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空梦
男子拉着小女孩走了回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他把小女孩牵到那张空着的椅子上,而不是那肮脏的笼子里。
小女孩脸上依旧带着刚才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泪痕挂在花花的脸蛋上。坐在男子的旁边,她却感觉那个小小的漆黑牢笼里更加安心些。她可怜兮兮地悄悄看了一眼男子,男子眯着眼,那碗茶依旧闹着丝缕烟气,冲她慈祥地笑了笑,根本不像是刚才那个微笑看着小女孩被放血的人。
他一直都是笑着的,根本分不清他的情绪,他的笑容里仿佛有一把刀子,所以他的笑让宿白看起来是那么危险,让人不自觉地回避着。
魔鬼的笑容吗?或者说,笑里****。
小女孩终究还是没有承受坐在男子身边的压力,她缩手缩脚地滑下椅子,低着头不去看那个笑容,她畏畏缩缩地钻进那个牢笼,双手环保住双腿,把头深深地埋在手里面。
男子“哈哈”笑了笑,像是打趣自家的闺女害羞不了外人,躲在闺房里一样。
她为什么没有走?她那种化身黑烟的能力明明可以走掉的啊?
“嘿嘿,竟然还有人在看戏。”海山甩着肚皮讪笑道。
宿白听了,脸上一红。是啊,从刚才开始他完全被这景象所震慑了,原来腾与虎的话是真的,黑魄的力量来自六道,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那个女孩变成黑烟的时候,似乎那个男人说了一句“饿鬼道”?
宿白不禁对自己属于哪一道产生了一点兴趣。腾与虎是属于畜生道的虎魄,能够化身为虎的虎魄,那么我呢?是不是像这样开闸放血就能看到呢?
人就是这样,最可怕之处莫过于习惯,当一个人习惯之后便会忘记了当初的本心。
一个人也许原本厌恶一颗脸上的痘,会因为它而烦恼,在镜子里看到就想方设法要消除。但是当他的脸上都是疹子,或是没有办法去除的话,人便会去适应它,去习惯它。说不定最后那个原本对自己的脸锱铢必较的人习惯了一脸疹子后,还会用自己的脸去恶心个人当做玩笑。
这并不是说这种去习惯并不好,相反,这种去习惯能够让人活得不那么烦恼。
但是,就像习惯了自己的一脸疹子,习惯丑陋,习惯为所欲为,习惯暴戾……习惯了自己的欲.望,那也可以称作:**。
宿白原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他讨厌衰神的生活,他厌恶了受人欺辱的自己。可是现在呢,他习惯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黑魄,于是那些衰神的事迹也可以用一个就都解释清楚了,于是宿白接受了有些接受自己了。
是啊,我就是黑魄啊,本来就该受万人唾弃的人,而且我不该期待自己有一些能力吗?毕竟那是我舍弃了这么多才换来的,我连天地都不容了!
喂!看你个鬼啊,都说过了不是每个黑魄都能够的啊!
宿白突然清醒,是啊,腾与虎说过,魄血力量有两个,一是********之中的轮回力量,最大的表现就在于强大的造血能力和肌体修复能力,这个阶段称为,而要从魄血中汲取到六道之力是几率极其小的,这个阶段称为。
换种说法,没有的黑魄是不完整的,那种黑魄顶多算得上生命力比较顽强的人罢了。
,就是将原本世人认为如同神话的思维上的六道力量以现实呈现的过程。
因此宿白忘不了当腾与虎解释清楚后难得的凝重着语气说千万别自己尝试放自己的血。
为什么呢?宿白疑惑,不是疑惑自己,而是腾与虎的语气。凝重,哈哈腾与虎连这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他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死小孩,兼暴力狂。
要让他静下来都是只有睡神才能办到的事,凝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
或许在腾与虎说出那句话之前,宿白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嘛,现在……
为什么呢?
因为……
男子向海山点了点头,跟医馆里大夫示意“下一位”的动作如出一辙。
海山粗大的手臂再次提起了一个人——宿白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就被粗暴地拎了起来,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个小女孩的挣扎是象征性的了,因为这只手臂下,他根本提不起力气来,挣扎自然也是无用功。
海山那只锋利的爪子也逼近了宿白,逼近他苍白的手腕。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会有一点期待呢?
明明宿白自己都已经被别人捏着脖子双脚离地,呼吸都显得困难了,而且腾与虎也说过了,不是每个人都能产生的变化的。在绝境中从精神崩溃中走回来成为魄者的人,很少;承受住而存活下来的黑魄,很少;最后能够产生的人,少之又少。凭什么就你可以,你算什么?所以,不要有这种妄想。
可是宿白就是有所期待啊,他都已经认可了这个原本自己都讨厌的自己,因为不想在受人欺辱了,难道当初被戴羽一拳撂倒宿白真的可以无视吗?难道每天都躲在世界的阴影里,像只过街老鼠的生活宿白真的可以忍受吗?
里就算可以,但是宿白不容许巫鸦也这样!那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有的人可以容许自己过得不好,但会因为身边亲近的人过得不好而产生莫大挫败感,他们,是为了别人活的,但只为了身边的人。
所以宿白怎么会不有所期待,他甚至有些疯狂地瞪大着眼睛,眼球上都布满了血丝。
“喂,老海啊,别磨蹭了这小子都快被你捏断气了,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男子吹着他那杯仿佛永远喝不完的茶上冒着的热气,慈祥的说道。
“啊,抱歉。”
海山那比什么都锋利的指甲尖轻轻搭在了宿白的手腕,抚摸般轻柔地划过,拉开一根细细的血线,明明只是在皮肤表面的一划,却能伤及皮层下的静脉。
瞬间,腥涩的喷泉再次在这黑暗的地下喷发。
“啊”
“什么!”
在宿白身体一震的同时,男子也从椅子上弹起,茶水洒了他刚才都没有沾到一滴黑血的干净的衣袍一身。
当体内的生命液体从自己的手上飞速流失的时候,宿白才明白腾与虎的话,那种感觉跟死没什么两样,这种程度的血液喷发,能够让宿白确切感受到生命的流失。
但是,没有如同断头一样喷洒的血泉,没有那令人厌恶的黑血。宿白手腕处,大股猩红的血液流淌到那黑色的血泊中,混入其中。
怎么是红色?
宿白心里和男子嘴上同时问到。
海山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和意外,耸了耸肩,大概是表示了真遗憾,幸运女神没有站在我们这边,这次抽奖抽到了白条。
对于这种事,海山早已见怪不怪了,他就是个屠夫,别的屠夫是负责开颅,他是放血。
男子叹了口气,眯眯眼保持着和蔼的笑容瞥了宿白一眼,换上一副慈祥的样子拉着那个躲在笼子里的小女孩,走出了这块黑暗的地底空间,朝着那唯一的光亮处走去。
但是那里真的是光明所在吗?起码对于小女孩,不是。对于宿白,或许是。因为外面还有两个人,巫鸦,腾与虎。他们才是宿白所面对的那处光明。
我就这样死了吗?
为什么?
海山就像扔垃圾一样,把宿白随意扔到了地上。
为什么我承受了黑魄的惩罚,却没有黑魄的哪怕是不完整的魄血?为什么我会被带到这个地方?为什么腾与虎,语气凝重?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不了解,而是知道真相。相比起知道自己的一无是处,保持无知才更好受一点吧。
谢谢,小虎。
没有人会理会宿白,海山不会,他就是个屠夫,对于他来说宿白只是跟普通屠夫眼里一般的猪狗,是砧板上的肉。小女孩不会,她沉浸在自己失去自由的悲伤中。男子不会,因为他就是镇南武馆的馆长,兼东土和南疆奴隶交易协会的驻南黎镇分会长。
换句话说,就是人贩子,以武馆为外衣,从事地下的人**易。把南黎的蛮子贩到东土,并且勾结了贩黑魄者的组织,从中谋取暴利。
在他眼里只有两种人,金娃娃和垃圾。宿白显然属于后者。
“可怜啊,魄血被取就等于废了一个人四肢一样,这样的黑魄不就是个会走路的胃袋而已么。什么呀?饭桶!”
不只是好心还是嘲弄,胖子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回头看了趴在地上的宿白一眼,说道。
“哦,不好意思,是垃圾,没有任何作用的垃圾。无法存于人世,也没有作为黑魄的价值。”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宿白懂了。为什么腾与虎的话凝重了,因为他也许早就知道了,因此才如此凝重,因为当自己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人生似乎没有什么剩下了。丧失了天地的收容,丧失了与人的交集,丧失了唯一有用的魄血,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具驱壳。
真的是垃圾啊!
宿白把脸埋进那滩今人作呕的魄血里,感觉整个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这几天的经历太过刺激他的脑细胞了,他感觉自己真的很累,现在只想休息一下。
或许……我该睡一睡?
宿白缓缓闭上了眼睛,那种被黑暗包围的感觉让他身心放松,在这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蜷缩成一团,静谧地舒睡。
好舒服,真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小白!起来!快起来,你这只懒猪!
哥哥!
宿白睁开朦胧的睡眼,金色的阳光射得他睁不开眼睛。一大一小两个人俯身看着他,阳光从他们之间的缝隙投下来。
“不要啊,我好累啊。我想睡睡。”宿白确认是腾与虎和巫鸦,转个身把头埋在手臂弯里。
我真的很累。
“你累?嘁!”腾与虎嗤笑,“你根本是在逃避!”
“承受不了?还是说就因为没有魄血,连个半吊子的黑魄都不是?可是你都委屈自己认可了被世人排斥的身份了,很委屈?”
“小白……”
宿白不用看也能感受到是谁,巫鸦总是像只小狗撒娇似的叫他,用他额头上的小红毛蹭着宿白的脸,安慰他。
宿白的眼眶有些湿热,手臂挡住一半的脸上,嘴角有些上翘。
是啊,我还有你两,我只剩你两了。
从前是自己一个人,后来多了巫鸦,现在还有小虎。
足够了!
宿白张开手臂,想要拥抱这两个守在自己身边的人。
“垃圾!”宿白愣住了,呆呆的跪坐在原地,眼里的泪痕还没有干。
眼前是一坨米分红的肉,上面沾满了血迹。海山一手提着巫鸦,一手腾与虎,轻蔑的笑着。
“失去魄血的你,能够做什么?”
海山的利指划过腾与虎的手臂,黑色的喷泉喷洒在宿白脸上。
不,不要。
宿白的表情定格了,嘴里在碎碎得念叨。
海山再划过巫鸦的小手腕,黑色喷泉再次爆发。
仿佛下起了黑色的雨,一滴一滴打在宿白脸上,流进他的眼里。
不要,不要啊!
每一滴黑血打在他的脸上,就像一把刀刺在他的心上,宿白捂着胸口在地上打着滚,窒息的感觉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小鸦,小虎,小鸦,小虎……
离开这里啊,快……
……
镇南武馆地下,一个漆黑的石室里,一个少年静静地躺在一摊黑色的液体中,死一般的静。
突然,本来毫无生命气息的他,手指动了一下!
“先……先借我用一下……”
黑色液体突然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