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见闻志 第三章 盛情难却
作者:端木尘烟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替叶一青带路的是一个被叫做“六妹”的少女,从她的样貌便可以看出,她是众人之中最友善的一个。她的芳名叫摇月,她的脸也正像圆圆的月儿,笑起来还可以看见两个酒窝,让陌生人见了都要感到亲切。

  她把叶一青带到一间幽雅得像个香闺的房中。里面有个大浴桶,桶内盛满了温热的水,水中还飘着缕缕清香。摇月对叶一青说:“公子路上风尘仆仆,一定累了吧,在这儿洗完澡好好休息一下,待我们弄好了酒菜再过来叫公子过去。”

  叶一青有点受宠若惊地谢过了人家。摇月姑娘便调皮地眨了眨眼,指一指那个装满温水的浴桶,笑着说:“公子慢用啊。”她出去时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叶一青这一路以来,旅途劳累,早已筋疲力尽,此刻见到这一桶热水哪里还能经得住诱惑?

  温热的水可以给人消除疲劳,淡雅的花香能够让人神清气爽。叶一青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再穿上衣服时,感觉好似刚刚睡了一觉起来,精神倍爽。他整理好衣裳,正准备开门出去,却发现房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这是因为他在里面洗澡,怕有人闯进来?还是因为怕他逃走才把门锁上呢?叶一青不明白,他也没有去仔细想太多,他只感觉浑身疲倦不堪,反正出不去,干脆就躺倒在屋里的大床上,能够休息片刻也好。

  一碰到那张床,睡意立刻就来了。朦朦胧胧中,叶一青隐约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睁开眼一眼就看见一位白衣如雪的女子正站在他的床前。她见他醒来,瞬间就笑了。

  叶一青一下子愣住了,仿佛忽然看见了一朵美丽的鲜花在他眼前盛开,令他霎时间心情怒放。眼前这张美丽脱俗的笑脸却比任何怒放的鲜花都要迷人得多!叶一青不觉竟看得醉了。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坐起,白衣女子伸手示意他不要动,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俯身塞进他胸口贴身的衣袋中,又对他笑了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叶一青见她要走,想要起身追赶,谁知一个翻身整个人掉在地上,跌得他好生疼痛。他起身揉一揉眼睛,才发觉原来刚才是在做梦。梦醒才知道屋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连房门也都还是跟原来一样锁着。

  正觉失望间,恰好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一阵惊喜,紧盯着门口,终于看到摇月探头进来。她依旧和刚才笑得一样天真友善,仿佛刚刚做完一件善事回来。像她这样的主人,怎么可能把客人锁在屋里呢?她说:“叶公子,马上就到晚饭的时候了,我们在前院东厢房里准备了一点薄酒,请公子你随我过去吧。”

  不知为什么,叶一青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望。

  他想到这里的人心也不知是善是恶,况且师父还在家里等着他,若不尽早回去,只怕又要惹老人家担心,因此更觉得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他婉言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家师已在家中等待多时,不便耽搁,还望姑娘见谅!”

  摇月指着外面说:“现在天色已黑,公子再怎么急也要等到明天才能走了。再说我们的酒菜都已经摆好,公子若是不去,我那几位姐姐一定会怪罪我没有招待好客人,公子总不会忍心见我被各位姐姐怪罪吧?”

  叶一青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委实感激不尽,只是在下确实不便久留。”他本来就是一个比较固执的人,决定了的事很少有更改,若他不愿留下,就算用十头牛也拉他不住,单凭摇月一张小嘴又怎能说服他呢?

  这时又有一个人走进来。这人还没走到门口,声音就先进来了:“大家都在客厅等着,摇月妹妹怎么还没有把客人请过去呢?”

  话音落处,只见一个身着黑缎衣服的女子站在门口,她脸上洋溢着亲切的微笑,颇有长者的宽厚与仁慈。但其实她的年纪并不大,最多不过二十五六,气质端庄中带有些许的严肃,颇显大家风范。摇月一见她就几乎要扑到她的怀里,甜甜地叫道:“梅姐姐,你来得正好,叶公子说要走呢,我留他不住,你快来帮忙劝劝他吧。”

  黑衣女子挽住她,轻声道:“摇月丫头,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在外人面前不要再这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就不怕人家笑话么?”

  摇月果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退到了旁边去。黑衣女子这才转身问叶一青:“公子不肯赏光前去喝杯水酒,莫非是嫌弃这里的乡野之食不合口味么?”

  叶一青早已猜到这位黑衣女子就是白天遇到的那群姑娘的首领,也就是这个山谷中最重要的一位主人。自己来时莽撞,要想离开,恐怕还是要得到主人的同意才行。他解释说:“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在下是因为有师命在身,不敢耽搁,辜负了姑娘的一番好意,实在抱歉!”

  他的话刚说完,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道:“难得我们大姐亲自相请,难道公子连这个薄面也不愿给么?”

  叶一青用不着看也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只因为这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还曾经拿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他的腰,逼着他招供。不过这次她手里抓的不是匕首,而是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她脸上那种冷酷的神情也不见了,还有了丝丝笑意,总之一看就是比先前要友善得多。红衣女子对叶一青抱拳一礼道:“在下姓萧名萧,白天对叶公子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莫要怪罪!”她将手里的小药瓶递给叶一青,说,“这是我们自己在山上采来的草药制成的刀伤药,功效很不错,望叶公子不要嫌弃才好。”看她言行倒也像是个江湖中人,很爽直,有些儿敢作敢当的气度。

  听说是自制的刀伤药,好意难却,叶一青将小药瓶收了下来,道谢说:“多谢萧姑娘!姑娘言重了,小小一点误会何必记在心上?”

  萧萧又道:“方才因为不知道公子的来意,多有提防,将公子锁在房中,萧萧在此一并表示道歉!”

  原来将房门锁住的人竟是她!叶一青心下里误会了摇月,不禁也有些许歉意。他说:“误会解开了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这时他想起了一个人,忙问,“不知那位白衣姑娘她的伤势如何?可有请大夫帮她医治?”

  萧萧摇头道:“这里与外面阻隔不通,想要请大夫来也困难,幸好我们这些姐妹多少都认识一些草药,七妹的伤势已无大碍,萧萧在此代她多谢公子关心。”

  对于那位白衣的七姑娘,叶一青心里一直存着疑问,他忍不住打听道:“想必七姑娘她一定也是武功高强,却不知她因何受伤?”潭边那道悬崖高在十丈之外,崖壁光滑而不见落脚处,且上面没有攀附之物,叶一青自知未能爬上去,而那位七姑娘能上得了山崖,想必一定是个武功盖世的奇女子。

  然而萧萧的回答未免有些让人失望:“公子误会了,七妹她不会武功。”

  叶一青甚觉诧异道:“请恕我多问,那悬崖少说也有十来丈,一般人不可能爬得上去,不知令妹用什么办法可以上得了崖顶?”

  他这话似乎问住了萧萧,她瞟一眼梅姐姐,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是不好说还是不敢说。

  梅姑娘开口道:“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兴许是七妹她找到什么特别的路径可以直接通上悬崖顶端,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要等她伤好以后才能问得清楚。”

  摇月在一旁想要插话进来:“我们不是——”

  也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还没等她说完,梅姐姐先打断了她:“这些问题还是留着以后再说,现在酒菜都快凉了,我们赶紧过去吧。”她特意扭头对摇月道,“你二姐和四姐还在厨房,你过去看看她们要不要帮什么忙。”实际上她是担心这个六妹小孩子家不懂事,乱说话,因此才把她支开。

  摇月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大姐的话她还是不敢不听的,也就只好撅着嘴巴走开了。

  盛情难却。到了这个份上叶一青也就不忍心一再推辞人家的好意了,只得跟着主人到了厅堂上。但见这厅堂清雅别致,温馨而洁净。厅的正墙上挂着一幅《梅雪争春图》,画中有位身披貂裘的女子站在梅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的梅花,颇有出尘之感。画工精细,笔迹纤柔,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叶一青近前细看,见到落款处有“梅雪”二字。萧萧向他解释道:“这是我们梅姐所画。”

  原来那位被称为“梅姐姐”的黑衣女子芳名叫做梅雪。

  叶一青赞叹道:“好一幅‘梅雪争春图’,果然别俱神韵,姑娘妙笔丹青,令人敬佩!”

  有谁听到这样的赞扬能不开心呢?梅雪姑娘笑着道:“多谢叶公子夸赞,拙作让公子见笑了。”

  叶一青道:“哪里的话,应该是姑娘的佳作让在下大开了眼界才是。”

  这句话虽然听来很客气,却也是叶一青的真心之言。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未语人先笑的青衣女子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壶酒,说道:“你们怎么这么迟才过来啊,我这新酿都快变成陈酒了!快坐下吧,再不喝这酒可就淡了。”她温柔而大方,任何人看她一眼,都觉得她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

  萧萧连忙过来倒酒说:“是呀,快来试一试我们二姐的杜家新酿!”她满了一杯,递给叶一青,“公子请!”接着自酌一杯,举杯道,“在下对叶公子多有冒犯,特以此杯向公子致歉,还望公子海量,切莫怪罪。”说完一饮而尽。果然有侠女豪风!

  叶一青哪里还能拒绝,赶忙跟着饮尽这杯中之物。

  叶一青不是酒徒,尽管师父经常在他旁边喝酒,他也极少沾染,但眼前这酒醇香异常、色如碧玉,让他不由得口角生津,待一口喝了下去,顿觉肺腑生香,脱口赞道:“此酒优胜杜康,叶某有幸得尝如此佳酿,实已足慰平生!”

  青衣女子听别人赞她的酒简直比赞她自己还要高兴,忙给人家叶公子添满酒杯,说:“这是用我们老杜家祖传下来的秘方酿造的新酒,公子喜欢就多喝几杯吧,这酒不易醉人。”有人向叶一青介绍说,这个杜家酿酒师的传人芳名叫做杜殊。

  这时候正好摇月端了一盘鲜炒竹笋上来,接道:“叶公子只喝了一杯就能足慰平生,何不多喝几杯,也好足慰来生呀。”

  大家都笑了。

  至此,刚开始时她们给人的那种神秘莫测、蛮不讲理的印象,在叶一青的心目中一扫而光。他甚至因为自己的多疑而感到有些歉意,他说:“在下今日到此叨扰,实在冒昧得很,各位的盛情更令在下感激不尽,叶某人无以回报,就借这杯中的美酒向各位表示谢意!”言罢先干为敬。

  众女之中只有三姐萧萧和二姐杜殊能喝一些酒,所以她们也就成了代表。

  三人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又有一人进来,是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脸上略带几分羞涩。她端了一盘清蒸全兔上来。

  摇月替她介绍这道菜:“这是最后一道菜了,名为‘前途(全兔)光明’,这名字起得好吧?”她得意地笑着。急着说出来是因为这个名字是她想出来的。

  萧萧指着端菜的美丽女子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四妹,叫西怜。四妹,替叶公子把酒杯满上。”能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做姐姐的难免也要为她感到高兴。

  西怜姑娘不仅人美,手艺也非比寻常,桌上的每道菜都是她亲自做的,所用的材料也都是从山上找得到的,经过她的巧手烹制以后,单是颜色看起来就足以令人垂涎,待尝了味道之后就更加叫人难舍难忘了。

  可是叶一青的心思多半不在这野味上面,他的眼角不时地向门外瞟,好像还在等着有人进来。

  这便提醒了主人,梅雪姑娘向摇月道:“摇月,你去把愔愔叫过来,她不能喝酒,就让她以茶代酒敬叶公子一杯吧。”

  叫做愔愔的姑娘是一位穿着紫色衣裳的女子,白天的时候叶一青已经见过她一次。当时叶大侠被人吊在树上未来得及注意别人,此时看见摇月与这愔愔姑娘站在一起,一个面如冠玉,白中透红,另一个却脸似冰霜,苍白中透着冷意;一个笑得灿烂,仿佛天掉下来也不会有烦恼,另一个就算是在她面前摆满鲜花,也不愿笑一笑;一个目若流星,顾盼神飞,另一个却神情冷淡,目光如痴。

  这样处于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走在一起,任何人看一眼都不免要吃惊。但此刻屋中除了叶一青以外,并没有第二双眼睛因这两人的神色而意外地眨动一下。

  摇月依旧笑着,快步走进来道:“如忆刚喝完药睡着了,她若不是有伤在身,我一定把她叫来给叶公子倒酒。”

  叶一青扫了一眼厅内众人,一共六位姑娘在场,梅雪是大姐,杜殊是二姐,萧萧是三姐,西怜是四姐,愔愔是五姐,摇月是六姐,那么,那位被称为七妹的白衣姑娘应该是叫做如忆。

  摇月说着已替叶一青斟满了酒杯,又转身从另一张桌上倒来一杯茶,交给愔愔说:“五姐,大家都知道你不能喝酒,只好勉为其难,让你以茶代酒敬叶公子一杯,算是为白天的事给他赔个礼吧。”

  愔愔姑娘接过了茶杯,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叶一青已先开口道:“愔愔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先饮为敬!”

  愔愔微微点头示意,举杯将茶喝下,谁知茶杯仍未放下,她竟猛地咳嗽起来,直咳得她弯下腰去,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病态的红晕。

  摇月和西怜赶忙上前扶住她。摇月轻轻拍打着愔愔的背,问她:“五姐,你怎么样啊?是不是我刚才倒给你的茶太凉了啊?”

  西怜道:“先别说这个了,你还是赶紧扶她回去歇着吧。我去厨房看看她的药煎好没有。”

  于是三人先告别了酒席,各忙各的去了。

  留在席间的人都因此而顿失酒兴。

  梅雪叹惜道:“我这位五妹自小肝脏不好,看了很多大夫都没能根治,如今已成顽疾,恐怕世上再也无人能医,只能每日吃药维持,也真是难为了她啊!”

  萧萧盯着叶一青,大抵要将希望的重任交付于他:“公子在江湖上行走,一定见多识广,若公子知道有哪位高人擅长医治这些疑难杂症,不妨告知我们,或可托人求张偏方。”她顿了一顿,又道,“还有如忆——”刚说了两个字,却被打断了。

  梅雪道:“妹妹不要刚顾着说话,忘了给叶公子倒酒啊。”

  萧萧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倒酒。

  叶一青以为她说如忆的伤势严重,不觉关切地问道:“如忆姑娘她怎么样了?伤得严重么?”

  梅雪接道:“如忆伤势无碍,今日真是多亏了公子相救,待她醒来一定要她当面谢过公子。”

  “这些还是待会儿再说吧,菜都凉了,大家赶紧先吃饭。”坐在旁边的杜殊有好一阵子没有开口了,她说,“菜色简单,请叶公子将就着吃一些吧。”

  叶一青举杯称谢,众人相劝着吃喝起来。宴席虽然不很丰盛,但酒菜皆色香味俱全,无不让人满意。

  叶一青特别喜欢的当然还是那壶“杜家新酿”,令他第一次发觉喝酒不仅是嗅觉、味觉,更是感觉上的一种享受,而且这酒喝下去不易醉人,直到喝完最后一杯他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