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人里离城门口不过一箭之地,是落城里最混杂的地方之一。本来只是一个干涸了的大水洼子,如今聚居了大批的狄人、胡人、羌人,成了个有名的饮食杂耍之地。
三人直奔北七帐篷。刚一撩帘子,一股孜然味就扑面而来,徐家珲深吸一口气,左右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长久不吃了,有些醉肉香。”徐家珲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迎面走来的狄族招待少女解释。
莫轻寒和岳千牛面面相觑。
少女哈哈一笑,显得并不在意:“尊贵的客人,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有最好的羊肉和麦酒等着你,我先带你们找个地方坐。”
少女把三人带到角落:“几位,你们就坐这儿吧,清静。”
莫轻寒看看四周,散落的骨头随处可见,再看看帐篷中间的舞台,发现视线正好被一根柱子挡住,心中已然明白,徐家珲刚才的话起了作用。
徐家珲反倒没什么意见,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拍拍大腿:“好嘞!好地方!”
莫轻寒看看少女,少女立马露出一脸明媚的笑容:“两位客人,想吃点什么?”
“烤羊腿!整个的!……烤腰子!成对的!……卤马肠子!整条的!……大盘鸡!!……”徐家珲立马报出菜单。
少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这位客人!你真会吃!!想来是我们这边的常客吧……”
“那是!”徐家珲得意洋洋:“想当年,我……”
莫轻寒不得不尴尬地打断他的豪言:“呃……这个……姑娘,刚才点的,……都不要了,上肉串就好,最普通的那种。还有麦酒,……竹筒装的就好。”
少女脸上的不快闪过得快得看不出来,依旧一脸笑容:“好嘞,您几位稍等,菜马上就来!”
莫轻寒目送少女离开,才抹一把头上的汗:“大哥,咱哥俩手头不宽裕,今儿只能请你小吃一把,等过几天,咱们攒够了钱,咱们再好好搓一顿,怎么样?”
“也好。”徐家珲倒是不太计较,舒舒服服地往地上一躺:“大哥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有酒有肉就行,我也不怎么挑,只要快就好。”
莫轻寒和岳千牛都松了口气。
徐家珲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端正身体坐了起来。
“你们不要乱想。铁卫也有很清贫的,咱们的高贵,最主要是在灵魂上。你们现在也算是铁卫了,这些个道理,还是要明白。”
莫轻寒叹气:“大哥,我其实一直觉得我的灵魂很高贵,如今只想在金钱上变得高贵。”
徐家珲很有深度的笑了。
“年轻人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等你哪天想明白了,你就成熟了。对了,菜怎么还不上?”
岳千牛撇撇嘴:“就咱们点的这几样,估计且等呢。”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肉串和酒才姗姗来迟。
“冷的,都是冷的!!”岳千牛抓起一根肉串,朝招待少女挥舞。
少女依旧一脸笑容:“这位客人,后厨忙着在烤全牛,招呼不周,您肯定不会生我的气的,对不?”
岳千牛正想开口,徐家珲已经很大度的挥手让少女离开。
“没事,放着就好。”
莫轻寒和岳千牛奇怪的看着他。
徐家珲一笑:“铁卫,是不会和民众计较的,肉冷的,又如何?”
说完,他随手在肉串上空划了几个手势,眼前的空气仿佛被惊扰般发生了扭动,热流四散开来,肉串重新变得滚烫,散发着香气和热气。围着看的莫轻寒和岳千牛被烘得满脸通红。
徐家珲自己拿起竹筒,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然后很有高人风度的点点头:“这就是元气之力。”
同样的夜晚,在上三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街道上肃穆安静,各府都打开了大门,高高挂起了红灯笼,仆人们左右站立整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未央宫中,百丈的天机塔在淡月微光下朦胧如雾。连投下的阴影都显得温和起来。塔下的太极圈内,十二世家按着次序站好,朝天机塔拱了拱手,作了作揖,随即就扶一扶峨冠,抖一抖宽袖,互相致意。
“祈天完毕,咱们回去吧,今儿个元宵节,诸位也赶回家,吃个元宵吧。”现任青帝,虞家家主虞西君挥挥衣袖,带头走下台阶。
其余人等稍稍停了片刻,也按着次序逐个离塔。
旁边的青石大道上,各家的步辇移动起来,人流忙而有序,总是能保证自家主人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步辇恰好停稳等候。
而整个过程中,所有的仆从无一人抬头,无一人说话。
天机塔最顶层,一名面无表情的老者扶窗而立,目视天空,如雕塑般僵直不动。
良久,身后传来声音。
“都走了?”
声音低沉而轻柔,漂浮在塔顶这小小的方丈之地,似乎带着一些厌倦,又似乎带着一丝嘲弄。
老者转过身,看着盘坐在四象八卦图中间的教主。
教主裹着一袭白衣,即便在室内,脸上也蒙着厚厚的白纱,唯一露出来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但是看他盘坐时微微歪斜的姿态,捏手印时无聊缠绕的小指,似乎表明了他是一个少年。
老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深鞠一躬后才开口:“回教主,都走了,已经出了圈子,感知不到咱们的。”
教主长长出了一口气,摁着地上的蒲垫,一下子跳起,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可累死我了,这帮老家伙一来,我是浑身都不自在……”
教主打了一个响指,一团蓝色火苗凭空跳出,教主朝火苗挥挥手:“后腰,左面,左边一点,对……”
小火烘着烘着,教主竟露出一脸惫懒的模样,哼着小曲儿慢慢趴到地上。老者后退一步,继续肃立。
教主忽然抬起头:“孟一,拜了没?”
老者摇头,脸上隐见怒色:“还有五家,来的都不是正主。”
教主却笑了:“也好,也该变变了,不是么?”
老者正色道:“教主的基业千秋万载,哪里要变呢?”
教主忽然愣了一下,然后仿佛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情般乐不可支,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孟一,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还真是一点没有长进,这都多少年了……”
老者铁青色的脸孔似乎闪过一丝浅红。
教主揉着肚子起身,走到窗口,朝下看看,再朝上看看。
“真是安静啊,这个年过的。”
老者吞了口口水,沉吟地说:“那是……那是信众们不想打扰教主清修。”
“清修?”教主转过脸,看着老者,眸子里妖异的蓝色一闪而过,老者心惊胆战,立马低下头。
“孟一,你今年多少岁了。”
“回教主,属下今年123岁。”
“123……已经两个甲子了,老孟还在么?”
孟一直起身,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幸福神色。
“回教主,还好着呢,能吃能睡,就是思念教主,常嘀咕着要再来拜见。”
教主哈哈一笑:“这老头。”
教主在室内盘桓,看向四壁的架子,似乎要从众多藏品中找出一件。
“赏他个什么呢……”教主自言自语。
塔外的夜色依旧静谧,只是淡月似乎闪了一下,在一瞬间,天空现出一个黑色漩涡,随即消失。
教主的手势忽然停了下来,猛得扑向窗口。
即便塔已经离地百丈,再往上,天空依旧高远辽阔至不可限量。教主极目远望,在深蓝色的天幕一角,似乎有小小黑影舞动,但也就是弹指之间,便消失在云际。
“哈!”教主甩过头,盯着孟一。
“看见了么?看见了么?!!来了,终于来了!!”
孟一一脸的茫然,但还是做出欢喜的神色:“恭喜教主!!”
教主哈哈大笑着拍着孟一的肩膀:“你看不见的,你不懂,你不懂!”
孟一只能扯着脖子干笑了两声。
教主忽然抓住孟一的衣襟,一脸的狂热:“孟一!!你懂不懂?!你懂不懂?!我通天,要出塔了!”
123岁的孟一带着一脸惶恐而兴奋的神情,任由教主疯狂撕扯着他的衣襟,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相对。
通天松开手,也不放下,就这么干悬着在室内狂走,碰到丹药瓶,顺手抓起,一把砸向墙壁。
“以后,再不用吃这个劳什子了!”
孟一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整块羊脂白玉旋出的净瓶在屋角摔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