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遗落的梦 第12章 青春日记(一)
作者:我爱蓝天白云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二章:青春日记

  爱有时是种伤害。伤害有时候也是一种爱。

  因为你不爱我,一切必要的都没有必要了;因为我爱你,一切不该原谅的都原谅了。

  岁月是一条一去就不再回头的河,我走过这样一回,终将无悔。

  ★★★

  1993.8.15

  上班已经一个星期了。

  现实与梦想有着长长的距离,但局势尴尬似已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学会忍耐、学会接受、学会平静,为自己选择的失误付出代价。

  南下打工是为了追寻一个成长的梦。进入这家公司则是阴差阳错的误解。

  午休时间,我和平常一样上楼,经过财务室外面的大办室,在最后一排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张厂牌,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下,厂牌上是一张普通的年青的脸。厂牌上清楚地印着:姓名—肖潇,职务—组长。

  “谁是肖潇?”。我隐约记得这张办公桌在我上班这一周内一直无人坐过,便问身后的的同事。

  “肖潇啊,他可是我们公司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是这里的白马王子,人送外号肖公子,在你来报到的那天,刚升为副课长,调往生产现场办公室去办公了,这是为他在办公室保留的办公桌。”说这话的是个湖南老乡。“肖潇可是一个花花公子,他的话没一句真的,你要遇见可千万别当真!”老乡刻意强调道。

  我笑笑,不置可否。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信或不信都是谈不上的。

  ★★★

  1993.9.12

  肖潇,什么时候记住这个名字的?又是什么时候关注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说不清楚。

  自从大约一个月前看到印有这个名字的厂牌后,各种大道小道的消息便争先恐后源源不断地钻进我的耳朵、打扰着我的平静生活。

  肖潇升副课长了。肖潇的弟弟进公司了。肖潇的弟妹也进公司了。肖潇的弟妹真好,还帮他洗衣服呢。听说肖潇昨天和绣花厂的那个谁去看电影了。肖潇昨天请生产部的主管吃饭。……

  肖潇,肖潇,吵得我头晕,究竟何方神圣?哪有那么多事?在一些非正式场合我也打量过这个男人:弱弱的样子,一张很普通的脸,相较于男人稍显白净。一副黑金属边眼镜简单地架在鼻梁上,似乎在强调着一种斯。五官似乎没什么出众之处,神情中透着点傲气。

  没有什么特别。我作出结论。

  今天进三楼办公室时迎面遇见,本能想回避,又觉得没有道理,只好勉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还以为你上午请假呢。”

  “为什么?”

  “你和她一起出来,她今天请假,所以我想,你也请假吧。”

  “这是什么逻辑?”我在心里嘀咕了句,径直往办公室走去。

  “我干吗要避他?”坐在办公椅上,感觉有些困惑。

  ★★★

  1993.9.16

  肖潇从三楼办公室走出时,我从四楼的车间下来正要进三楼办公室,他推开一扇笨重的玻璃门,而我正预备去反推旁边的那一扇,这时,他扶着已推开的门的边侧让门保持敞开状态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正欲推门的手缩了回来,慌乱地说了声谢谢,匆匆从他身边走了进去。

  慌乱,莫名地慌乱。就象张学友在歌中唱的,“为何我的眼晴不敢看你,慌乱的情绪不知如何平静?为何我的心情围绕着你,你的笑容牵动我所有的感情?”莫非一不小心,我已跌入这懵懂难测的情海漩涡?

  可是,多好啊!这样的相遇。即使慌乱,即使错锷,即使无言,只要相遇就能让人觉得那么美好。

  ★★★

  1993.9.17

  狂风。暴雨。生平第一次台风经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袭来。

  大清早,风裹着雨肆无忌殚地摔打着狂吼着,连打开宿舍的门都有些吃力。贴着墙走到一楼,发现风雨太大,根本没有办法顺利穿过厂门前的空旷地带到达大门口的卡机处。顶着风向前行走,有些举步维艰。因为并没有放假的通知下来,大家只好沿着食堂侧墙绕至厂区的一个小侧门进入厂房,然后从厂房内穿越,试图从仓库旁的小门接近大门口的打卡机,但未能成功,便放弃打卡直接上楼进入办公室。

  停电了,办公室里光线微弱,只有角落的应急灯发出萤萤的光。所有的机器都停止了运转,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人们不安地议论声东一下西一下零乱地响起。

  没有电,电脑无法正常开启。没有电,件看不了。什么也不能干,所有人都无所事事地枯坐着发呆。如果状况得不到改善,我预计很快就会宣布放假,于是和大家一样无奈地闲坐着,等。

  厂长进来要钱时,我正呆坐着愣神,听说要我去银行取钱,便有些被吓着了。看电视上有台风时都是警告说不要出门的,也听说过台风能把人卷起来抛到空中,然后啪的摔下来,非死即伤。望着窗外愈演愈烈的惨淡局面,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寒意,不由主地就打了个哆嗦。即便这样,不去银行,我却也是不敢的。

  我填了派车单,找厂长签了字,然后拿着它下楼,上车,车子往银行方向驶去。车外,风咆哮着、狂吼着,歇斯底里般。地上一切非牢固体均被风卷起,在空中狂魔乱舞一番然后又被重重地砸在地表上。我本来很担心司机会有诸多抱怨的,没想到狂风点燃了他的热情,他一路大叫着刺激一边和风比赛速度似的把小车开得风驰电掣般。

  或许受了司机的影响,或者第一次这样零距离亲历台风也激发了我的好奇与好胜心,我搁置恐惧开始平静地欣赏窗外零乱的风景。看着那些纸屑、罐头、玻璃瓶、小石子、金属片等等随风扬起,在空中打几个不规则的漩涡,眼看着就要砸向车窗,却被倏忽改变的风向粗鲁地拉起,然后无头苍蝇般撞向另一个未明的地方。

  一种破坏的快感在恣意扩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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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很快到了吉大中行。司机跟我说他想去打个电话,我想着进银行办事也是需要时间的,就不假思索地说了声,好。

  我下了车,急步朝银行大门冲去。

  银行一楼大厅已装饰一新,里面坐满了人。二楼的营业大厅却是一片漆黑,我寻思着一定是办公点下迁了,一打听,果然。可是,已过了九点,银行对外营业的大门紧闭,只有员工通道不时有人进出。一问才知道,因台风的缘故,是否对外营业暂不确定。我一听可就傻眼了。车子开走了,司机不知去向,银行不开门,我没电话、没好的落脚点,外面是随时能把人吹走的狂风和暴雨,我怎么办?望着阴沉的天空,我茫然了。

  员工通道入口有两扇小门开着,没有用外力固定,风来来回回地吹,小门便劈劈啪啪地响着。我双手抱在怀中蜷缩在墙角,头发凌乱,被风雨吹湿的衣服毫不掩饰我的狼狈,银行职员进进去去时都用一种看怪物般奇怪的眼光打量我,但没人试图和我搭话。头顶上,挂在廊檐的一盏盏灯被单薄的电线吊着,被风吹得急速晃荡,仿佛随时能拦腰折断掉下来,砸在我的头上。街道空空荡荡,除了风和雨,没有人。我被遗忘在城市的一隅,独自颤栗。那一刻,恐惧挥之不去,深深纠缠。

  我几次试图尝试走出廊檐,看看能否寻到司机蛛丝马迹的踪影,每次都刚抬脚就被风踉跄推回,只好无奈退守廊檐。

  一棵很粗很大的树在远处轰然倒下,连根拨起,落入我惊恐不定的视线。一旁,几棵小树正在做垂死挣扎。

  时间踩着与风极端相反的节奏,慢而又慢,分秒都是长长的折磨。除了等待,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得感谢老天爷,他为我送来了一个修电话线的男人,这个男人好心地把他的袖珍式“大哥大”借给我,我拨通了司机的电话,并很快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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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公司时,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办公室。今天最终还是算放假。我便回了宿舍。

  宿舍里摆开了牌桌正三缺一,我便补缺打起了扑克牌。十一点时,感觉饥肠辘辘饿得不行,这才想起压根没吃早餐,推选晓月去买吃的——现在邮局、银行不营业,商场饭堂也关了门。好在几步之遥的菜市场二楼还有一些可以吃的存货卖,只是数量与品种都有限。

  吃完,牌局继续。风雨暂时被阻隔在外面的世界,被我们忽略、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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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狂肆虐了八、九个小时,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风逐渐偃旗息鼓显露出疲态、声音与速度亦随之弱下来。雨松了口气、歇下了脚。我打开房门,一丝凉意徘徊不去,随风摇曳。

  “房子怎么不见啦?”我揉揉眼睛,有点难以置信。进房前还立在楼下的简易房此刻消失殆尽,仿佛它们从来就没存在过,仅仅只是我的记忆一时迷途。这样的结果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什么房子?”

  “我们宿舍前面不是有一排长长的简易民工房?没啦,什么都没有啦!”我叫道。“真恐怖,不知道外面怎么样?”

  “我们去看海吧。”有人提议。

  “好。”我响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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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风过后的珠海城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大街上,商用招牌被吹得七零八落,有一个字没一个字的。被连根拨起的大树,左一棵右一棵,横亘在路上。各种垃圾东一堆西一堆,被风任性地摆放着。

  交通阻塞,我们只好提前下车,步行至九洲港。九洲港的海,是一片雄浑,海边也是一片狼籍,垃圾满地,大块大块的石头、水泥块零乱地横亘在公路中央,海边的石柱侧着倒下来,掀起柱脚下的水泥块,制造出一个个又大又深的坑。原来立在公路旁用来防范车子滑出道路的水泥矮柱一根根全部坍塌。暴虐的台风,把钢筋水泥铸造出来的一切当成了不堪一击的玩物,撕扯后随意地抛弃在一旁,不再理会。

  海水停止了咆哮,海风也不再狂野。不再强劲的海波一浪一浪地持续撞击在海边的石头上,掀起一些水花来,而后一波一波退回。如此循环往复,一如往常。

  我爬上海边最高的石头,望着望不到边的海,感觉有些悲怆。

  ★★★

  1993.10.5

  上班、下班;上班、下班、加班;偶尔偷吃、偶尔贪欢、偶尔嗜睡。

  每个白天都这样悄然而至。每个夜晚都这样不期而遇。日子按部就班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夜凉如水。银色的月光倾泻满地。灯火阑珊的城,谁在为谁守候,谁又在为谁爱恋?此刻,谁在你的梦里你又在谁的梦里?我想着的你,是否也曾有片刻想起过我?

  9月30日的中秋晚会,我没有参加,据说开得并不理想,开始就有些混乱,中间的节目也不精彩,随后的自由活动延续得很长,而你更是把卡拉ok唱成高潮,直到凌晨二点。躺在咫尺之遥的宿舍,我被打扰得无法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一个朋友去东莞看和晚。虽然转了好几次车,但过程还算顺利。

  和晚任职的工厂所处环境实在不敢恭维。一条并不宽的公路,一侧是一片稻田,另一侧点缀着零星的住房和厂房。与房屋毗邻的,是一片闲置的土地,土地上的青草散漫地生长着,清风徐来便相互浅语低吟。空气还算清新,也可以说沁人心脾。但放眼一望,终逃不脱荒凉的感觉。

  到东莞的第二天上午,和朋友在附近转了转。下午,和晚的同学也来了,几个人便出去吃饭看电影——附近没有象样的饭馆,电影也相当无趣。

  第三天一大早,便往回赶,我实在爱不上这个地方。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和晚能够留下来,且自得其乐好象很是惬意与享受在这里的生活?

  听说蒲公英是很能随遇而安的,风把它的种子吹到哪儿,它就在那儿的土地上植根发芽开出花朵。我有时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很讲究环境的人,现在看来是高估自己了。我终归是有所挑剔的人。

  ★★★

  1993.10.7

  今天搬宿舍。厂长说要改善干部们的居住环境。

  刚进厂时,住的是大宿舍。八张上下铺,铁脚与铁脚亲密无缝对接,成二纵行整齐排列在房间的两侧。纵深的尽头、靠窗处,有且仅有一张简陋的木桌、一条方凳。谁与谁同屋,不看缘深缘浅,全凭总务一支笔勾划,职员与工人混合、白班与晚班交替,想睡个圄囹觉并非易事。

  冲凉房与卫生间是公用的,位于楼的另侧。想要到达,需先行下至宿舍楼的地面层,然后绕过一旁的食堂大楼,并步入楼后,它们就直立在食堂的后面。通常情况下,这里很安静,只有在下午下班后才会变得异常热闹,排队等待的场面几乎天天上演,二三小时是常态。当然,避开高峰潮选择夜深人静时再来,也是可以的,如果你是一个率性而大胆的女生,一切不在话下,否则的话,那时的寂静与昏黑灯光总会让你神情紧张、毛孔放大,不自觉从脚底生出些许寒意,被偷窥总是在所难免地要来狭路相逢,即使偶然。

  新宿舍位于居民区,是一栋居民楼中的其中一套。虽说是居民区,离厂房也不过五分钟的步行距离。从厂大门口笔直前行,横穿一个小小的各色气味杂陈的菜市场,可到达一条小型公路,左转,沿公路直行,抬眼便可望见那栋楼。

  楼是老楼,外表有些陈旧,岁月在其上留下斑驳痕迹。内结构显然经过改造,为了迎合外租的需求。

  这是改装后的三居室套间。共三间住房、一间洗漱房与卫生间。洗漱房与卫生间合为一体仅有隔板隔开,比家用的大。没有厨房,明显刻意为之。房间不大,每间约十平方米,内置二张上下铺、一桌、一凳。整体被一条狭窄的过道一分为二,其中二间房在一侧,第三间与洗漱房在另一侧。十二个女生中一个为白班工人,属关系户,其余全属职员。我和财务部的艳青、绣花组的丁子、王川琳住在靠里临街的一间。

  虽说改善有限,空间仍显逼仄,但鉴于排除了晚间冲凉的窘境与恐惧,我仍欣慰地表现出知足常乐的良好心态。

  ★★★

  1993.10.22早

  19日晚上和同宿舍的同事聊天,不知怎么竟聊到了初恋。

  丁子的初恋故事始于高三。两个年轻人爱得炽热而疯狂、开心而无忌。可惜好日子总象落花易随水逝。他考上研究生,她没有,两人感觉上便有了距离。再后来,男孩改追她的表姐,一个外表漂亮而其他方面略逊色于她的女孩。

  王川琳的初恋故事是一份单相思的情怀。那时高一,那个高大、英俊、帅气、阳光的男孩一出现在她眼前,倾刻电击般一见倾心,从此默默关注、情愫暗许,非君不嫁。就这样想着、念着、独自编纂故事、独自计算幸福,把梦单方面地延续着,从来未曾触碰活生生的、现实中的另一方。这梦一做就是八年,直到现在,还活在自设的梦境里。

  有人说,如果你遇到一个人,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将牵动你的神经,每次见到他你就心跳加快,难以自控。那十有八九就是你已经爱上他了。追忆我二十三年的人生,能让我有如此感觉的也只有你了。潇,你会是我的初恋吗?

  有人说爱情不需要理由,有人说爱情不讲条件。爱,如果只是心底的一份不自主情怀该是多么纯粹的美好呢。可惜现实让爱有了太多的附加与纠缠不清的羁绊。

  人生的漂移就象春去秋来,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那么,爱情呢?

  ★★★

  1993.10.25

  收音机里在播放罗大佑与娃娃合唱的《当爱已成往事》。

  “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已无能为力。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多么妥贴而恰当的词啊,深陷爱情的人对自己总是无能为力的。

  王川琳在大家的鼓励下,终于鼓起勇气写信向身处远方的那位高大英俊的初恋男孩表明了爱意,得回的答案是他早已经心有所属,女主角不是自已。她因此而大哭了三天。

  这样的结局其实并无意外。谁有义务为一份毫不知情的爱情守身如玉而踯躅不前浪费大好的青春年华?

  收到回信的那个晚上,她沉着脸进的宿舍,然后坐在床上独自拿着信看,看完抱着信哭,哭累了再看,看完了再抱着哭……

  大家弄明白怎么回事后就轮流劝她: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谓人间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所谓森林那么大,有什么必要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只是,这个时候的语言是苍白无力的丝毫不具说服性。

  她变得有些疯魔。白天,她一找到空隙就去给男孩打电话,试图留住些什么。晚上一回到宿舍,就不停歇地碎碎念着同样一句话:究竟为什么啊?夜深人静,大家慢慢睡去,从下铺传来的一声声抑制不住的抽泣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天王川琳的结局是否也是我将来必需要面对的困境?那份矜持与单恋不正是今天的我的完整写照?如果表白换回的只是饮痛而泣,我是否还需要表白?

  常有人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有多少人能那么洒脱地做到让过去的毫无牵挂地过去?也有人说,其实错过也是一种美丽。可有谁能领会这美丽里沉淀了多少伤与痛?

  那一晚,我一直陪着王川琳,听她絮叨着说故事如何开始、如何结束,她一路的心情如何起起伏伏跌荡难静。我不懂劝慰,只是努力让自己作一个好的倾听者。

  潇,如果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向你表白,你是视若珍宝还是弃若敝屣?

  ★★★

  1993.10.28

  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别人诉说与解释,即便解释亦难以被人理解。它只增不减,如冬季无风夜晚的雪花一般静静地垒积沉淀在心底。

  我正在水房里洗脸,你走过来,一声不吭,静静地倚门看着我。我抬头猛然看见你,却象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慌不择路,逃也似的跑了。

  同样的地方,你正在洗杯子,我拿着杯子正准备进去洗,一看到你在里面抱着杯子鼠窜而退。

  矜持、胆怯、矛盾。想听你的消息,无论什么。想看你的身影,远远的就好,背影也行。可每次遇见却又匆匆逃离,我该怎样才能坦然与你相对?

  ★★★

  1993.11.1

  “进来啊。”

  听到梅子说话,我侧头望了望。你双手趴着玻璃窗正朝里看——这场景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于是回过头继续玩弄手中的铁夹子。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进来。只好丢下铁夹子,拿出一叠账单,心不在焉地胡乱翻着。你一直在说员工和生产情况。说你那些手下谁能干谁不能干,说最近发生的关于丁子被警告的事,说给台湾人做事多么不容易。最后你总结说,有很多的苦其实你们不知道。

  “你自已知道就好。”这话未加思索脱口而出后我就后悔了,但你仿佛没听到一样,继续絮絮叨叨。

  你开始说你弟弟。

  “那小子原来很调皮,自从打了原来厂里的车间主任跑来珠海找我后,就很体谅我,也不调皮了,工作蛮认真的。我本来想去学调酒的,但考虑到他在这里,那小子又说他喜欢现在在包装房的那份工作,所以,我就留了下来没有走。”

  “其实,你弟弟现在也不错啊,工资又那么高。”梅子说。

  “是还可以,大概六百块一月吧。主要是弟妹工资不高,上个月才拿了三百块。我弟弟说要给她换工作。我说换什么啊,裁剪那份工作工资是低些,但很轻松啊,女孩子吗,你要她那么累干吗?你小子,要是个男子汉,你就自已辛苦点,让她轻松点。对吧?”

  听你说这话,心里感觉暖暖的。一个拥有如此兄弟情谊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梅子说:“你才69年的,你弟弟才多大,就弟妹弟妹的。”

  “我弟弟72年的,”你向门外走去,“没办法,各有各的本事。”在门口笑笑,走了。

  “在我的感情履历写满失败的今天,我反省我自已以及一切女人的致命弱点。我们往往轻而易举地败在了胆大妄为者甜蜜而专横的进攻面前,却不知持这种征服武器百战百胜的男人恰好就是一个泛爱主义者;我们又往往折服于深沉而又孤傲的男人,而这种男人在这个世上真正所爱的大概只有他们自已。”这是我在第10期《知音》上看到的一段话,你属于哪类?我有些困惑。你不需甜蜜而专横的进攻,似乎所有的女人都是自投罗网且前仆后继;你也不深沉而孤傲,你圆滑地游走在各层各色人中,如鱼得水。那么,你究竟是哪类人?

  ★★★

  1993.11.5

  我越来越感觉心烦意乱。细雨霏霏让我伤感,倾盆大雨又让我伤神;落叶飘零让我徒然悲秋,烈日当空又让我枉费心力妒夏;我仿佛一头被束缚在铁笼子里、左冲右突却总也挣不脱牢笼的困兽,烦是我唯一的写实。

  “烦”成了我的口头禅,被我融会贯通进入日常交谈中。

  大办公室里,你的办公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就象一根刺,扎得我浑身不舒服。我不知道它是哪一天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哪儿的,又因何出现?它就那么不管不顾、那么执拗任性地立在你的办公桌上,兀自冒着热气,飘着清香,吸引着来来往往的眼球。

  牛奶是晓月为你冲的。每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准时准点。冲好几分钟后,你来了,喝了,走了。望着你离去的背影,我唯有沉默。

  白天和艳青聊天时,艳青感叹说,生活太现实了,而感情又太感情化了,有时真不知该选择感情还是该选择现实。据说她父母不同意她和她男朋友的交往,还放言说如果她一意孤行就断绝父女与母女关系。她在亲情与爱情的分岔口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

  1993.11.6

  今天是农历九月二十三日,我的生日。

  印象中,我从来没有过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日。我说的正儿八经是指如电影所演的:有礼物、有生日蛋糕、有亲人唱生日歌、有一顿丰盛的午餐或晚餐。这主要缘于家族中没有郑重其事庆生的习惯,小时候煎个荷包蛋长大些加个荤菜就是生日与普通日的区别。人人如此,也习以为常。

  就是在这一天,艳青念了又念的包裹终于到了。包裹是她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她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十六日,一个星期前。

  我望着她手中的包裹单艳羡地说,“有男朋友有礼物真幸福,让人妒忌啊。看我这没有男朋友的孤家寡人多可怜,什么都没有,象是被世界遗忘了似的,甚至都没人记得今天其实是我的生日,唉,好痛苦。”

  对于生日,我其实并没有强烈的求礼物欲望,我只是想借题发挥,舒展一下郁结难平的心绪罢了。

  艳青说,“我请你看电影吧。”

  我们先去取了包裹。包裹里有一只玩具狗、一只波斯猫、一把小口琴和一张电子生日卡。艳青搂着玩具展开生日卡,生日卡里飘出“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的旋律。

  “这是唱给你听的,你的生日才是今天。”艳青说。

  我裂开嘴,露出难得的粲然一笑,说了声,“谢谢。”

  电影并没有看成,票卖完了。艳青搂着礼物坐在床边沉浸入幸福的思念与遐想,而我独自陷入无尽的苦恼中。几个月以来,每月算工资时,我总抽出你的考勤卡细细啄磨着你上班加班的频率和时段,想象着如果你不加班,会在哪里做着什么?这种徒劳的关注累积成册,在这个黯然神伤的生日之夜,企图找到书写的工具与通道。

  ★★★

  1993.11.9

  天,灰濛濛的,满天都被铅灰色的乌云密裹着,只偶尔不经意地遗漏下几条蚯蚓般细长细长的缝隙。走着走着,雨就落了下来,细细密密的,如细筛筛出的一般。雨下得缠绵悱恻、冗长而沉闷。霏霏细雨倾刻间淋湿了树木、淋湿了山丘、淋湿了鳞次栉比的城市高楼与盘根错节的城市街道,亦淋湿了我荒芜已久的心情。

  我已经不需要担心看不到你了,每天二次的牛奶你总是要来喝的。你喝牛奶时那种安然自若理所当然的神情让我颇觉错愕。冲一杯牛奶不过三二分钟时间,我并不明白为什么需要假手予人,我也不明白晓月为什么那么心甘情愿地每天坚持,那是多么一厢情愿的付出!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我何尝不是一个身陷其中不能自拨的人?我的情绪就象被搁置在郊野的青草,明明没有阳光雨露的滋润,仍然执拗而任性地恣意茁壮,作为控制方的肉体也只能发出鞭长莫及的一声喟叹。

  上午孟厂长告诉我,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我问他如果我要出门找谁签字?他说找肖课长。我便莫名地生出几许哀愁,对着同事发了牢骚,同事说,“你若不想找他很简单,这几天不出去办事就行啦。”

  世上的事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干脆?还是让湿漉漉的心情再淋些雨吧。

  ★★★

  1993.11.10

  一月一次,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每月的这天,财务室的人总是很忙,因为公司二千人的工资都是靠我们三个人用手一张张钞票数出来,一份份装进工资袋里的。工资四舍五入到元,兑零钱总是最折磨人。虽然每次都有提前向发薪行告知需求,但银行总也无法完全满足需求。

  今天更是出师不利,在将总数拆分至部门时,便算出少了七千五百元。我估计一定是分摊时算错了,可梅子和艳青却一再强调没错。刚从银行取回来的钱,转背就少那也太邪门了吧。我可不信这个邪。我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重算,最后发现艳青将三叠100张一叠的面值50元的钱当成50张一叠来算了。

  有惊无险,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艳青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做事有点不在状态。我知道她男朋友昨天来信了,信上说,如果她的父母执意反对,他决定分手。因为自己一直在努力争取,男朋友的表态让她难免伤心。偏在这时有个请她帮忙介绍进厂的老乡又打来电话,不但下午的面试爽约还说明天要带多一人,她最后终于没压住火,把电话机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

  因为要有人守着会议室里的钱,我便提前去了食堂。在一楼看到你正指挥装货柜车。刚打完饭坐下就发现你也进了食堂。我抬头看了看表,十一点四十分。

  下午正常发放工资。下班回到宿舍正躺着休息,梅子气喘嘘嘘地跑来说,“出事了。”

  帽眉组有个作业员的工资袋里只有一张薪资条却没有钱。既然总数没错,工资又是一份一份数完装袋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将工资放错袋了。梅子和艳青说明天再查,我却坚持这种事情只能趁热打铁立即回公司查。

  财务分装好的工资袋是按组捆绑在一起,然后由每个组的管理员统一领走再逐一发放给现场每位作业人员的。我们找来帽眉组的管理员,并向她详细了解整个工资发放的过程及细节,然后根据细节猜测可能是将1729和1711这两个分到最后的作业员的工资错放在一个人的工资袋里了。

  我们让管理员把可能多领工资的1711号作业员叫来,她却叫来了未领到工资的1729号。原来1711号去打油了。急得我们三个女孩象热锅上的蚂蚁。艳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因为这个组的工资是她分的。

  梅子去现场查问。1711号主动上前表示自已的工资没错,还说如果不信,可以回宿舍拿。这个有点雷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白,虽然没有引起梅子的在意,却让管理员生出几许疑问,便单独找1711号谈话。一方面晓之以理,希望对方站在没有领到工资的同事角度上去想,同为作业员,一个月辛辛苦苦做下来不容易,如果一分钱领不到,心情得多悲惨?另一方面又故意诱她,说是有人已经悄悄向她告密,如果主动承认,此事就不再追究;如果没人承认,那就只能全公司彻查,到时恐怕就不是退还工资能够了结的事了。

  最后1711号退还了多拿的钱。我们也如承诺的没再追究。迷途知返,不阻其退路。

  事后据艳青回忆,错发工资可能是这样的:1711号的工资是5元,1729号的工资是494元,分到这组最后二个人时由于没有零钞,便去小店换钱,当时两个工资袋平放在桌子上,换好钱后便错误地两次拿起同一工资袋将钱放了进去。

  艳青的心不在焉可见一斑。

  ★★★

  1993.11.12

  中午,我按《诸葛神算》一书的方法为自已算了一卦,是个保全卦。卦上说我在爱情上比较冷静,但一旦爱上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已,还说我丢三拉四的,要我小心,别丢失了自已。

  可我已经丢失了自已。

  晚上,秀清问我要不要算命。我说要。她要我想一件事。我就想你。可一次比一次结果差。秀清说,行不通,这是条死路。

  是条死路!

  ★★★

  1993.11.14

  中午接到和晚的信,说她联系了广州一家还不错的企业,已经面试合格,不日就将离开我上次在东莞见过的小工厂去广州正式上班。真替她高兴。

  ★★★

  1993.11.15早

  我未见过的你让我心动,隐隐约约的你是否也在探索

  我不想破坏这样的感觉,是维持好象谁也不在乎的表面

  只要我没说过我喜欢你,这样的游戏还是可以继续

  这怎么会变成告诉了你会是个错,哦不告诉你也是错

  说了怕你让我伤心又难过,又怕不说缘份就如流云过

  告诉了你会是错,哦,不告诉你也是错

  说与不说是个两难的抉择,请原谅我的言词闪烁

  这是由泡泡龙作词作曲的一首歌,名字叫《错》。

  “只要我没说过我喜欢你,这样的游戏还是可以继续”。潇,这场游戏我该结束还是让它继续?

  ★★★

  1993.11.15

  上午,梅子要辞职的事通过流星上报到公司的老板那儿。老板说,既然留不住,那就好好安排交接事宜吧。

  梅子是我的出纳前任,也是长沙人,人很好。她的父亲在美国,和老板是教友,故此认识。正因为这样她来上班时,流星不但去接了她还忙前忙后帮她安排宿舍陪她买日用品。

  梅子的母亲在长沙上班。有个哥哥在做生意已经成家。家里的经济条件还算宽裕。她南下打工纯粹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不用寄钱回家,倒是家里不时寄点美金来贴补她的生活。她妈妈正在办移民,不用多久,她可能也移民美国。

  与我同种不幸,初来时任出纳,也是熟人的缘故,保险。我接替她的出纳工作时,她的小眼睛喜得眯成了线。这次辞职,估计是厌倦了这种打工生活。

  借着她离职的事,和流星谈调动,希望可以接替梅子现在的工作,但流星没有同意。

  人们常说熟人好办事,而我何其不幸竟成为熟人的牺牲品,被圈在出纳——这个所有会计专业大学毕业生最不愿干的基础岗上。流星说这工作交给别人做她不放心。因为是大学同学,父母又是同一所大学的老师,大家知根知底,在这类随时可能有人卷款潜逃的外资企业,知根底的出纳员无疑是最安全的。我从没奢望从这个老同学处得到优待,但我万万也没料到这层关系竟成了我前进的羁绊,实在不公平、不甘心。

  难道我就一直困在这个基础岗上?如果只是数钱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我又何必离乡背井南下漂泊?

  下午,晓华要收澳门某客户购车批的款,叫我去点数,由于银行就在楼下,与厂房毗邻而处,我想着客户只是来交钱的而且回去也是要下楼的,便想取巧请客户一起去银行直接存款,免得重复点钞。本来也是商量,不情愿就说不行,没想到这客户火气真大,劈头盖脸数落了我一顿,骂完,也不理会还在数钱的我,啪地关上门,走了。

  我涨红着脸走出会议室,一出门就撞上你。

  “怎么啦,出什么事啦?”你可能是看我脸色不对,好心问道。

  我在气头上,也有点不识好歹,就没好气地凶了句,“不知道。”说完,转背就走。

  “到底怎么啦?”你站在楼梯口望着急速下楼的我追问。

  “我怎么知道什么事?你问晓华去。”我正窝着一肚子火,你偏不识趣硬要穷追不舍,于是就成了我的箭靶。

  由于没有当客户面数完钱,为了有个见证,我邀领客户来的同事晓华一起去银行。推开三楼办公室的大门时,我看见你正站在楼梯间的小窗户旁面朝楼下站着。那背影给我一种很不快乐的压抑感觉。我有些不忍。本想走上去跟你说声说不起,为刚刚的无礼,正迟疑时,听到晓华催促,便急急忙忙往楼下奔。待我从银行返回时,你已不在原地。

  下午你来财务室办事。

  “现在的女孩子真是难以捉摸。”你和梅子说。说这话时你的眼睛望着我,我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晚上回到宿舍心里一阵阵难受。我打开丁子的录音机,又开始听越剧《红楼梦》,听着宝玉一声声的哭诉“林妹妹,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想起林黛玉的那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不禁黯然神伤。

  艳青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眼睛又红又肿。我说没什么。

  ★★★

  1993.11.18

  有个很有趣的说法:秋,就住在夏的隔壁,轻轻一推门,便是另一个橙黄醉染的世界。

  珠海的四季来得并没有北方那么明显,长夏无冬是主旋律。但,随着一片黄叶在眼前飘然坠落,悲秋伤怀的种子还是发了芽。

  这是个淡淡愁绪萦绕的季节,也是一个情感无法舒展的季节。和晚、再容、秀清、吴弋、梅子——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离我而去,经过一段并不长的体验后,她们及时调整方向,在新的起点重新出发,开始奔赴或许更适合自已发展的旅程。

  每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方向由自已把握。我羡慕她们的离去,更准确地说,我羡慕她们找到了那条更适合自已的路。无论将来如何,尝试过努力过,当可无悔。

  ★★★

  1993.11.21

  中午时李海妮嚷着要去石景山旅游中心,我和丁子想着出去走走也好,便答应了作陪。

  今天的李海妮一副很阳光的夏天装扮,上面穿一件浅灰色长袖体恤、下面穿一条乳白色短裙裤。我说,外面有些冷,加件衣服吧。她说不用。

  “现在爱得俏,到时可别冻得叫。”丁子逗趣道。

  秋天的风确实有些凉意,刚走出房屋的庇护,便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哆嗦,口里大叫几声,好冷好冷,心情却反而开朗起来。走出没多远,李海妮便抗不住这寒意临阵脱逃打道回府了,我和丁子继续往旅游中心方向走。

  石景山倒不愧为旅游中心,风景也确实很美。从正大门进去,沿着右边的柏油路往上走,两边树木葱翠全然没有秋日的萧瑟感。沿路向上,可以看到一个网球场,球场的收费并不低,三五成群的,人却不少。这也许就是有钱人的休闲生活吧。再旁边可见一幢别墅楼,很别致的样子。绕着别墅而行,可看到好些小巧的白色小屋,屋外的草地依然碧碧地绿着,赤脚踩下去,便有些麻酥酥的感觉从脚底直上心尖。青草间,纵横交错的石子小路很幽雅地铺展开来。一汪清水绕着圈圏将石雕和碧草拥入怀中。天然与人工结合制造成的小溪蜿蜒向前,消失在视线之外。河边的长椅静静地伫立着等待有缘人安放疲惫的脚步。远远的,还可看见一座铁桥,铁桥的尽头已被铁链封了口,游人与别墅主人的领地也由此区分开来。

  从石景山出来,我们径直去了珠海百货和免税商店。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没钱买也就逛着看。逛累了,再恋恋不舍离开。

  天已经黑下来。回到宿舍才知道今天是李海妮的生日,还听说肖课长也来了,便叫人关了我们宿舍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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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子大叫烦时,我也正怏怏不乐。丁子说欲哭无泪的心才是真正伤透的心。我说是。

  我说,丁子啊,我好羡慕王川琳,她想哭就哭了,哭得好过瘾。

  我还说,丁子啊,我也好羡慕你,你烦恼时就对着天长吼一声,那一定是很好的喧泄吧,真想试试。

  说完,我就吼了二声。吼完,继续躺在丁子的床上和她一起哼录音机里正在播放的歌。

  “喝酒去。”我被突如其来的这个声音吓了一跳,自已竟也没弄明白,这个声音究竟是我还是丁子发出的。

  艳青抱着玩具狗已然入睡,睡容安祥。王川琳似在梦中但梦中带泣。望了望床上的两人,我和丁子顺手带上门径直走了出去。

  我们真的喝酒去了。

  我以为我会学小说或电影里的人物喝个烂醉如泥,然后扑倒在床暂时忘了一切烦恼昏昏沉沉睡去。事实上我却没有。

  我傻傻地喝着酒,散焦的目光望着前方的虚空发呆,举起筷子竟忘了夹菜,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不连贯,说着说着话筷子就掉地下了。

  风冷冷地刮着,大排档的简易篷顶猎猎作响。我们喝完一瓶啤酒便回来了。回来时,隔壁房里还没散席。课长没走。我们加了件外套,没有商量,又走进了风里。

  冷风一阵阵地吹着,顺着脸颊、脖子直往胸口钻。我紧了紧衣领,继续前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嘈杂,深秋的夜珠海,寂静而安祥,街巷里行人零落,只有远处间或传来的车声打扰这片静谧。

  月亮请假了,她不忍心亲眼目睹两个女孩的落寞,早早领着众多小星星躲到另一片天空去了。大街上,只有昏黄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偶尔急驶路过的车辆打出一束强光旋即呼啸而去。在这宽敞而平滑的九洲大道上,只有两个年轻女孩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啪嗒啪嗒,忧伤而寂寥。

  沿着九洲大道一直向前,走出好远好远,没有目标,直到疲惫才掉头回踩。

  一路上丁子都在追问,说我成天这样郁郁寡欢心不在焉八成是喜欢上谁了。我没有回答。丁子叹了口气说,那就让我们今晚被风吹出病来吧,然后第二天卧床不起,然后看谁来看我们。谁来看我们谁就是关心我们的那个人,我们就嫁给那个人吧。

  回到宿舍时已经十一点半了,隔壁的门开着,你还没走。川蕾见到我们叫了声“小姐们回来啦”。我和丁子匆匆走过你滞留的房间回到隔壁我们的屋。丁子说不想让你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而我?此时此刻不想看到你,也不想让你看到我。想到我在冷风吹拂的夜空下落寞的踯躇徘徊时,你正坐在温暖的小屋杯酒言欢尽享左右逢源的万般惬意,愁绪百转千回挥之难平。

  秋风吹乱了我的长发,却理不清我比发还乱的心绪。

  ★★★

  1993.11.26

  没想到我真的病了。头晕、肚子痛、腹泻。痛苦折磨了我二、三天,到今天也没全愈。没有人来看我。我只是这样被遗忘了。

  24日快下班时你来请款,又是付运费的。胃没全好不想下去吃饭,就叫艳青给我带二个面包。说这话时,你刚好走进来,接过艳青问我要带什么面包的话说:“要奶油的,带奶油面包。我喜欢的就是她喜欢的,她买来就是准备给我吃的。”

  “你想得美。”我敷衍回了句。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从不喝白开水,淡而无味,所以一定要加牛奶。我也不喜欢白开水,但我更不喜欢加牛奶。

  我其实连面包也不爱吃。

  ★★★

  1993.11.29

  丁子说想回家了,想爸妈了。我拿话套了她半天,发现她是突然情窦萌动想起初恋男孩。她幻想着可以在回家的路上意外遇见他。

  “那又何苦呢,碰见又能怎样?这么多年过去了。”

  “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过得好又如何,过得不好又能如何?”

  “他要是过得好就祝福他,要是过得不好,希望他能过得好些。”

  “现在好想他,好想好想见到他,分开这么久,遇见过许多男孩,感觉中他始终是最好的那一个。”

  “初恋真那么刻骨铭心?”

  “是啊,要不怎么会叫初恋呢!”

  “你老说王川琳放不下,其实你还不是一样?”

  是啊,人是感情动物,谁又能轻意割舍下真情呢!唯其割舍不下,才更加弥足珍贵。我也想把你割舍掉,因为完全不对等,因为没有结果,可我又怎能割舍?

  ★★★

  1993.11.30

  电话铃响时,几个可以接外线的机子都有人在接听。

  “艳青,抢接下电话。”我叫道。

  “找肖课的。”

  “肖课好象在厂办。”我刚刚瞥见你进了厂长办公室。

  “那你去叫一下。”

  我没有片刻迟疑就屁颠屁颠地跑进厂长办公室,说,“肖课,你电话,家里来的。”

  你在财务室接完电话就走了。走前说了声谢谢。流星和艳青回了声不用谢。

  你的电话关我什么事?我干吗要屁颠屁颠地跑去告诉你?我这么胆小为什么敢闯厂长办公室?我是病入膏肓还是走火入魔?

  ★★★

  1993.12.1

  这是一个晴天过后的夜晚。一轮白月亮似弯刀般高高挂在天空。星星点点,稀疏无序。没有虫鸣,没有蛙叫。或许有风吹草动的声音,只是我没留意到。看完电影后,我和丁子象游魂般走在这样的夜空下,漫无目的。

  又聊起你。

  “虽然他身边有一大堆女孩围着,但我估计他谁也不喜欢。晓月眼睛小嘴巴大个子矮,静虽然时髦新潮但还算上漂亮,金莲呢,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书静表面上般配,可惜是个台湾人,地域始终是个问题。”丁子自顾自地说。

  我没有出声。除了晓月,其他人我基本没有什么接触,没有调查不具发言权。

  “晓月的行为有辱她的尊严,失去了尊严的爱只是爱的奴隶。”丁子说。

  “你是说帮肖课冲牛奶的事?”我问道。

  “也算吧。”丁子说。

  我觉得这话似乎有些过了。冲几杯牛奶而已,怎么就缺了自尊?

  晓月为你做的事,我是知道一点。冲牛奶是一件,隔三岔五做顿饭犒劳你是一件。她不是个有早起习惯的人,有段时间,为了陪你一起晨跑,她让我每天早上叫醒她,然后她再去叫醒你,自从你放弃晨跑后,她就不让我叫了。她以你的喜乐为喜乐,以你的需求为需求。我倒是挺佩服她的勇敢的,可惜,她选错了示好的对象。

  而书静呢,从四厂调来二厂后,几乎每天一有空便往你办公室跑,两人本来就都是管生产的,频繁走动,看似名正言顺,其实谁都明白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每个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力,也有选择与不接受选择的权力,我无意评判对错,只是觉得你把一群爱你的女孩搅成了一锅粥,好混乱!

  ★★★

  1993.12.2

  加班后,和丁子一起去吃饺子,聊起所谓的理想问题。我说我现在的生活与想出来闯一番事业的理想正在背道而驰,很悲哀很无奈,我宁愿辛苦些,能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将来有可以发展的空间。

  丁子说,她愿意安于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女人,找一个爱自已的人,生儿育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工作不需要伟大,也不用成为女强人。不一定会成为贤妻但一定是良母,因为很喜欢小孩,看着一个小孩一天天由婴儿一点点长大,那个过程充满期待。

  ★★★

  1993.12.4

  外出办事返回公司时,你正站在三楼办公室门外的窗户旁,与总务课长说着什么。也许我拾级而上的脚步声惊扰了你,你回转头,此时窗外一阵风刮过,吹动我天蓝色的外衣,我披肩的长发亦随风扬起,也许这风过衣飘发扬的情景给了你一种悠扬的美感,你睁大双眼直直地盯着我,那种毫不掩饰的夸张眼神一直跟随着我,直到我走进办公室,依然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灼热与难以逃避。

  潇,这个深秋的我给了你什么样的印象与记忆呢?

  ★★★

  1993.12.10

  今天发工资,由于你的工资高,被扣了347元的个人所得税。厂长经理们都觉得扣得太多,让我想办法请款补给你。我其实很想被扣税,厂长您给我涨点工资,让我有资格尽一个公民的义务,交交税吧!

  偏爱无处不在。这就是人类世界。

  ★★★

  1993.12.11

  今天是我们相遇最多的一天吧。

  早上去上班时,看见你正站在大门口和厂长谈话。

  上午去银行办事,从三楼往下走时,见你正站在一楼大厅和门卫闲聊。待我走到一楼,你追着问:“你穿的衣服什么顔色?”

  “不知道。”我说。

  “算不算苹果绿?”你又问。

  “不知道。”我又说。说完,我放下放行条走进阳光里。

  我说的是实话,我真不知道这件西装外套是什么绿,它比苹果绿似乎嫩些,比春天的新绿似乎又深一些。

  下午下班时,你已站在大门口,看那些公告栏里早该知道的公告。

  晚上本不想动弹,艳青说想出去走走要我当陪客,想想反正没心情看书,那就去吧。刚上大路,迎面看你走来。

  “怎么一个人啊。”艳青和你打招呼。

  “哦,去理发。”你说道。

  夕阳的余辉洒在你略显清秀的脸上,一丝微笑在嘴角不经意地荡漾。

  有人说,缘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所以,我不求。

  ★★★

  1993.12.19

  “……床都安好了,估计快了。”听见你和副课长在聊天,说的应该是高凌风和流星的婚期。

  “没办法,没他那么好的条件。”你望了一眼刚好经过的我,感慨道。

  “明明不愿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偏偏还要装可怜。”我在心里轻叹一声。

  高凌风和流星是在同一天来这家公司面试而认识的,高凌风是一个高高大大的有着北方血统的广东男孩,一如他的名字,玉树临风,性格随和,待人真诚而不做作。流星却有些瘦小,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不到一米五的个头。两人站在一起,很有视觉颠覆感。两人的感情顺利得小溪流水般顺理成章。

  许多小说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在我看来,婚姻更是爱情的承诺与升华,正因有了这份牵手的承诺,才心甘情愿地接纳了责任与义务,包容了优点和缺点。

  晚上,我做了个很可笑的梦。梦见我和同事聊着走出办公室走下楼梯走到大门口时,看见你躺在停在大门口的一副担架上,一个人站在你旁边守着。我大吃一惊,忙跑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守候的人说你病得很厉害。我急得要哭,不停地问你感觉怎么样?然后又反复自语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忽然,紧闭双眼的你睁开眼,满是深情地望着我,然后慢慢从担架上坐起身,用手擦去我的眼泪。“陪我去车间走走,好吗?”你说。我扶着你往车间走去。同事们看我俩手牵手一起走进来,都笑着问你:“你选定了啊。”你笑。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刻意安排好的,你做这一切只是想告诉大家,这辈子你选定我啦。我觉得自已好幸福啊。

  我应该是在梦中笑醒的吧。真的,想想都忍不住笑出声。这样的梦!

  ★★★

  1993.12.20

  晚上,丁子发牢骚说上午你把她训了一顿。事情源于周六丁子没有去领绣花线。而丁子之所以没领绣花线是因为找不到你或副课长签字核准。她开广播找你好几次,没回应。你说广播没用,应该下车间找。丁子说车间找了但没找到你。你又说周六找不到周日可以再找,周日你一天都在宿舍里没出去。丁子觉得工作时间你没守在岗位上周日公休****没义务,这事她没责任。然而,星期一大早,你先下手为强般把她给训了。

  我能劝她什么呢?身为下属,有时就是这样被动、身不由已。

  也是在这一晚,关于你和又一个女孩的花边新闻开了头。

  ★★★

  1993.12.24

  事情纷至沓来,有好有坏。

  前天听说王川琳可能要被免职,昨天得知她已接到免职通知,今天公告栏贴出了正式公告。公告说免职的原因是她工作态度消极、工作不认真、对工作安排执行不好、经常迟到。

  王川琳自从向初恋表白被拒后,不是哭哭啼啼就是絮絮叨叨,象个现实版祥林嫂似的,整天也没精神,工作松散是有的,但说到要开除,便严重了些,估计最近风气不太好,她成了替罪羊,被杀一警百了。

  上午你来财务室换港币,说是要托刘姨到香港帮忙买个戒指。流星开玩笑问你是买给女朋友还是老相好。你解释说是自已戴的。

  下午接到流星的结婚喜柬。望着大红喜字,感触良多。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同为同班同学,人家混得风生水起,自己却被打压在基础岗上,前途一片渺茫,想想也心寒。

  ★★★

  1993.12.26

  昨晚听说现场出事了。后来传来消息说,有名物管因篡改账目被免职了。物管主管被记了小过,组长记警告。打架的事另行处理。今晚又传来消息说,物管主管因打架也被免职了。

  厂长在早会上还要求课长考查职员并进行人员精减。

  有人议论说,到年底了,要发奖金了,所以,又要裁人了。

  在这风雨欲来的飘摇时刻,关于你和新女友婷的暧昧故事却越传越盛似有要燎原之势。有人说,婷是狐狸眼,媚得很,是个男人就逃不掉。

  想起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说,男人都是贱的。只要有某个女孩对他抛个媚眼,他就会立即拜倒在石榴裙下。从另一方面来说,男人其实也是既贪心又花心的。你给他媚眼,他和你约会、陪你聊天、请你跳舞看电影吃饭、拉着你的小手吹吹风散散步找找情调。至于这双小手的主人今天是谁明天又是谁,那又有什么重要呢?大家不过是及时行乐享受生活罢了。

  丁子每天都在感叹,说自已青春已过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相爱的人,真是悲哀。我总笑她,我说如果一个女孩子只看重爱情那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这倒并不是说我不看重爱情,但我觉得爱情不应该是一个女孩的全部。

  丁子就说我假正经了。我就傻笑。

  我其实真是一个爱情崇拜主义者,可我渴望的是百分百的投入与付出的双向的爱,渴望慢慢变老携手白头。我讨厌游戏爱情。我更喜欢天长地久而不是曾经拥有。可惜,这样的爱情有些奢侈只存活在梦里。

  ★★★

  1993.12.27

  流星对艳青是越来越好了。口袋里有二个桔子,自已留一个,给她一个,完全当我这个老同学是个透明物体,熟视无睹。

  我知道这就叫现实。虽然现在的财务部仅我和艳青是“老人”,但我困在出纳岗,没机会接触全面的会计业务,而艳青一直处理材料成本等关键账务,眼看中山四分厂就要开工,流星要调过去,这边唯一能担岗主理财务部工作的恐怕也只有艳青了。

  我不想说当出纳并非我情愿也非我自愿,因为我知道,这就是现实,残酷而真实。

  ★★★

  1993.12.28

  晚上我一个人加班时,电话响了。是你。

  “香港金饰的一钱与大陆的一克怎么兑换?”

  听到你的问题,我愣了下,我记得这个问题昨天上午你打电话来问过,我也答过。我还提醒你,我的答案不够精确,精确的数字最好去问仓管刘阿姨,她老公常去香港进货,也经常帮人带些金饰品。

  既然你问,我当然还是给了你一个答案。

  “流星在吗?”二分钟后,电话响了,还是你。

  我说,不在。

  “艳青在吗?”又二分钟,还是你。

  “不在。”我想了想,还是一次说清楚吧,“除了我,办公室里谁也不在。”

  “哦,没事,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我就纳了闷了,你说你究竟什么意思?

  ★★★

  1994.1.1

  今天是元旦,新一年的开始。也是高凌风与流星的婚礼仪式日。

  中午。一行五人来到公司集合准备坐车去中山市参加婚礼。你带来一张贺卡,每个人都在上面签了名,我也歪歪斜斜地签上了我的名字。

  “这卡是我特意买的。”你说。

  婚礼沿袭着传统在进行。咬苹果、吃糖、咬盆中杯、喝交杯酒、谈恋爱过程,一切都象排演好的,仅仅只是走了一次过场。

  我不时拿眼偷看你。你好象总在逗别人笑。偶尔怪责般瞟我一眼。我很少开口,我在思忖,在别人的婚礼里,你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

  1994.1.4

  我奇怪的是,晓月今天居然没有给你冲牛奶,牛奶杯里用来搅牛奶的汤匙也不见了。是你的奶粉刚好喝完还没来得及买?是你新的爱情故事冲击了晓月的神经让她知道一切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镜花水月徒劳无益?不知道,就象它突兀地出现一样,它也突兀地嘎然而止,停在今天。

  二个月以来,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总是那么准时地飘出淡淡清香,它渐渐演变成我眼中一道痴情的风景,象征着一个女子对爱的执着与坚守,让我感怀、让我伤绪、也让我怜悯与同情。岁月流转,温情难续,往昔不再。

  晚上加班时,你打来电话,问是不是有人广播找你。我说,没有。

  潇,我有时一厢情愿地想,如果你每次打电话来或者你站在大门口和别人聊天,都是刻意为我而安排的守候,我该怎样感动呢?人生有太多相处一场相伴一程而后挥手作别灰飞烟灭的缘份。我真不希望成为一员。

  有人说,爱情其实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病,只能靠结婚来冶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