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砂独自走到太后以往念佛的佛堂前。.136zw.>最新最快更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这里，原本只是想着太后去了，可惜了那架“百川”琴便要就此蒙尘。思来想去纠结了一下午，终究还是忍不住就偷偷溜过来看一眼。

　　可是，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摸了一摸，摸完之后自然是要弹上一曲，弹完之后……看着怀中的名琴，沈青砂弱弱的叹了口气，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把琴抱出来了呢？早知当时太后要将这架琴送给她时她就该收下，不知现在这个情形算不算不问自取。是哪个家伙说的？不问自取是为盗也。该死的，她怎么这么博学，连这么有学问的话都知道！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眼前的佛堂大门已损，她抱着琴在门前伫立良久，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

　　曾经那么端庄肃穆的佛堂，如今被砸的一片狼藉，再看不出往日的风光。

　　往里走了两步，她俯身去看那尊倒在地上的泥塑观音，那慈悲为怀的微笑，如今看来，竟似一种淡漠的冷笑。

　　她闭了闭眼，转身向外走去，柔软的鞋底轻轻碾过佛像的碎片，收敛了全部笑容的脸上是同样的淡漠，琉璃一般清澈的双眸深邃清冷。

　　就在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的向太后保证说她还可以弹琴，如今言犹在侧，却已是物非人非。

　　佛，果然是不救人的。

　　“谁在那里？”马奎突然叫了一声。

　　穆成泽循声望去，只见月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宽大的白色丧服，迎风而立，黑色的长发在身后肆意飞扬。她就这么淡然悠远的站在哪里，仿佛这世间的纷扰俱与她无关，那样的遗世独立。

　　听见马奎的叫声，那个身影愣了愣，然后快步走了过来，“奴婢不知皇上在此，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看清来人的样貌，轮到穆成泽发愣了，沉默了一下，他迟疑的问，“沈家小姑娘？”

　　青砂嘴角一抽，极为勉强的点了下头，“奴婢沈青砂，皇上可以唤奴婢青砂，或者司琴。.136zw.>最新最快更新”

　　眼前的小姑娘低着头，依旧是那副干净、乖巧、无害的模样，穆成泽摸了摸下巴，果然，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吗？

　　“你怎么在这里？无双还好吗？”

　　“娘娘喝了孙大人开得安神汤，还在睡。”沈青砂低眉顺目，紧了紧手中的琴，轻巧的避开前一个问题。总不能说自己是来看琴然后一不小心顺手抱走了吧。

　　随着她的动作，穆成泽也看见她怀里抱着的琴，微有些失神。第一次见到这丫头时，似乎她也是这么抱着一架琴，出了一会神，他缓缓道，“青砂，再给朕弹一曲吧。”

　　“奴婢遵旨。”她抬头浅浅微笑，露出腮上两个浅浅的梨涡。

　　“皇上想听什么？”

　　“嗯……也没什么特别想听的，你随便弹就好了。”

　　沈青砂愣了一下，偏头想了想，认真的模样很可爱。

　　穆成泽有些出神，刚才看见的那个遗世独立般的身影在眼前萦绕不已，然而却很难将她和眼前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手指随意拨了两下琴弦，而后流畅的乐曲自指尖倾泻而出，与上次在羲和宫听见的琴音迥然不同，上次一首《桃夭》艳若桃李，令人惊艳，如今这曲悠远清雅，虽不知名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种古意。

　　袅袅琴音中，他似乎看见青砂身着的那袭白衣上，有一种清气慢慢弥漫开来，如青草晚露，山涧晨雾，是一种独存于天地之间摄人心魄的清。就好像，这人世间的污浊都不能靠近她分毫，即便往她身上泼再多脏水，她也依然可以清若浮云，净若菩提。

　　穆成泽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今日去了另一个世界。

　　方才一直干涩的眼睛里竟起了淡淡的水雾，他微侧过脸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怎么听起来这么悲伤？”

　　“悲伤吗？”青砂抬起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表情很无辜。.136zw.>最新最快更新她摇了摇头，无可无不可道，“曲子并不悲伤，悲伤的是听曲人的心。心境不同，感受便不同。”

　　穆成泽微怔，沉默片刻，自嘲的笑了，“连你也看出朕很难过？看来朕还真是失败。”

　　沈青砂低头随意拨弄着琴弦，“奴婢没有看出皇上的心情，但音乐可以感受到。”

　　月光下，弹琴的女孩皮肤很白，一双眼睛点漆似的，睫毛扑闪扑闪，抿嘴的时候都可以看见两个小巧的梨涡。很乖巧，很可爱，很无害的样子。

　　约莫是这些事憋在心里太久，又约莫是青砂充满清气的琴音勾起了他一直压抑的情绪，犹豫迟疑数度，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青砂，你说，如果有件事情明知是对的，而且是最好的，可是做的话，会被很多人误会，自己也会很难受，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做？”

　　沈青砂停下手，有些为难的笑了笑，“值不值得……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呢。”

　　穆成泽也笑了一下，“也是呢。”他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却来问一个小孩子。

　　“奴婢的哥哥说，当你想不明白做一件事是否值得的时候，就做自己认为应该做和不得不做的事情，这样就不会错。”

　　穆成泽一愣。

　　她手指微动，换了一首曲子，接着道，“奴婢认为，既然是误会就总有能解释清楚的一天。何况，人活在世上，总会被人误解、指责、冤枉、憎恨，总有些事想不明白，为何别人都说自己错了，但不管怎样，自己明白就好，只要不放弃，总能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

　　小小的少女抿着嘴，笑得有些腼腆，“也许皇上会认为奴婢太天真了,可奴婢就是这么想的。”

　　这是沈青砂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穆成泽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个素衣纤弱，乖巧无害的小女孩，背上似乎有飕飕凉风吹过。与上次一样，沈青砂的话看似随意而说，却又句句意有所指，简直就像是为了开解他的心结而预先拟好的腹稿一样。

　　穆成泽沉下声，试探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皇上随便这么一问，奴婢便随便这么一答。”她缓缓抬起头，与穆成泽对视着，笑意嫣然的眼眸清澈见底，她说，“皇上是否‘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最终还是穆成泽先移开了眼，沈青砂的眼神太过坦然，让他找不到怀疑的理由。

　　气氛一时安静的有些尴尬，过了许久，穆成泽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严肃道，“青砂，朕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皇上言重，青砂是个奴婢，皇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这件事，朕不想以皇帝的身份来命令你。你就当这是一个普通人的请求，答不答应都是你的自由，朕想听实话。”

　　面对皇帝这样奇怪的请求，沈青砂并无半分讶异，只是淡淡微笑着，用她一如既往的语气轻轻缓缓的道，“皇上请讲。”

　　“朕希望，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陪在表姐身边，可以吗？”

　　听穆成泽说完，沈青砂轻轻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件事情。皇后和皇上对奴婢有大恩，所以，不用皇上说，奴婢也会这么做的。”

　　一直因紧张而紧握成圈的手，为这一句承诺蓦地松开，穆成泽长长喘了口气，“听你这么说，朕也就可以放心了。”

　　沈青砂眨了眨眼睛，突然眼睛一弯，笑得有些狡黠，“不过，既然这不是皇上的旨意，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托付，那么相对的，皇上可以答应奴婢一件事吗？”

　　“呃……没问题。”穆成泽咽了咽口水，为什么，有种小白兔瞬间变身小狐狸的错觉。

　　沈青砂突然站起身，跪倒在地，“完成这个托付之后，请皇上放奴婢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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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两日，三日……十日。

　　卫无双的身子早几日便已大好了，可孙冶临还是不让她出门，说是吹不得风。卫无双黑着脸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却未曾注意穆成泽也数日未来了。

　　沈青砂看着觉得心里堵得慌，看来，穆成泽还真是很努力的想要多瞒一天是一天。可是，这种虚假的温暖真的有必要吗？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终于，这日下午，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的奔进门来，扑倒在地，声音颤抖，“娘娘，卫将军……卫将军被处斩了!”

　　“哐啷”一声，像是茶杯摔落的声音。

　　隔壁沈青砂正在练字，手一颤，“佛”字的最后一竖顿时歪成了一撇。定了定心神，她慢慢补完那个“佛”字，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你说什么！”是卫无双的声音。

　　“卫将军通敌叛国，皇上下旨处斩，十日前就已经处决了！”

　　“不可能，不可能……”卫无双喃喃自语，突然大叫一声，“我不信！”声音高亢尖利，却在最高处戛然而止，仿若断肠一样的悲鸣。

　　“娘娘，娘娘……”是司棋匆匆奔过来的声音。

　　“快叫孙太医……”这声音是司画的。

　　有人应了一声，慌乱的奔了出去，应该是司茶吧。

　　外间乱成一团，沈青砂听在耳里，却不着急出去，仿佛外面的骚动皆与她无关。搁下笔，对着刚写完的那个“佛”字凝视了片刻，她慢慢勾起嘴角，将原本那张抄录着佛经的纸团成一团，用力扔出去。

　　闭了闭眼，沈青砂重新执起笔，龙飞凤舞的写完后随手将笔一抛，换了身白衣施施然出门。一阵清风微微吹起桌上的纸张，墨迹未干的大字像要透纸而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哥哥，你告诉我，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慈悲的佛，为什么，那些善良正义，努力奋斗的人们还会有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