年,艾梦再没跟大哥说过一句话,直到大学毕业,各自南下闯荡。有一次,母亲在电话里意味深长地嘱她要与大哥团结友爱、互相照顾。艾梦不想父母在家担心,因此才主动给大哥打了个电话问候,从此不咸不淡地保持着联系,这层联系的唯一纽带叫血缘。如果大哥的表现——无论是事业还是家庭——有所跨越,艾梦对他的看法或许能有所改观,但她始终无缘目睹。

  艾梦在深圳买房时,大哥借了一万二千给她。艾梦一直说要还,但大哥说不急。艾梦想着那就先还银行的债,以后再按定期存款的利率连本带息还给大哥,存贷款之间的利率毕竟还是有差异的,这样双方都有好处,此事也就拖了下来。艾梦调职到武汉那年,算算帐上的存款已经足够付清贷款,于是一次性清偿了银行债务,还清贷款后,她的账上仅剩当月的部分工资了。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艾梦后来的困境了。艾梦刚还清贷款没过几天,大嫂打电话来要她还钱,那时候大嫂因为前段时间想买房没买成,而房价又急涨,将所有的不痛快全撒在家人身上,与艾梦的父母闹得不可开交。艾梦打电话给大哥,向他说明自己刚刚还贷账上没现钱的事实,但大哥对此充耳不闻,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故意为之,只是无可奈何地说,‘你大嫂让你还钱你就还给她,免得她闹’。艾梦将在深圳预留交社保和商业保险的钱全额取出,还为此多付了上百元的异地跨行取款手续费,按照银行定期存款的利率一分不少地还清了哥嫂的借款。归还借款后,她的所有账户几乎清空,手上也没有现金,周一到周五,她一天三餐在公司食堂吃——在公司吃饭有个好处,只记账月底扣工资不用付现,周六与周日就在出租屋里自己煮面条对付。

  还款事件让艾梦心情有些郁结难舒,也让她意识到,一旦有事发生,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那天她和好友裴清莲聊了许久,清莲的一个观点让她在后来对待大哥的事情时态度有了转变。

  大哥的经济条件是三兄妹之中最差的。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有二个女儿要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收入也是三人中最低的。很多时候,艾梦会主动做一些间接的小帮衬,比如两小孩的生日蛋糕,几乎每年都是艾梦买的;每年春节的红包,二个侄女每人二千。诸如此类。还款事件后,艾梦的心态有了变化,她给侄女的红包一下降到了每人五百。如果说当初的二千元是一种帮衬的话,这五百就纯属长辈对晚辈的礼义。既然是礼义,断不可或缺,即使艾梦离职后没有固定收入来源,给侄女的这个红包却从未降低或借故不给。大哥在长沙买房时,艾梦的母亲特意找到她,要她借钱给大哥,但她一分没借。对父母将在银行存的七万元定期存款全额交给大哥一事,她也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大哥买房的理由是,大侄女转眼就高三了,没有户口不能在当地参加高考,需要买房入户来确保高考资格。在艾梦看来,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大哥大可以买套三四十平、或者五六十平、甚至七八十平方的房子,但大哥大嫂千挑万选出来的是一套一百二十平的大房。事实上,因为长沙大力扩张城市区域,试图打造成特大城市,后来入户的条件变得非常宽松,大哥一家三口的户口轻而易举地迁入了长沙,跟房子完全没有牵扯。

  大侄女自小由爷爷奶奶带大,与父母聚少离多多,对父母的感情有些疏远,再加上身为父亲的大哥对小孩不懂循循善诱只会粗暴相向,没能获得大女儿的爱戴。婆媳关系僵化时,艾梦的母亲曾想过搬与女儿同住,大侄女哭着求奶奶不要走,请求奶奶至少陪她到高考完毕。艾梦的母亲于心不忍,此事也就一直搁置未谈。

  大哥计划要二胎时,全家都表示反对,要他慎重考虑。无论是经济条件还是时间精力,这对夫妻其实都不适合再生二胎。大嫂的娘家人尤其是她母亲却极力鼓动女儿生二胎,还拍着胸脯保证,生下来由她带大。大哥基于重男轻女的思想,也想要个男孩,就默许了事情的发生,还轻描淡写不以为然地表示,只要生下来一定能养活。谁知道事与愿违,第二胎生下来仍是女孩,大嫂月子刚满就被娘家人送回长沙,从此再未理会。艾梦的母亲只好担负起照顾二个小孩的责任,陷入更大的负累中。小侄女属超生,虽然用权宜之计上了户口,但后续的头痛事情恐怕将接踵而来,麻烦暂无法预计。

  大哥大嫂曾尝试将小女儿带在身边,在工作的广州城生活过一年,最后还是送回了长沙。小孩对两地生活有了比较,更是不愿再离开长沙,自此也全程交爷爷奶奶带着。直到三年前,大哥因所在公司出现状况,决定离职回长沙,在长沙另谋出路,一家人才重新聚在一起。

  艾梦从武汉离职后,暂住在父母家。大哥的突然回来,让她不得不仓促装修刚刚交付的房屋,匆忙搬离父母家,以便腾出空间安排这对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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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梦在深圳买房时,没有亲人在身边。从买房到装修及家俱的配置,全程一人操办。第二次买房发生在全家人聚集的长沙,但整个装修与家俱购买仍是一个人全程操办,没有一个人给过那怕一丝一毫的最微弱帮助。父母与大哥一家住在一起,洗衣做饭,还要照顾二个孙女,艾梦不想他们操劳,没让他们来,他们也就没来;大哥大嫂要上班,周末还要辅导孩子学习,好象也没空;弟弟出差在外,当然更情有可原。

  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细细推敲的话,我们还是可以为艾梦找到心酸的理由的。

  艾梦的房子装修好入住后,父母带着肉和菜还有小侄女来过一次新房,吃完中餐才走的。尽管当时艾梦就已将全套钥匙交给了母亲,但他们再也没来第二次。

  大哥自艾梦装修之初就当没这事发生一样,连动动嘴巴关心地问声‘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也省略了。

  只有弟弟在出差回来后,亲自送来五千元,说是夫妻俩原本想给姐姐添件电器的,既然已经万事俱备,这点钱就算恭贺姐姐的乔迁之喜了。艾梦推辞不下也就收了。

  对于房子的事情,艾梦没太大怨言可发,毕竟那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合情合理。她对大哥的生气是在另一些生活琐事上。

  大哥一家四口与父母一起住在父母的房子里,享受所有的好处——不要房租、伙食费低廉、免费享受包括接送小孩做饭洗衣等各项二十四小时保姆式服务,对于父母的事情理应也尽心尽力予以回报,但事实并非如此。

  家人讨论说,两老人应该有个手机,以防万一在外有意外情况发生,大哥说得最坚定,但却没见行动。父亲腿疼腿伤,住在一起的儿子应该最清楚状况,应该主动给父亲买个拐杖,他嘴上说是应该,但没买。如果说这些是要花钱的事,大哥经济不良,只能静等她这个做女儿的去办的话,那一个月13元的手机月租,你看着余额不足时帮着充值应该可以了吧?也象不知道一样,还是艾梦办的。

  艾梦给父亲买手机时顺便买了张内存卡,从网上下载了二三百首歌,重复听了一段时间也就烦了。大哥居然对她说‘你应该还下一些谁谁谁的歌’。艾梦听着有些恼火,她毫不客气地回道,“你又不是没电脑,家里又不是没网络,你在家是干吗的?你不会帮爸下?”他只是讪笑,却没有回应。最后还是艾梦把父亲的手机拿回来,又往里面存了近千首歌。

  最让艾梦生气的是,大哥对自己的事情也不尽力而为,仍是试图找依赖。

  有一天,艾梦接到大哥的电话,说是他过二天要出差,公司需要他当天提供类似证件照一样规格的相片电子档,他找到艾梦帮忙。

  “你的手机像素高,你过来帮我照一下。”大哥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

  其实照相馆照一张这样的照片也就二十元。艾梦从住的地方回父母家需要坐二趟公交来回公交车费八元,还有二个小时的时间消耗在路上。

  艾梦赶回家,帮他照完,又想办法帮他通过网络发给对方。

  还有一次,公司要他开发一个产品,他在网上看到有同类的就想买来参考,于是又给艾梦打电话。

  “我要在网上买个产品,我没有开通网上银行,你帮我买一下。”他如此说。仍然轻描淡写。

  艾梦点开大哥给的,发现那是一家公司的推广网站,压根不直接对外销售产品。她按照网上的咨询电话打过去,业务员告诉她公司在淘宝有店,让她上淘宝买。她就上淘宝直接买了。她知道大哥也没有淘宝账号。

  艾梦和弟弟都曾教过大哥如何在淘宝注册账号,也告诉过他在银行开通网银是如何简单的一件事情,但大哥一直没有去银行办理。

  艾梦大哥的大女儿是个漫画迷,一年不知道在漫画书上投入多少成本。她的漫画书基本是网上买的,象卓越亚马逊和当当网有时提供货到现付的方式,她就自己下单购买,如果必须转账的话,就会把发给当姑姑的艾梦,让她帮忙买。

  艾梦曾跟大哥说,“你去开通网银,你女儿需要买什么你就帮她买,她不是也念着你的好,你们的父女关系不也可以得到改善吗?而且,这样一来,你还可以洞悉她的消费究竟是在哪些方面。”这理由竟然也没能让大哥下定决心。

  艾梦有时都想不通,早过不惑之年的大哥,在外面的那些年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当裴清莲对艾梦说‘救急不救穷’时,她尚只是懵懂认可,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后,艾梦已经完全赞同。一个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完全没有想过要付出努力改变现状。

  大哥用的电脑、手机都是她和弟弟更新换代后淘汰的旧物,他省吃俭用,但艾梦对他却没法产生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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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艾梦对大哥的境况并不同情,但她母亲的态度却跟她截然不同——对这个大儿子,她是无比同情加心痛。

  艾梦的母亲时常在她回家探望时向她诉说这个儿子的可怜之处。

  “你大哥好可怜,你大嫂懒,整天懒洋洋地什么也不管。在广州时,女儿上学是他送、吃饭是他喂、洗澡洗衣也是他。现在回来了,如果我不帮忙,还是他做。他一个大男人,要上班,下了班还要辅导功课,辅导完功课还要帮她洗澡洗衣。真是辛苦。你小侄女又不听话,功课做得又慢,吃饭又要喂,看着他都觉得累。”

  艾梦心里想,“那都是你们宠出来的毛病”。嘴里却说,“当爹的照顾女儿不是很正常?有什么好可怜的?”

  艾梦以前还对家庭事务提出一些看法,比如大侄女通宵上网第二天昏睡不起、小侄女小学四年级还要大人喂饭才吃、家务活母亲大包大揽大哥大嫂撒手不管等等,但后来她发现她说的话不过是耳边风,今天吹吹明天就消弭殆尽,不留一丝痕迹。她就懒得再出声了。费力不讨好,两边不讨好,何苦。

  艾梦的母亲对一直生活在身边没怎么吃过苦的小儿子也怜惜有加。艾梦的弟媳有时短期不在长沙,留下弟弟一人在家,母亲就会对艾梦说,“你弟弟一个人在家,我真不放心,他都不会照顾自己,炒一次菜吃几天那怎么行,对身体不好啊。我要去帮他搞搞卫生炒点菜给他吃。”

  对于艾梦长期独自生活无人照顾,母亲却很坦然。

  “她一个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我不担心。”她母亲如是说。

  艾梦的母亲不知道,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并不是生来就坚强得无所不能,只是因为无所依靠她才不得不变得坚强和独立。说到底,除了让自己日益强大,又能怎么办?

  无论父母是否重男轻女,并不影响艾梦对父母的爱。父母将她辛辛苦苦养大并送进大学,单这份亲情就足以让她感恩。何况,父母虽然重男轻女,对她却也没有完全忽视,她每周日回家探望,母亲总是想着让她带些肉菜回来,说她在菜市场的购买价比艾梦上超市的购买价便宜。每次出门,母亲都会叮咛她‘注意身体’。艾梦对父母也一直克尽为人子女的孝道,该看的看、该买的买、该给的钱也给,至于她给父母的钱有多少又被父母花在了大哥和侄女身上,她不想过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要走,谁也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而改变。如果母亲愿意为了儿子和孙女活着,那就由她吧。说到底,那也是母亲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