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电话没完没了。电话这东西真的很奇怪,有时它拉近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有时却将时空撒得粉碎,活生生的人坐在面前,却敌不过单调乏味的电话铃声。杜天明出神地望着伍建江,好不容易等他放下电话,随即从座位弹跳起来,伸出手来跟他打起照呼。还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电话再也没有响起。
伍建江想要做的是一款亚克力的膏霜罐子,他向杜天明大致描述一下形状和工艺要求,然后拿起内线电话叫人将罐子的样本送来。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杜天明一眼认出进来的女孩,她就是突然从他的世界消失不见的林荷。随着林荷在他身边落座,他感到自己不能呼吸,身体僵直得好像失去知觉似的,全身的血液涌向脑壳,心脏咚咚乱跳,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人生真是一场充满奇遇的旅行,转身恍如隔世,相逢却是瞬间。此刻,林荷宛若从时空隧道穿越过来,毫无征兆地出现眼前。
林荷眼里掠过同样的惊讶,但几近觉察不到,如在平静如镜的湖面,抛下石头泛起的涟漪,很快又回复原来的平静。杜天明与林荷神态的微妙变化,逃不过伍建江的眼睛,他立即明白杜天明和林荷互相认识,并且隐约猜到两人曾经的关系。于是,他也懒得引见介绍,直接说林荷在公司负责质量管理方面的工作。其实不用伍建江提示,杜天明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因为林荷向来心思缜密,认真严谨,由她来负责质量监管,说明伍建江是一个知人善用的老板。
伍建江对包装材料的熟悉程度让杜天明始料不及,某些工艺上的理解,比李向阳还要透彻深刻。林荷没有因为刚才的意外重逢而受到丝毫干扰,一丝不苟的就开模、生产和质量等方面提出要求和问题。杜天明端详着林荷,紧绷绷的体形比以前丰润不少,但还是那么苗条。那深邃清澈的眸子和白晢的肤色倒是和以前一样。记忆中那思春期少女所独有的羞涩,在她身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整个看来,她的娇美有了成熟女性的风韵,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些让人怦然心动的娴静。杜天明贪恋地打量着林荷的变化,差点忘记正在进行的洽谈,林荷几次停顿下来,暗示他要把焦点放回桌面。最后,伍建江要求他两天内报价,并让林荷送他离开。
当伍建江绕过办公台,走出来跟他握手告别时,杜天明才发现年纪不到五十岁的伍建江,鼓鼓的肚子宛若快要临盆的孕妇,由于膝盖关节不能弯曲,简单如步行的动作都显得非常吃力,直来直去的步法和企鹅走路的样子差不多。杜天明心里偷偷发誓,如果不想变成企鹅,从今天起坚决抵制啤酒和海鲜的诱惑,以后再也不能贪嘴了。
他跟随林荷一起离开渡边公司。合身的浅灰色的衫衣,配搭黑色的紧身中裙,将她的曲线完美勾勒出来。眼前的背影已经无法找回当年的印象,或是高跟鞋改变了走路的姿态吧。
正值下班时段,电梯好像沙丁鱼罐头那样挤满人。两趟过后,林荷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他走了进来。很快,他们被挤在中间,身体紧贴一起,几乎快要面贴面了。林荷低头避开他的眼神,气息均匀的落在他的胸膛上,温暖而湿润。乌亮柔顺的秀发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气味,杜天明梦游似的猜想洗发乳的品牌。潘婷还是清扬,花香闻起来像是伊卡璐。
满员的电梯层层停留,不厌其烦地将失望的眼神和埋怨的声音拒之门外。此刻,杜天明心情无比的平和,不但没有半点拥挤的焦躁,脑里竟然萌生了电梯发生故障的期盼。当然,电梯没有如他所愿那样发生故障,而且很不配合的顺顺当当的将他们送到首层。走出电梯时,杜天明有些失望地回头看了一眼。
“阿辉怎样,还好吗?”
“还是那个样子,他很快乐!”
“一直在这里工作?”杜天明问。
“不是,刚来不久。”
“我有找过你,但是没人知道你在哪里?”
“现在不是让你找到了吗!”林荷抿嘴浅笑,看了一眼杜天明,平静中带点诡异。望着她的眼神,杜天明心里不禁忐忑起来,不知为何如此,或是担心她再次消失,“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啦!”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难道你忘记了吗?”林荷的眼里掠过一阵悸动,轻轻的不易察觉,但真实存在。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杜天明没有说出来,而在心里默念。他当然记得这首仓央嘉措的诗,当初还是他教会林荷。只是如此贴切此时此刻的情景,让他感到莫名的惆怅。
“下次过来,还会见到你吗?”杜天明脱口而出,问了一个让他连续多天都感到后悔的问题,一个十分愚笨的问题。
“明天的事情,谁会知道呢。”林荷说完返回电梯。杜天明望着电梯门轻轻关闭,按键处的数字飞快地跳动,一种不大真实的感觉掠过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