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此物志 第5章 (五) 牧神之装
作者:张大山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红脸狼艾克虏走五姑娘,骑狼向南飞奔。张茂和安佑卿追逐而去。从丑时直到巳时,两匹岐马经过一夜奔驰,浑身浴汗,尽显疲态。红脸狼一直未见踪影,但张茂刀上有血,一路上雪中血迹不断。巳时将尽,已近达双崖口,青白黯淡的天幕下,遥见央始太祖碑屹立如山。

  安佑卿停马说:“红脸狼进了双崖口,不可再追。”张茂并末停马,直奔央始太祖碑而去。距央始太祖碑一时之地,两匹马驻蹄不前,任怎么催打也不动地方。张茂跃下马背,持刀走向石碑。安佑卿无可奈何地提枪下马,跟在后面。

  断崖山和大雪巅山之间的峡谷被称为双崖口。断崖山北起极海,山体暗红,陡立如刀,象一条红色的巨蟒自北向南横亘苍白大地上。大雪巅山山脉则西起双崖口,向东直入东海。断崖山满是红岩石,寸草不生。大雪巅山却林木茂盛,主峰高拔百仞,仰视不见其顶,传说峰顶上有一座的天池,是天龙取水的地方。两座山脉相接,如同一条曲起的手臂一样屏障冰原,中间只有一条宽三丈、长十五里的峡谷,是通往巅北以东无尽苦海冰原的唯一通道。峡谷两侧壁立千仞,一条冰河从峡谷中蜿蜒直挂而出,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不解冰冻,千百年的玄冰上永远弥漫着陈雾,幽冥昏暗。

  双崖口前,耸立着三丈三尺高的央始太祖碑。这块石碑由央国开国皇帝王畹所立,是大央国与北方各国之间的界碑。石碑是用从断崖山上取下来的整块红石磨成,通体呈暗红色,碑体向南一面用魏碑体题着‘断崖山’三个泊金大字,向北一面则用篆书题着‘大雪巅山’四个泊银大字,庄严肃穆。三百年前,犴狨国入侵央国,将洛北烧成白地,俘无数央国百姓为奴隶。前央王王畹父兄均被俘至北边。王畹一怒之下率八千铁骑兵队从怀远城出关,一路向北杀伐捋掠,横扫巅北众国,直抵极北犴狨国,杀戮七日,犴狨种族几乎被灭,仅逃出数百人。此后犴狨一族人丁稀少,由北方霸主变为化外小国。王畹归央前勒令北方各国君主齐聚于双崖口,共立石碑为界,收巅山以南土地全部为央国所有,各国莫改不从。自王畹以后三百年余间,巅北各国均以始祖碑为央国边界,不敢池越。这一段历史一直被央国人所荣崇,诗书志咏,歌戏传唱,三岁以上孩童也都知道‘太祖征北’的故事,即使张茂不喜欢读书,从来不抚今追昔去探询历史,也常常为之心驰神往。

  通向无尽苦海冰原的双崖口通有着各种各样诡异传说。因央国始太祖皇帝王畹晚年信奉佛教,喻令后世皇帝不可杀生,所以央国律典中除杀人者抵命外,凡犯罪者均处以剌面之刑后发配北边,罪轻者充军,重者则流放至双崖口外苦海冰原,令其自生自灭。央国如此,巅北各国纷纷效仿,数百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流放到冰原中去,却没有一个能再从这条峡谷中走回来,因此双崖口又被称为鬼门关,民间传信峡谷内是野鬼阴魂聚居之地。无论是央国人还是巅北人,都对这条峡谷心怀恐惧和敬畏之心。但是在四十多年前,一名央国犯人却得到冰原土著艾斯人的信任,娶了艾斯族萨满的女儿做老婆,在冰原中发迹。他自称巅山王,纠集那些被遗弃在世界尽头的罪犯和异端们组成铁帽子军团,冲出冰原四处烧杀抢掠,南到洛河,北到极海,都曾被他们劫掠。传闻巅山王驾着鬼船向东越过苦海,和东方世界做人肉易。并在人间和地府之间建立了安国,凡有怨死之魂不得入转生者,均在安国安息。几十年过去,巅山王成为普通人眼里通晓阴阳两界的邪神,民间百姓被称之为‘巅北冥王’,他的名号在几乎成了言谈的禁忌之地,似乎只要一提到巅北冥王四个字就会惹上麻烦。虽然巅山王的名号无人不知,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因铁帽子军日益强盛,各国早已不向冰原流放犯人,双崖口成为禁忌之地地,无人敢入。

  尽管张茂对巅北冥王的传说并不深信,但戍边以来,从未进入双崖口。此时天已近午,央始太祖碑依旧掩映在晨雾凝结成的一片片冰云之中。

  大车路上雪没脚踝,步行艰难,张茂和安佑卿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碑前,立即目瞪口呆。只见碑前生着一小堆火,火上用松木架着一只瓦罐,五姑娘一动不动地仰躺在火边雪地上。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破旧道袍、赤脚跛足的道人手持一根木根,不住在瓦罐里搅拌着。石碑之侧,一张白色熊皮呈大字形撑挂在一只木架上。熊皮头爪完好,长长的绒毛洁白无疵,在晨雾中轻轻飘动,巨大的嘴仰天大张着象是在仰天吼叫,两个眼框间的黑洞幽深黑暗。

  张茂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那张熊皮,如同看到自己被挂晒在荒原里的灵魂-从来没有一刻安宁,永远热血如沸,永远野蛮燥动,始终惊悸不安,即是在睡梦里也在四处游走,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何处安放。一时间,他觉得这张空荡荡的熊皮就是从他自己身上剥下来的。

  瓦罐中冒出丝丝热气,跛足道人摘下瓦罐,向张茂招了招手,又指指躺在地上的五姑娘。张茂一动不动地看着熊皮,似乎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安佑卿走过去,掐着五姑娘双颊撬开她的嘴,道人把罐中汤水倒进五姑娘的嘴里。过了一会儿,五姑娘的身子动了动,慢慢张开了眼睛。

  道人拍拍手,举起撑着熊皮的木架,摇摆着身子向南走去。张茂呆滞地看着熊皮,亦步亦趋地跟在道人身后。道人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张茂,黑瘦的脸上一只眼瞎着,另一只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张茂看着道人模糊不清的面目,结巴着说:“我-我-要买你的-熊皮—”道人摇了摇头,转身而走。张茂伸手拉住道人破烂衣襟,从腰上摘下钱袋递给他。道人又摇了摇头。张茂转头看向安佑卿,安佑卿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元宝递过去,道人脸上毫无表情。安佑卿叹了口气,无奈地从脖子上解开坠绳,从领口取出一块温润有光的羊脂玉配,连同金子、银钱一并交给道人。道人依旧摇头。

  张茂急了,突然瞪起眼睛,左手一把抓人道人胸口衣襟,右手高高举起腰刀,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道人咧开嘴,难听地‘咯-咯-’笑了两声,把熊皮连同撑杆丢在雪地上,哑着嗓子说:“这-这件牧神之装,我替人保存了二十三年,从未示人。昨天梦到三只苍熊来咬我的脚,就知道它们找来了。我本不想害人,是你一定要取。我有良言相告,万万不可将它穿在身上,不然血海无崖,后悔无地。切记,切记!”道人说话的声音苍老艰涩,模糊难懂。说完拂开张茂的手,转身而去,转眼间消失在晨雾之中。

  张茂看着道人背影,浑身发抖,颤栗不安。安佑卿从未见过他如失魂落魄,拉住他的手轻声说:“别听他吓人,什么牧神之装,这不过是一张苍熊皮而已-”张茂默默把熊皮卷成一个皮筒放在马鞍后,扶起五姑娘,策马北行。

  一路上,不断遇有央国人携家带口、车载舆挑着家当沿路南下。看到身穿袍甲的军人抱着一个绿袄女子骑马北上,路人无不低头匆匆而过,有人在背后恶狠狠地吐着口水。姑娘一直蜷在张茂怀里闭目不动。

  将到怀柔镇时,一伙儿二十几个央国人赶着三辆满载大车匆忙南行。安佑卿拉住一个身穿茧袍的商人问:“你们急匆匆地干什么去?”商人瞪目说:“干什么去?逃命去呗!石城被巅山王和高夏王的大军围攻,将军你不知道吗?”另外一个人撇嘴说:“石城破了,军爷们还是带着-带着-向南跑吧,去了也是白白送命呐-”。

  安佑卿大吃一惊,策马急奔。但马已疲极,怎么催打也跑不快。五姑娘突然开口对张茂说:“守军危在旦夕,你不要去石城,去了也是死,你带我回央国去好吗-”张茂说:“石城难免一战。我是守军将佐,岂能临阵而逃。哼,北方蛮夷不是大央铁骑的对手。”五姑娘摇头说:“守军自大无能,安将军之过矣。一旦石城失守,守军就会退到长城去,怀柔镇上的央国人都会被杀死。我很怕狼人,不想死在这。你答应我,如果守军战败,你要来怀柔镇救我-”张茂漫不经心地说:“我答应你-”五姑娘抬眼凝视着他说:“我要你对天起誓,无论将来如何,要带我回到央国去-”张茂依旧漫不经心地说:“我对天发誓,要带你回到央国。你放心,我张茂从来言出必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