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曙刚进中大的时候,整个宿舍楼就进门管理阿姨处装了一个电话,当时,一天到晚,只见这个广东阿姨拿着个电喇叭,痛苦地用粤语打底的普通话叫着楼上楼下的红红艳艳,每当电喇叭一停,高跟鞋扣击楼面瓷砖的咔咔声就不绝于耳。.136zw.>最新最快更新
第二年,宿舍里装上电话了。
电话在这些重点大学孩子的眼中不是新鲜事,但是上大学后能在自己的宿舍接听电话,据说中大在当时的广州还是先例。
电话将每个人的情感都展示在别人面前,没了隐私。开始几天,蓝冰之她们几个对着话筒还半吞半吐的,眼睛瞟着别人,希望她们离开一会似的。可老这样也不是办法,没多久就干脆放开了。车曙每天看着她们几个对着话筒表演,手舞足蹈。刚才还有说有笑呢,一会儿就有哭有泪了。有时她不明白,话说的好好的,也没听出有啥冲突,怎么就声泪俱下了呢?有一次她看见蓝冰之声音和表情嗲在一起,就说:“你是撒娇吧?”蓝冰之说:“我现在还不抓紧时间撒娇,将来撒娇有谁睬你?”车曙说:“他喜欢你,自然会睬你;他不睬你,你也不睬他,让他发急!”蓝冰之说:“到了那天,别人才不会急呢,你想让他发急,到头来为难的是自己,还得找台阶下。”车曙说:“他怎么不急,怎么会不急?”蓝冰之啧啧了几声说:“怎么跟你说?你还年轻吗?还漂亮吗?你凭什么让他急,到那天没本钱了!”车曙皱了眉说:“没这么现实吧,男人?”
就在从没有进入恋爱状态的方沫开始琢磨男人的时候,蓝冰之的电话开始多了起来,多得让人讨厌,又让人嫉妒。有天,一大早电话就来了,她躺在床上接电话,没个完。车曙示意她去吃早餐,她却示意车曙给她带回来。要上课了,车曙又提了书包示意她,她捂住话筒说:“今天就不去了。”车曙上完两节课回来,她还在通话。不知仍是早上那个电话呢,还是另一个电话。车曙见她没完没了,就去图书馆了。快十二点从图书馆回来,蓝冰之捏着话筒还在说,见车曙进来,就点点头,又冲着话筒说:“今天懒得跟你说了,我说的话你要记住!哪句话?你的记性狗叼走了?只准你宠我一个人!”十分的骄傲,十分的狂妄,十分的自豪。.136zw.>最新最快更新她放下话筒,方沫说:“这还是早上那个电话?”谢小娜得意地点头:“是啊,是啊。”车曙说:“都说了些什么?我怎么听着都是废话?”蓝冰之说:“不讲废话又讲什么?两个人能把废话讲得津津有味恋恋不舍,那才能走到一起呢。”车曙说:“真的羡慕你呢,有人跟你说这么些废话,又宠着你,还只准宠你一人。”蓝冰之说:“多少人想宠你,你又不给他机会。”车曙说:“真的没看见他在哪里。”蓝冰之说:“身边怎么瞧怎么没有,都跑到时尚影视剧里去了。你随便打开哪个频道看看,当代女人择偶的标准,第一是高大威猛,海拔在一米八以下基本不考虑;第二是富得流油,穿阿玛尼,开奔驰宝马;第三是帅气逼人;三者合起来,简称‘高富帅’,当然,三者是缺一不可的。车曙你等吧,你等着吧,他会窜到你这里来的,像你养的宠物狗。”车曙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只要他对我好就可以了。”蓝冰之笑了笑说:“这年头对谁好不是好,谁离了谁不能活?你真想碰到一个离了你就不能活的人吧,那是梁山伯,那是罗密欧,那是罗切斯特,那样的男人上帝他捏过几个了,已经不想再捏了。”车曙玩笑似地说:“我偏要上帝再为我捏一个出来。”
星期五下午,阙咏芳端了饭回宿舍说:“膳堂前的公告兰上有个广告,欧莱雅公司招周末的销售小姐,我们去报名吧,一百块钱一天呢。”说着把电话号码报了出来。张慧说:“去玩一下吧。”就插了卡打电话。车曙说:“陈小艺也去玩两天吧。”陈小艺说:“你要我陪你去,我就只好陪你。”张慧对着话筒嚷嚷说:“肯定都是有气质的,还漂亮呢,达到了妖精shui平,你放心。”又转了头问蓝冰之:“我们去几个?”车曙手指一个个地点着说:“她,她,她,你,我,一共是五个人。.136zw.>最新最快更新”张慧仍看着蓝冰之,眼皮询问似的一眨。陈小艺说:“哦,想起来了,我明天还有事,车曙,那我下次陪你去。”蓝冰之马上说:“陈小艺你真的不去?那就四个人。”车曙突然感到了一种残忍,陈小艺没啥错也没有得罪谁,就是长得差点,就很自然地被排除在外了。现实就是按这种标准来选择的,这是一道专为女性设置的屏障,其实是男人设置的,它无影无形不可琢磨,却又历历在目无处不在,不动声色却又张牙舞爪,连这么一件小事都要体现出来,不知陈小艺怎么受得了呢?真可悲啊!细想之下,她又为自己感到庆幸,对父母也有了更多的额感激之情。她他们给了自己生命,而且,给的很精彩。这样想着她又有了点伤心,这么多年来,为了自己读书,他们真没有过好日子啊!
中大国贸系女生公寓410宿舍当晚人都跑掉了,连蓝冰之都说去邻校找老乡,也跑掉了。有个男生打电话来邀请车曙去跳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脱了。既然自己没有把他放到心里去,他的意图又那么明显,往前走是很难堪的。放下电话她又怅然若失,这让她体会到女孩要走上一条弯路,是多么自然的事情。对面陈小艺正捧了一本书,眼睛却望着窗外发呆。车曙说:“小艺你********把学习搞好,别人就没办法了。”这话说的含糊,又说的明白,说完后更觉得说得太明白了。本是掏心窝子的话,听着跟骂人差不多,比骂人还厉害,把伤口撕开来展示血肉似的。她歉疚似的望了陈小艺一下,陈小艺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更让她感到了陈小艺的无奈,于是说:“我们跳舞去吧。”想给她一种心理上的弥补。陈小艺说:“你想去?你去我就陪你去。”
跳舞的时候车曙老有男孩来邀,陈小艺没有人邀。跳了几曲,车曙意识到了自己有责任顾及陈小艺的处境,她太难堪了。这种难堪越来越明确,给了车曙很大的压力。方沫正在兴头上,不想走开,脑子一转,突然发现了问题在哪里。陈小艺坐在舞厅最亮的地方。窗外的灯光把她的脸照得清清楚楚,这对她不利,她却没有意识到这点。在下一支舞曲想起时,车曙拉着她跳了一曲,跳完又似乎不经意把她拉到光线最暗的角落坐下。果然陈小艺就有了机会,有个男孩去请她了,才车曙放了心,想着跳了这曲再把她带到哪个黑暗的角落去。当一曲舞跳到一半,车曙转到那个角落,发现陈小艺又坐到那里了。跳完这一曲车曙坐回去,也不问为什么。陈小艺说:“他带的不好,不过我也不大会跳。”车曙明确地感到,舞厅不是陈小艺来的地方,这里对她也是封闭的,太残酷了。回头说:“我们走吧,没有一点意思。”陈小艺说:“你想走,那我们走吧。”
离开舞厅还不到九点钟。车曙说:“要不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好吗?我真的想把英语四级一次过了,下学期再把六级过了。”陈小艺说:“你想去我就陪你去。”车曙听着不远处舞厅的音乐响得正欢,彩灯也一闪一闪地从窗口透出来,心里虽想回去,也只好算了。在图书馆看着书,方沫心神不定,觉得这个周末过的有点空虚,有点怨陈小艺似的,想着下个周末可不能跟她搅在一起了。眼睛盯着书,车曙根本看不进去,有点恨蓝冰之似的。想来想去,自己还得找一个精神寄托才行啊。
到宿舍后,蓝冰之很晚才回来。车曙把跳舞的事悄悄告诉了她,蓝冰之说:“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要是我,第一不跟她去,让她把难堪都摊开在你面前,那太不人道了吧。第二我跳舞是去找快乐的,我不觉得自己有责任人去照顾别人的情绪。”车曙又后悔把这件事告诉蓝冰之,把陈小艺的难堪说出来,是为了证明自己在舞厅的光彩和好心肠似的。
周六一大早,阙咏芳就哇哇地叫大家起来。出门的时候几个人都很兴奋,陈小艺还没醒似的。车曙出门时,望了望陈小艺,她正一只胳膊支起身子,朝门边望着,看见车曙望着她,马上又睡了下去,闭上眼睛。
坐公交车到了体育中心的正佳广场,还没开门。欧莱雅公司已经有两个女职员在门口等她们,发给她们几张宣传资料,统一宣传的口径。开门后,女职员指挥她们在大门口边架好几张桌子,铺上大布,把产品放好,又每人胸前挂上红色的宽边绶带。中午的时候,她们在吃盒饭,总经理开小车来了,四十来岁,气宇轩昂的。那两个女职员对总经理毕恭毕敬的,她们几个也跟着恭敬起来。他看了一番就走了,走的时候说:“六点半钟来接你们去吃饭啊。”总经理去了,女职员说:“今天还是托你们的福呢,何总从来没请我们吃过饭,请促销员也是第一次呢。”听了这话,车曙心里噔地一下,刚才何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三次,难道是因为这个才请大家的?这么想着她又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那目光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那是男人的目光啊,车曙最迟钝,男人的目光还是看得懂的。
晚饭在小北的鸿兴海鲜楼,那豪华气派,她们几个都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进了包厢,阙咏芳说:“何总你今天亏本了,我们又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何总说:“你就那么小看欧莱雅?我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儒商,钱肯定是要赚的,仁义情义更要讲,不在小地方抠抠抠的,那抠不出几粒芝麻来。你们是学贸易的应该懂得。”几个女孩都被他的大气震倒了。有个女职员说:“全省化妆品市场,欧莱雅做下来百分之三十几。”何总说:“百分之三十几是个什么概念?你们学贸易的应该有想象力的。”车曙听了这话,更觉得这餐饭请的怪,一个大人物,怎会请几个临时的促销员呢,还是在这么豪华的地方。饭吃到一半,何总说:“你们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了。”把名片递给大家。递给身边的车曙时,右手伸到桌面以下,翘起拇指和小指,轻微而明显地往上一提。车曙心中一跳,她接到了一个明确的信号,他要自己打电话给他。接到之后又有点疑惑,怕是自己刚才看花了眼。何总离开的时候,车曙忍不住还是询问地望了他一眼,他眼皮眨了下,下巴也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确认之后,车曙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点头表达的是明白呢,还是应允,她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