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之后，众人便是前去了燕青山庄。自出永安城门后众人终于是吃到了久违的佳肴美酒。楚烟云不在乎这些，曾寒窗苦读忍受过顿顿馒头白水的方晓也表示有也可无也罢的无所谓态度，而宁家兄妹和李寅波则是笑开了怀。其中李寅波几乎是老泪横流地吃完了这顿饭菜，可怜他从墨山上下来后风尘仆仆地回到南越，在子陵江前伫立一日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淮北，才到永安城便又和楚烟云等人出城过上了风餐露宿的日子，其中哪里有机会让他大快朵颐一番？

　　宴后，大家各自住进了燕青山庄所安排的客房。客房中，楚烟云不去管死赖在自己房间不走的方晓，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手中昼雪银白的剑身。

　　“楚兄，如今过了河你又有何打算？”也似乎是一个坐着实在闷了些，方晓向楚烟云问道。

　　楚烟云头也不抬地说：“胡之夫。”

　　“可如今胡之夫并不在怀空谷。”

　　楚烟云终于是抬头看向了方晓，方晓继续说道：“隔着淮明江的齐家都可以在这里安插大量眼线和探子，何况乎情报独立于天下之上的青枫谷。我虽并非青枫谷之人，但因我和青枫谷的某些人情和协定，大抵也能被青枫谷认为是自家人，所以青枫谷的‘根’我倒也是可以用一用的。否则你认为我是如何精确你的位置以及透露吕明松行踪给燕恭良的。”

　　“既然胡之夫没去怀空谷，那他去了哪里？”楚烟云盯着方晓问道。

　　“放心，他不会逃，他可是胡之夫。”方晓说道，“你寻胡之夫无非是为了他和楚潇然的一战之约，既然他答应了，除非他死，就一定会做到。如今，他只是去兑现另一个诺言了。”

　　“诺言？”

　　方晓推开窗，窗外已是夜空，皎洁的月轮洒下银白光辉，好似于这夏夜给地面铺上了层霜，不会融化的霜。轻风拂过，窗外树下，月影如流水，些许微波……

　　“青蛇腾龙归故里，再不见飞云，故梦残镜旧时忆。辨不清，雨淋漓，情绪说尽：本应豪情万句，声声断肠语。本章节由雯高速首发”

　　“胡之夫一生随意潇洒，但从二十年前起，就开始被诺言束缚，一诺又一诺，只因最初那一诺……否则以他青衫双剑时的性子，会在乎齐家的事或理会烟云客的剑出？说到底，古今英雄都死于温柔乡中。风流风流，无情怎说风流？可惜，温柔冢也成胡之夫的英雄冢……”

　　“你是说，胡之夫会死？”楚烟云听懂了方晓的叹息，问道，“温柔乡，温柔冢……胡之夫是为了一死人？”

　　方晓点头说道：“因为那人，胡之夫输给了剑九，更输给了自己。自封永安二十年，他也无非是为了实现对她的承诺……若此刻胡之夫能放下对淮北齐家的诺言，他便可以活下去。可是，他是两袖龙蛇的胡之夫，所以，他只会死去。”

　　“因为他是胡之夫，所以他就只能死……”楚烟云喃喃道，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对，因为他是胡之夫，所以他只能在这条死路上走到底。这世上谁都会死，谁都可死，我会死，你会死，哪怕是江老头儿和你师尊烟云客也不会例外。所幸这当初的剑神，如今正是所求一死——在他的诺言兑现之后。”方晓望着月，月似一圈轮回。

　　“胡之夫如今在哪？”楚烟云忽然问道。

　　“我不会告诉你的。”方晓头也不回，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与师尊有约，完成前，他绝不能死！”楚烟云说道，平常淡漠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听到这让人哭笑不得的原因，方晓不由扶额，对楚烟云说道：“如今你必须待着燕青山庄，否则的话，烟云客最不想看见的一幕就会发生！你寻到胡之夫又能如何？哪怕你如今没有重伤在身，能够对付胡之夫的人会奈何不了你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放心，楚潇然与其的一战之约也是他胡之夫许下的诺言之一，他自然不会违约，而且，他也不会这么早死。”

　　“如今燕青山庄虽与九山院结盟，但两方能在水战上出力的只有拥有不怎么像样的战船的燕青山庄。齐家不擅水战是不错，但若非有外力相助，燕青山庄绝守不下这淮明江！为何？燕青山庄与吕明松所在的惊雾剑宗明面上的实力大抵相同，但若是双方死战，燕青山庄根本不会有丝毫胜算。为什么？很简单，因为底蕴！什么是底蕴，是资源，是人脉，是人心，是宗门归属感！燕青山庄传承到燕恭良也不过才两代而已，除了与燕新来创立燕青山庄的几位生死兄弟之外，积聚的大多客卿长老也无非是因为树大好乘凉而已，哪里比得上有无数弟子可心甘情愿为之赴死的惊雾剑宗，更不用说百族齐家。待淮明江的攻守战僵持到后阶段，得知燕青山庄与齐家只有你死我活一条路后，多半便是树倒猢狲散，甚至是墙倒众人推！介时，就算齐家再如何不擅水战，也可渡过淮明江！覆灭一个洞天会，或许只是让诸多势力有借口向齐家施压而已，而齐家若是接二连三地铲除异己下去，无疑会被人冠上江湖公敌的恶名，接着便是群起而攻之！淮北大乱，明面上虽只是江湖地盘的争夺，可一旦胡之夫将齐复阳的禁链斩断，让其与齐家汇合后，可就不是几个势力之间的存亡了。你师尊部署江湖棋局近二十年，你忍心让其努力付诸东流？”

　　前后两个楚潇然，算准楚烟云内心的方晓已是将其定在燕青山庄了。楚烟云知道方晓说这么多话，其中关键无非就是“外力”二字。他楚烟云实力虽然低微，可他若是留在燕青山庄不走，那么为报下山之恩护楚烟云周全的李寅波就势必不会袖手旁观了。淮明水战，水战真无敌的人蛟龙无疑是整个江湖最强的助力，甚至是断山人和烟云客，在这方面都不及这人蛟龙。

　　与此同时，李寅波的房间。微醺的人蛟龙打开了刚刚收到的密笺，上面苍劲有力的四个字：

　　死守淮明。

　　李寅波骂了一句“奶奶的”，手中内力一震将纸条碾得粉碎，然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

　　墨山后峰，有一男子于崖边小亭静坐，面前棋局，黑白对弈，却只一人下棋。

　　秦穆于亭外，拄黑刀而立。

　　“当初你执意不还击九山院燕青山庄等势力就是为了如今局面？”秦穆问道。

　　“齐家大损后，他们的心思必然会打到齐复阳身上，纵然那只是传说，可齐家也就只这一线生机了。当初留下燕青山庄等与齐家仇恨不浅的势力，便是为了在此刻阻齐家一阻，避免局势变得太快我们难以应变。”男子执黑子再落子，轻轻道：“当初你与楚兄因断了那气运江山而被天地气运反噬，所以我们纵然知道是燕青山庄等势力的谋算也不得不将计就计与齐家决战，以齐家天人的周身气运来反馈天地，从而让你们两人不再被气运反噬，倒是我们利用了他们两方。此后我们震慑其他势力保全齐家已十数年，心中愧疚也差不多还完了，倒也不必过于在意。”

　　“气运之说，无稽之谈。”秦穆道。

　　“无稽之谈？秦兄真如此认为？”男子摇头笑道，“可是忘了你们当初被天地气运反噬时有力无处使，处处不顺心的憋屈了？若真是无稽之谈，我们又何必要杀小烟云？”

　　“楚烟云，应杀之。”那亭中男子又捻起一颗白子，轻轻摩挲着，“如今他已有了一线生机。”

　　秦穆默然，拔刀转身离去。

　　男子落下白子，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才说小烟云他有了一线生机啊……正如此，我才不敢不愿算人心。小烟云，当初教他读书识字的不就是我吗？到底还是兰若‘有情有义’。也好，小烟云不死，伤心的人就少了，可惜，还是苦了他了。”

　　“那小书生的出现，倒还是意料之中，局势之外。他既然想要让胡之夫释放齐复阳，那就必须助燕青山庄守住淮明江，不让齐家再肆意妄为，更不能让齐复阳重归齐家。所以才去寻小烟云的吗？好借人蛟龙之力。小书生倒是将我们最后的底线看得很透彻嘛……不过，他为何如此执着于齐复阳？”

　　“虽然心思多了些，那小书生终究还是为了心中一口意气而游荡江湖，这种人于江湖来说，倒也是愈多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