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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胜其烦叙说那些与支书有关的话题，或许诸位早已厌烦——我为何要老去聒噪那些到东西呢？我们说好要谈自己的工作、生活，怎么尽扯别人的事儿呢你们只要稍稍用心，一定会明白我诉说这一切的用意……

　　我们村支书，渺小得微不足道，却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村中人人都抱“自扫门前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态度，更滋长了他的胆大妄为——一次普普通通的学校建设，他给自己挣回那么多钱，在其它事务中又会捞回多少好处呢？难怪一个小小的村官会有那么多人暗中较劲争抢着要做！许多人认为我们校长参与这次学校建设，忙得不亦说乎，一定是与支书合计着捞钱，否则他肯那么卖力气吗？……

　　“那些人个个是脑瘫，常识问题也不懂！”链气呼呼地打断辛迪的话，板着面孔说，“一个孩子叼住****吃奶，岂容他人吃上一口？”

　　我们几个又被链的态度逗乐了。汉逸笑出声说：“你这东西，那么偏激，说话雅一点好不好？”

　　辛迪没有笑，他觉得链所说的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没有什么好笑的。稍稍停歇一会，他仍旧一本正经地说——

　　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们身边完全纯洁不存杂念、贪欲的人是不存在的，校长或许也曾想乘机有所收获，但人家汤肉通吃，他绝对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我们小学老师任何时候都弱势！”汉逸说，“幸亏手短拿不到东西，否则一定贬损他在人们中的形象。”

　　老同学道出我想说的话——我们是弱势群体，好处轮不到我们头上，有亏却得先吃！我说出一串那么长与支书有关的事儿，就是为了说明这一点。

　　——的确那位校长有口皆碑，村里人人尊敬他，今天许多人仍在深深怀念他，为他的早逝而惋惜。他获得好名声，一方面是因为胸襟开阔、工作方法灵活、能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老师们在他手底下工作感到愉快；一方面是因为在我们村小学工作十几年取得好成绩：他既是校长，又是毕业班数学老师，每一年都教出一两名学生考上县重点中学……这些学生又几乎全读上大学——短短十几年时间，一个小山村出了二三十名大学生，多了不起！学有所成的年轻人谈及童年往事的时候，首先谈到的就是校长，一谈及校长心里就不由得都被浓浓的感念之情和深深的敬意填满……

　　可惜，好人不长命，校长在一次车祸中意外身亡。出殡之日，村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自发加入送葬的队伍；这支高高矮矮服装各异的队伍绵延几公里长，缓缓行进。阵阵哀乐声中，送葬的人个个垂泪，个个扼腕叹息……百姓心中自有杆称，单就这次送葬就能掂量出他在人们心中的分量！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先死，老天无眼！”

　　“该死的死了，我马上买豆腐买酒吃，庆贺庆贺！”

　　“不光你一人买豆腐买酒吃，全村人都买——谁都高兴，谁都庆贺！”

　　毋庸言及，他们口里“该死的”人指谁。校长的死引发一串议论，这些议论又把许多老师带进有关人生意义的思索。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一个人只要钱挣多了，买豪车、盖洋楼，日子过得风风光光，那就叫本事、那样才叫有价值——到底是这样的人生有价值呢？还是像我们身边的许多老师那样，一生甘于清贫默默无闻地在七尺讲台辛勤耕耘有价值？我实在难以回答……

　　后来，胖教导接替老校长，成了我们校的校长。虽然他话里话外带着对老校长不幸身亡的惋惜和悲伤，但我们明显地看出他身上更多的是庆幸和窃喜——要不是这场意外，怎么会轮到他当上这间小学的校长呢？因为他当上校长，我像许多老师一样，格外关注他。他的身躯似乎显得更加臃肿肥大，面庞饱满，面色红润，两腮胖嘟嘟地鼓起，沿鼻子嘴角划开两道小深沟；眼眶往里陷，两颗眼珠子就像两颗小黑豆，亮光闪闪；两道眉毛就像牙刷头嵌进去的一样，根根发丝灰白相间，又粗又硬直往脑门上伸展；短平的红鼻子往下长到上唇，鼻头猛地往里卷，又尖又弯，就像猫头鹰的喙；尖嘴薄唇，小小的圆下巴只是一小段圆弧，似乎它老想躲进鼻尖底——两腮的肥胖更凸显圆下巴的细小……从外部轮廓看，那张脸是一个扁平的等腰三角形，从细处着眼则是一张猫头鹰的脸。他的外貌富有特征，使人过目不忘；他的性情更不同一般，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又叫人感到难受。他敬仰历史上的清官，渴盼在人们心中树立清廉的形象，一些求助与他的人出于礼节拎着大包小包到其门上，他面红耳赤怒目瞋视，大声喝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谁稀罕那点东西！拿回去——不拿回去不给你办！”搞得对方心扑腾扑腾乱跳，尴尬不安。教了几十年的书，教出许多优秀毕业生，便感到自己了不起，是个权威人士，言行绝对称得上典范，容不得一丝儿冒犯。他珍惜荣誉，死爱面子，总想做出成绩赢取好名声，可往往事与愿违，学校事务方法失当招来许多矛盾，招致天怒人怨——老师对他产生意见心里不舒服哪肯下力气工作？学校怎能出成绩？虽不贪小便宜，却又极其自私——他的自私在哪看出呢？待会儿自然能谈及——所有这一切，使他工作起来磕磕碰碰，不顺爽、不顺心！

　　我们学校的“侯老师”何等人物，若是他没有上下打点好对待工作敢那么放肆吗？因为工作马虎应付，又有些不把新校长放在眼里，新校长就忌恨于心，而且忌恨之情日益浓烈。对待“侯老师”，老校长总是面对面严厉批评，诚恳提出要求，暗地里不去搞那些七七八八的小动作；新校长却不然，他把话全闷在肚子里当面不说，却一次次跑到学区领导面前打小报告，要求把“侯老师”调离学校——此种小人之举谁受得了？他人还在学区，说的那些话往往早已传到“侯老师”耳中，“侯老师”心里好受？于是，两人关系一天天变僵。或许是有意为之“侯老师”更加不把工作放在心上，学校爱来不来全凭自己一时的心意——高兴就来，想来就来，不高兴、不想来就不来——偶尔来到学校若心情好就到教室给学生胡乱说几句，若心情不好就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闷声不响抽烟想心事……校长知道“侯老师”的本领，说道“侯老师”总显得小心翼翼委委婉婉，可时间一长他就受不了，火气上来了……胸中之火越烧越旺，终究要爆发！

　　又一天早上，上课铃声响过好长一段时间，“侯老师”置若惘闻按惯有的姿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还把两只脚从皮鞋里拔出来架到办公桌上，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校长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无动于衷；校长又瞪了瞪他几眼，嘴唇哆嗦着，他仍然无动于衷；校长突然“呼”地一下站起身对着“侯老师”，脸憋得又红又紫，呼呼地喘着气，怒目而视，似乎要把“侯老师”吃了！

　　从“侯老师”任教的班级传来刺耳的吵闹声。

　　“‘侯老师’你们班这一节谁的课？”校长大喝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粗暴生硬，充满火药味。

　　“侯老师”轻微抖动一下，很快恢复平静，不愿搭理校长，仍旧悠然独坐，沉醉于烟卷的阵阵芬芳中。校长被进一步激怒，一手叉腰，一手伸直一根手指头不住地点着“侯老师”，扯足力气喊道：“耳聋还是没听到？我问你哪，这节谁的课？”

　　由于用力过度声音都沙哑了。

　　“我的课！”

　　“你的课就应该到教室去、到学生那边去！”

　　“我就不去，你能怎么样？”“侯老师”把脚从桌面收起插回皮鞋，“噌”一下竖起身子，气冲冲地瞪着校长。

　　“你……你……你，工作这种态度，别……别……别怪我不……不客气！”校长语无伦次。

　　“随你便！”

　　激烈的吵闹声揪紧老师们的心，大家生怕出意外纷纷扔下手中的粉笔，赶回办公厅。

　　“怎么了，有事不会好好说，非吵破脸面不可？”

　　“闹成这样影响多不好，还是老师呢！”

　　“你妈的，想把我调走，我早就想找茬狠揍你一顿！”“侯老师”继续怒骂道，“不长眼的家伙，什么东西，以为做了校长就了不起，想整我做梦去吧！今天警告你，再敢往我身上耍花花肠子跟我过不去，我就揍扁你！你不信就试试看，我敢不敢……你的妈妈的，眼睛长屁眼上……”

　　“好了，过去就算了，别再嚷嚷了。”有人劝“侯老师”。

　　校长瘫坐在座位上，眼睛直愣愣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嘴巴嘀嘀咕咕动个不停，声音小小的，既是说给自己听，又是向大家解释：“上课时间不去上课，还有理、还摆出这样一副姿态，无法无天！”

　　争吵之后，一连几天“侯老师”、校长都没来学校上班。“侯老师”没上班要么是习惯使然，要么是继续与校长斗气；校长借故未上班是因为自己的心病。一个堂堂小学校长为了工作居然当众被辱骂、被恐吓，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还有什么尊严可言？自己的脸面丢尽，威风扫地，心哪能不痛？心灵上的创伤比肉体所受到的摧残更加痛苦！

　　他还有什么脸去见学校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