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突破，无非是自我身心上的一种进步，若非刻意的气机外放，几乎无人可察觉那些微的变化。但归源入天人不一样，天人讲究天人感应和天人合一，一旦突破了那层屏障，天地总要有所反应。

　　周厉此番从归源入天人，无论是同在归源境的齐东吕明松等人，还是楚烟云方晓等实力低微之辈，皆是有所感应。就算是不谙那冥冥玄学的江湖武夫，也因骤然阴暗下的天色知晓了些什么。

　　“这倒是意外之喜。”方晓笑道，燕恭良也笑得开心。燕青山庄之所以能跻身江湖次一流势力之列无非便是老庄主燕新来是天人感应的伪天人境，若哪天燕新来身死道消了，就算没有齐家这样的外敌燕青山庄估计也得关闭山门。所以周厉如今晋升天人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意外之喜，真的意外吗？”楚烟云面色淡漠地问道。方晓轻摇折扇，说道：“归源之下的境界，就算资质不足，凭着近乎蛮横的努力也并非无法达到。但天人不同，若非机缘到时，任你再如何天资卓越，也得乖乖停留于归源，别妄想迈出半步。我又不是这老天，怎生知晓他人何时入天人？”

　　听罢楚烟云也不再言语，方晓所言之理楚潇然早便与他说起过。但是，这又能解释得了什么？楚烟云从小便随诸葛苍穹读书识字知理明事，深知那可算自己半个老师的第五御座的可怕之处。所谓算尽天时地利唯独不算人和的诸葛苍穹其实是根本不须算人和，凭天时地利便可造就人和！其不算的，只是心中愧疚而已。

　　方晓与诸葛苍穹，在楚烟云心中，是一样的。

　　船上已无言。而江中齐东齐寒山等人则是如火焚心，他们之所以复仇，还不是受不了当年家人亲友逝去的痛苦。如今突兀冲进齐家人群之中的周厉已臻天人，哪怕只是稍触天地气运的伪天人，也足以使齐家这支奇袭队遭受灭顶之灾！

　　齐寒山猛的转身，却被一柄长剑拦路！

　　“竖子，滚开！”

　　“做事都得有代价，齐老前辈这种老江湖莫非连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燕青山庄因你的闯入死了多少人？他们不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手持惊鸣剑的吕明松毫无退意。他极少杀人，行走江湖也多是救人之举，但这不代表他会救每一个人，也不代表他会忘了自己的立场。

　　齐寒山焦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出招，招招狠辣，带着雷霆之势。但即便如此，吕明松也能感受得到齐寒山的无心恋战。

　　“既担心族人性命，又何必来次挑起事端？”吕明松挥剑如雨，雨滴再连成线，线再织成网，将齐寒山招式一一挡下。此刻的吕明松只想挡住齐寒山，无心杀人或是其他，倒也得心应手。

　　“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懂什么？！”齐寒山咆哮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吕明松低声喃呢，并没有让齐寒山怎么听到。这性格温和的小师叔自己也知道，若哪天惊雾剑宗也面临此种情况，自己断然说不出此话来。

　　齐寒山脱身不得，但齐东在此处战场便似无人之境，进退自如，无人可拦他。

　　“杀够了？”齐东挡在已是浑身浴血的周厉身前，声音虽轻，但其中怒意却是如淮明江水般汹涌。

　　“杀够？哈哈哈！怎么杀得够！”周厉大笑道，声若惊雷。

　　齐东因为过于低调，其名于江湖鲜有人知，但燕青山庄周厉之名倒是有不少人知晓。毕竟之前的周厉也是归源境，对于归源境宗师来说，只要他们愿意，便可自己开宗立派，亦是江湖上一个不可小觑的势力。而马匪出身从江湖底层一步步踏着鲜血与尸骸爬到如今地步的周厉性子如何可想而知。江湖人重义，更重那些一起浴过鲜血的真正兄弟。昔年流砂堂因一批货物灭了龙首山那一窝子马匪，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周厉时隔五年终于入万象后便带着燕新来胡海青等哥几个杀了回来，流砂堂上下无一活口，周厉也因此除了心结入了归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便是周厉的信条。纵然齐家家大业大可能不知晓昔年他们对燕青山庄所做之事，但周厉知道，他也会齐家知道。

　　马匪做惯的周厉群战厮杀强过齐寒山不知多少，他更是深知如何以少打多，以强压弱的无赖手段。周厉从不是大侠名士，他只是一个性子冲动的流氓马匪而已。在齐东赶来之前，他便是将齐家众人搅得苦不堪言。一路闯来，杀少伤多，而周厉出招，大多便是简洁明了的碎骨和撩阴，中招者往往生还不如死，虽最后还是难免被燕青山庄的武夫补上一刀。

　　短短时间，周厉所作所为，齐寒山拍马不及。

　　周厉如此，齐东也懒得与之废话了。和他那江湖有名的弟弟一样，齐东也是行动派在复仇一方面，齐东更胜齐东风。

　　说实话，就算周厉已跨归源入天人，齐东也丝毫不惧。淮北齐家仅存的四名天人中，除去已是真天人的齐东之弟齐东风，另三名“伪天人”齐东倒都交手过。胜负先是不论，单是他们之间的正常交手，便是足以让齐东在这江湖上有足够的底气。天人之所以被称为“天人”，不光是他们对天地的那份感应以及最后的天人合一，还有其能力在普通百姓眼中已是神仙之流。

　　齐东以归源战天人，无异乎凡人战仙神。

　　齐东能做到，且胜过，乃至杀死过那高高在上的天人！

　　而周厉，燕新来结拜兄弟，燕青山庄六庄主，昔日淮北大战罪魁祸首之一，此刻他更是跻身天人，残杀齐家弟子无数……种种因由，齐东杀心已生。

　　面色如寒霜的齐东深吸口气，欲出手却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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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浪乘着大船，大船船头，白衣黑袍两少年共望江中战局。忽而，白衣方晓对楚烟云说道：“你师从烟云客楚潇然，覆云墨山阁中又高手无数，墨山云湖更是位列江湖禁地之一，想必你也见识过无数高手风采了吧？不像我，成天和一群风吹便要倒的读书人谈经说道。怎么，给说说？”

　　楚烟云未回头，却也还是答道：“是看过无数，我虽随师尊走剑道，却也被师尊教导多体悟其他武学。求一个他山之石以攻玉。所以墨山上有人切磋或山下之人来云湖拜山，若无意外，我都会在一侧观摩。见是见多了，体悟感触也倒是有，但你所谓的高手风采却是说不出来。像沈香君的醉卧江山，郑司魂的化雪，张晟的天地为图画天下……纵然再瑰丽的言语，若非亲眼所见，都不会知晓他们江湖和意气。”

　　方晓轻轻颔首，却又道：“所以你才学去了人蛟龙的水中秘术？可是通玄秘术？”

　　楚烟云并不吃惊方晓如何知晓此事，只是道：“通玄秘术虽也是无视境界的神奇玄妙，却也不及人蛟龙的水中无敌。”

　　“势？”方晓道。

　　见得楚烟云点头后，方晓又道：“怪不得人蛟龙到天人之后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也难怪仅仅伪天人的他敢游上流仙河去云湖。”

　　“江湖不仅仅只是境界，先不说人蛟龙云湖先后两战皆未使出水中无敌，单是说那云湖之下，修为不到天人者便是颇多，可都是傻子不成？只是他们的江湖意气罢了。这就是他们的江湖，改不得，变不得。”楚烟云淡然道。

　　“你知江湖？”方晓笑问。

　　“师尊说的。”楚烟云神情不变。

　　“那好。”方晓转转向一边，“要不你说说他们？”

　　“周厉必死无疑。”楚烟云冷声道，“以青枫谷根的谍报力量，相信你也知道齐东以归源杀天人之名。你以为那天人出自哪里？”

　　“昔年那灭绝齐家天人高手的一战后，覆云墨山阁虽未赶尽杀绝，却仍有许多暗线埋在淮北，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倒是让一名天人就这么死了，真是大手笔。”

　　“江湖上未入天人便杀天人的，除了死在青丝冢的赤手儿孟浩以及那些如今已臻天人乃至更高的金刚和尚等人，便仅有这齐家齐东了。那以杀入武走魔道路子的赤手儿有自己独门的通玄秘术，不经意间便可将人剥皮抽筋，而金刚和尚便是仗着自己生而金刚的体魄与那天生神力傲视天人，更不用说那自出道以来便视江湖各大宗师于无物杀天人如蝼蚁的老一辈江湖四仙之一的‘毒仙’孟尝灵，如今江湖第一奇毒便出自其手。那这齐东又是因何？”方晓问道。

　　“与李寅波一样，靠势。”楚烟云道，“他是灭势。”

　　“所以你说周厉必死无疑？倒还真是。若齐东真如你所说能做到此般，越境杀天人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如此说来，这齐东还是人蛟龙的命中克星不成？幸而我安排他去了别处，否则让他与那齐东对上，虽然人蛟龙该赢得还是会赢，但多少会损他武道之心，破坏其武道大势的意气。”

　　此话一出，原立于一侧的燕恭良便是有些着急了，正欲开口，一只手搭在了其肩上。回头看时，便是一身子稍有佝偻的老人，也是他的父亲，燕青山庄老庄主燕新来。

　　原本应牵制齐东风的燕新来出现于此，方才方晓话里提到的人蛟龙的去向便是不言而喻了。

　　燕新来对方楚二人皆是抱拳，方晓道：“若是周厉身死，老庄主该当如何？”

　　“无他，死战而已。”两鬓染霜的老人说得轻松。

　　方晓点点头，望向天边：“但愿不会吧。”

　　“来得也是时候。”方晓最后笑了一声。

　　“今日到此为止，诸位住手如何？！”

　　江上众人尽皆望向天空的那一簇流光，那浩然剑气中，有一袭青衫，背着女孩，脚踏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