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伊人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叶一青才记起手中那块折叠整齐的丝帕,他正要打开来看,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叶公子一大早跑到这儿来,让我好找呢。”
还未回头他已经知道此人是谁,声音这么甜、这么脆,又这么亲切的,在这儿除了摇月以外还有谁呢?
叶一青赶忙将丝帕收入怀中,回转身道:“摇月姑娘早上好,不知姑娘寻找在下,恕罪恕罪!”
摇月从石头上跳过来,一边跟他说着:“我本来是想带公子四处走走,看看我们寒山谷的风景,没想到公子竟自个儿跑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哪位姐姐把你带走了呢。”话未说完人已“咯咯”地笑出声来。
叶一青赶忙解释道:“昨晚喝了太多酒,今天早上醒来头还是疼的,出来这里洗个脸。姑娘来得正好,我正在想,这里风景真不错,要是有人带路到四处看看就好了。”他抬头去看飞流而下的瀑布,正好有一滴水飞溅到他的脸上,感觉凉凉的,他说,“这水好清凉,想必是山上的积雪融化而成吧。”
摇月道:“没错,这山上有个天然的池子,每到冬季下雪的时候,池子里面就结满了冰,到了第二年春天冰雪融化,水流从缺口处冲泻而下,就成了这条瀑布。因为雪水冰冷,这条瀑布就叫做‘寒烟瀑布’,不过一到夏季,这条瀑布就消失了,潭水也干枯了,但这里的气温依然比外面凉爽许多,因此大家叫这个山谷为‘寒山谷’”。
正因为每年夏季潭水都会干枯,潭底开裂,第二年雪水冲下来时,水便从裂缝中渗到别处去,所以这潭水也就不会漫溢出来,山谷也不会有被淹没的危险。
叶一青望着陡峭的石壁,感叹道:“这里山光水色,天然而成,真是绝妙的世外桃源啊!人若是活在这里大概会长生不老。”
摇月惊讶道:“连你也这样认为呀,我们师父也是这么说,所以她才选择到这个地方修养炼丹,她说只有在这里才能炼出长生不老的药呢。”
叶一青白天时见过她们的真本领,早已猜到她们必有高人指点,只是她们不说,他也不便提起,此刻听到摇月说起师父,也就顺势问了起来:“各位姑娘的武功实在令人佩服,不知尊师是哪位武林圣人,可否将他老人家的尊号告知在下?”他诚心诚意地说,“若有机会,还望姑娘引见引见。”
习武的人仰慕武林圣者,就正如学绣花的女孩儿总是希望看到刺绣高手在她面前一显身手,一来可以长见识,二来可以学着点。
摇月回答道:“我师父是个出家人,而且她向来喜欢隐居山林,她的名号说出来公子也未必知道。我们来到这‘寒山谷’已经三年多了,我从来也没见师父走出这山谷一步,我想江湖中知道她的人大概不会很多。”
不过最后她还是说了出来,原来她的师父是个道姑,道号“独木”。
这名字果然陌生!这就更让叶大公子好奇了,他自小就从师父那儿听来不少奇人异士的故事,有时甚至幻想有一天能遇到真正的隐士高人,今日难得一遇,怎能轻易错过呢?于是他问:“请问尊师现在人在何处?可否一见?”
摇月犹豫了好一阵,才说:“师父她一向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下落,你要是真的想见她,我要事先问问她,一般情况下她是很少露面的,只有每个月的十五,她才会出来,采集月圆之时的露水,用以炼丹,今天刚好是三月十五,晚上她必定会来,不如你就在这里多住一晚,到时我跟她说说,或许你可以见到她。”接着她又小声地说,“万一她不肯见你,你就躲在旁边偷看,半夜她还会设坛施法,能呼风唤雨呢。”
她说得越玄,叶一青就越是好奇,考虑了片刻,决定还是晚一天再回洛阳,他说:“承蒙姑娘关照,在下就在此多打扰些时候了。”
他肯留下来,摇月很高兴,她眨着眼睛说:“你要是想感谢我,就给我讲讲你在外面见到或者听到的趣事,我最喜欢听那些奇侠的故事了。”她一脸遗憾地说,“可惜我们成天只能待在这儿,外面的事看不到也听不到,有时候我真想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去呢。”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去经历确实是个遗憾,但等你真正体验了,被烦恼缠绕的时候,也许又会向往那红尘之外的世界了。
摇月尚是一个不懂世事不知忧愁的女孩子,她什么也不知道。
叶一青道:“好,让我想想,待会儿再慢慢跟你讲。”又问,“难道你们从来不出去么?”
摇月道:“除了有时候要买点必要的东西,没有师父的同意我们是不能出去的,出谷的那个山洞里有个阵法,一般人走进去就走不出来,我们都不敢随便进出,师父只把破阵的方法教给三姐。”她好像有些不甘心,说,“因为三姐的武功最好,二姐最能与生人打交道,师父就只允许她们两个人出去,我什么也不会,她们都不放心让我到外面去。”
萧萧姑娘的武功比其他姐妹要好,这一点叶一青是切身体验过的。他说:“有尊师这样的师父,想必各位姑娘的武功也是深藏不露。”
摇月却说:“除了三姐以外,我们都不是学武的料,尤其是七妹,柔弱得连刀都拿不起来,根本没法子练武。不过她的琴弹得很好,每次我们在练功的时候,一听到她的琴声,就会感到全身血流畅通,简直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呢。”
其实摇月哪里知道,独木道姑教如忆所习的那几首曲子是她精心设计的圈套,她在琴谱中掺进了一种魔幻的音律,这种魔音能够强烈地影响人的神经,听者会感觉精神振奋,异象翩翩,但琴音一旦停止,人就会委靡,就好像吸食大麻的人那样,没有药物支持就会精神颓丧,日深月久甚至会痛苦不堪。这种魔音正是一种感觉神经上的毒药,听者感到精神振奋的时候其实正在消耗着大量的体力。
这些真相就连如忆自己都不知道。
“如忆姑娘的琴确实弹得好,我今天一早就听过了。”叶一青问,“有件事在下想打听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摇月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她生来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知道什么自然就会说什么。
叶一青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我是想问,如忆姑娘的身世。”
摇月扑哧一笑道:“看来叶公子是喜欢我们如忆妹妹了。”笑声里又有些惋惜,“只可惜啊,这件事你只能去问她,因为我也不太清楚,大家只知道她在三年前被师父从荒野中救回来,必定也是身世孤苦,可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来历。”
在一起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朋友,应该说是姐妹,要说不清楚对方的来历,这种事岂非令人难以置信?
摇月很认真的样子说:“你一定不相信吧,我们姐妹七个,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而不为人知的往事,只是来到这里以后,大家就决心把过去的所有事情都忘掉,开心的也好痛苦的也罢,过去的我们都不会再提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开始。所以,其他人的身世我一无所知,我的身世她们也并不知道。”
忘记过去,从眼前开始,人们若是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离快乐就不远了,可是一个正常的人又怎能真的忘记过去呢?
当提起“过去”的时候,摇月那张永无忧愁的脸上显然也有了一丝黯然。或许,快乐也只是她的一面。
叶一青见此情景,也只好不再追问,歉然道:“在下实在是冒昧,请姑娘见谅!”
摇月摇摇头,再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等一等,我去拿样东西给你看。”说着便转身飞奔着向小屋的方向跑去。
叶一青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怎么回事,摇月就匆匆跑远了,他只得站在潭边继续等着。等不多时,又被一阵清悦的鸟鸣声吸引了去。
水潭边的竹林里鸟语啾啾,偶尔有几只外出觅食的鸟儿出没其中。叶一青信步走了进去,恰好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叽喳”一声从他头顶飞过,他闪身让开,没看清飞鸟的样子,却看见有人正在林中练功。
虽是隔着十多丈远,中间还长着几根竹子和一丛杂草,叶一青仍旧看得清楚,杂草那边的空地上一共插着七根木桩,每根木桩都有六七尺高,粗若盘口。七根木桩一根居中,六根在外围成了一圈。此时中间那根木桩上面正坐着一个人,那人正闭着眼睛打坐,林间飞窜的小鸟偶尔撞到她的身上,她依然纹丝不动地静坐着。叶一青仔细一看,认出那是体弱多病的愔愔姑娘。他怕惊扰了她,不敢出声,悄悄地转身想要离开。转身之际猛然间感觉背后一阵冷风袭来,冷风中夹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倏然而至,寒入肌骨,就连附近的竹子都不禁为之颤抖不安。
叶一青觉察出身后的这些变化,猛地一回头,冷风骤然停止,那股强大的力量仿佛突然间从地底下消失了一般,刚刚被风卷起的竹叶也因为瞬间失去动力而重新飘落在地上。这时他看见了一双比冷风更冷的眸子。
愔愔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目光冰冷地盯着他:“谁让你乱闯进来?要想活命,赶紧给我离开寒山谷!”
她的神色虽然冷漠,声音倒是并不算太冷。
叶一青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从后面对他出手,又为什么突然间停手。他说:“在下不知姑娘在此练功,无意闯了进来,实在没有任何恶意,请姑娘不必担心。”他想她也许正在练习什么独门武功,怕别人偷学了去,谁要是靠近一步,都会被她看成有不轨的图谋。他又说,“姑娘方才所言在下不甚理解。”
“要想活着,赶紧给我离开寒山谷!”
莫非他不走,她就要杀了他?
愔愔还是很冷漠的样子,又说了一句:“你最好不要问那么多,我的话说完了,听不听由你!”说完这句重新闭上眼睛开始专心练功,仿佛周围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不肯再看别人一眼,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叶一青虽觉满腹狐疑,但他确定愔愔姑娘对他并无恶意,否则刚才的背后一击她就不会半途而止了。正是因为他早就认定人家绝无可能对他下手,所以刚才回身时他并没有出手。昨夜的一席共饮、相谈甚欢,他早已将这儿的主人当成了朋友,他是个信任朋友的人,不会轻易对自己的朋友产生怀疑。
这是叶一青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因为这个优点,他得到了真正的朋友,但也因为这个缺点而常常上当吃亏。
愔愔姑娘既已决定不再说什么,叶一青也只好不再多问。他转身走出了竹林,站在潭边等了许久仍未见摇月人影出现。他心想:会不会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呢?于是立刻沿来时的路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