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相思不负君 第四十二章 跟踪
作者:莫一一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穆成泽出去片刻,再回来时身后跟进来两名不认识的男子,二话不说抬起刘珝便脚步麻利的出去了,看身形应该是会功夫的。

  沈青砂猫在屏风后,听见整齐的脚步声离开二楼后方才慢悠悠转出屏风,一出来见穆成泽还老神在在坐在那里,明显愣了一下,怪道,“皇上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回宫?”

  “朕等你一起回去。”穆成泽答得挺顺溜,理所当然似的。

  沈青砂小小窘了一下,“多谢皇上,不过发生今日之事,奴婢心中总觉有些不安,所以想……”她咬了咬唇,斟酌着用词。

  “朕明白,表姐那边朕会去说,你安心住在这里,朕会留人在附近看着,你自己……”穆成泽唯一颔首,直接省了她斟酌的麻烦。

  “那也请皇上放心,该做什么,如何做,奴婢知道分寸。”这次换穆成泽话未说完被沈青砂接过。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你从来不必费心解释,甚至你话不用说完,对方便已心领神会。

  送走穆成泽,她打了盆水准备洗脸,一双手刚泡进水中突然想到方才碰过刘珝那只猪蹄子,心中登时一阵恶心,忍不住泡了又泡,搓了又搓,明知已洗得很干净,可心头那股子恶心感仍挥之不去。

  好容易说服自己,拉过架上的毛巾擦干手,她随手将头发挽起,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重新带上帷帽溜溜达达出门去了。

  她不曾想到的是,穆成泽此刻尚未回宫,倒不是他不想回去,只不过他的马车用来送刘珝那混蛋去辅国公府了,而他又不能租一辆马车回宫,无奈只得让随行侍卫回宫重新驾一辆车来接他。

  此次出宫,他只带了两名侍卫随行,现下一名送刘珝去了,一名回宫,所以,此刻穆成泽理所当然地独自一人坐在清音阁对面的茶楼上喝茶看风景,也就理所当然的一眼便瞧见了从后门溜出的沈青砂小朋友。

  占了茶楼三楼靠窗的宝地,这奇佳的视野简直就是为盯人准备的,端着茶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一袭白裙飘过街角,蹲下身将一块碎银放进墙根处那名老乞丐的碗中,那乞丐抬起头看见是她,连忙站起来,神情既诧异有高兴,“莳萝姑娘?您回来了?”

  沈青砂微笑着点点头,“乔爷爷,这天一会怕要下雨,赶紧回去吧。”

  穆成泽有些懊恼地捏着茶杯,他听不见这两人的对话!

  却见她一扭身钻进斜下里一个窄窄的巷子里,穆成泽暗骂一声,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且算着时间,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口中喊道,“小二,这桌子给爷留着,爷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人已从窗户跃了出去。

  悄悄跟在沈青砂身后走了百来米,穿过那条窄巷转到另一条街道上。不过隔了百来米的距离,两条街道却是天壤之别,忘归巷灯红酒绿,繁华不可一世,而此街破败寥落,说是汴京城中贫民窟一点也不为过。

  三三两两蹲在街边打弹珠、和泥、拍纸片的脏孩子一见沈青砂连忙扔下手中东西,笑着向她奔过来。

  穆成泽连忙闪进一旁的土墙后,看着那群脏娃娃一叠声的欢呼着,“莳萝姐姐”众星拱月般将她围在中间。.136zw.>最新最快更新,提供沈青砂微笑着从宽大的袍子中摸出一个布袋打开,发给一人一个包子。藏在墙后偷窥的穆成泽瞬间汗了汗,一袋包子啊!难怪这丫头总穿这么宽大的衣服,敢情是因为能藏东西?!

  看着那群孩子捧着包子啃得无比开心满足的脸,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最大的那个小男孩,低声道,“小飞,姐姐可能要很长时间不能来看你们了,这些钱你拿着,好好照顾大家。”

  那个叫小飞的孩子托着沉甸甸的钱袋傻傻看着她,半晌艰难咽下口中的包子,“姐姐,你要去哪里?”

  “姐姐也不知道……”她有一瞬的迷茫,而后恢复柔柔的笑容,“这样,要是他们问起来,你就说姐姐嫁人了吧。”

  说完也不管小飞一脸的呆样,冲众小屁孩挥挥手,在一片“莳萝姐姐再见……”的声音中继续溜溜达达往回走。

  重新走回那条窄巷后,她停下脚步,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穆成泽,缓缓眨眨眼,“皇上看什么?”

  收回目光,穆成泽只说了一句,“难怪你说你缺钱。”

  沈青砂抿了抿嘴,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穆成泽笑了笑,“朕只是没想到原来真有这么傻的人,也许佛经读多了果然会让人变得……伟大吧。”

  伟大?沈青砂心中嗤笑一声,其实他心里真正想说的是“白痴”吧?反正她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谁说做好事的人一定都心地善良了,她就是那个伪善者,即使日复一日做着这种令别人觉得“善良到傻”的举动,她依旧没有变的善良,真是朽木不可雕。

  傍晚的天空飘着一朵朵火烧云,明媚的霞光映照下少年天子清亮的眸中清晰的映出她此刻模样:一袭简单到朴素的宽大麻质白裙,白白皮肤,尖尖下巴,腮上浅浅酒窝,怎么看都是很干净,很舒服,很乖巧的模样。

  想来,穆成泽也是这么认为她的吧,所以才表情柔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暖光,这样的穆成泽看起来很有一种谦谦君子、温良如玉的感觉。只可惜,这样温柔的让人怦然心动的目光不能令她迷惑,反让她比任何一刻都更加清醒。

  心念一动便垂了眸,缓缓走过两人之间不近不远的距离,停在穆成泽面前,嘴角含笑,温柔地说,“奴婢没皇上想得那么好,伟大什么的,从来就不是奴婢的本意,皇上莫要误会。”

  ————

  外面天又一点点暗了下来,桌上的沙漏翻了一个跟头又翻了一个跟头,青砂还没有回来,卫无双烦躁的扔下手中的戏本子,剪了剪桌上的蜡烛。

  突然烛火一颤,耳中只听得一声极轻的破空之声,连忙扔下剪刀,打开窗户,外面暮合四野看不见人,窗棂上裹着信笺的红绫飞镖犹自微微颤抖着。

  卫无双嘴角抽了几抽,还是取下飞镖,折得很纠结的信笺上只写了一句话——暂借青砂几日一用。

  下面没有署名,当然也不需要署名,那么熟悉的字迹不是穆成泽的还会是谁!

  火大的将无辜的信纸往桌上一拍,卫无双心头火气一拱一拱的,赶忙连做几个深呼吸,这才卡住没掀桌。这两个死小孩一副神神秘秘的背着她在搞什么?一个个都讳莫如深的死样,敢情就瞒着她一个傻子呢。

  扔完飞镖猫在墙头阴影里的穆成泽骤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怨念自卫无双的屋顶缓缓升起,忍不住背上一凉迅速缩了缩脖子,再不敢逗留,立马脚下生风麻溜的滚回自个寝宫去了。

  ————

  用完晚膳后,穆成泽照例是在书房看书批折子,马奎在一旁不时研个墨,加杯茶。第七次偷眼打量穆成泽未被发现的马奎终于确定,皇上一定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虽说,穆成泽在宫中一贯是没什么表情的,但马奎与他相交多年,察言观色方面自有一番心得。凭他多年来的经验判断,穆成泽心里十成十有事,估摸着这事还挺复杂,至少不能简单用生气或开心来形容。穆成泽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是正为此事纠结着。

  只是穆成泽不开口,他也只能继续装傻。

  马奎猜的一点也没错,穆成泽的确是有心事。手中的书握了一刻钟,愣是一页也没看见去,脑海中总是不自觉浮现出窄巷中的场景。

  夕阳下,白衣素雅少女站在自己面前,眼中笑意恬淡,耳边碎发随风起舞,干净简洁的像一幅泼墨山水画。

  只是她接下来说的话,句句如投入湖中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将他湖水般平静的心境,搅起一片久久不能平复的涟漪。

  她嘴角含笑,站在他面前,声音柔和,“奴婢没皇上想得那么好,伟大什么的,从来就不是奴婢的本意,皇上莫要误会。”

  穆成泽神色疑惑,她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感觉自己有听没懂?

  “皇上可知奴婢原本打算如何处置刘珝吗?”

  “嗯?”

  “与其说皇上救了奴婢,不如说您救了刘珝。若非皇上突然出现,奴婢本是准备杀了他的。”

  一听这话穆成泽果断摇头,竟是半点也不信,“不可能,你怎么会杀他。”

  “我为什么不会?”

  “你又不是笨蛋,杀了刘珝,老匹夫还不让人踏平了清音阁。”

  穆成泽的分析一针见血,沈青砂却是嘴角一弯,笑得灿烂无比,“皇上说得好奇怪,他马上风死在家中不知哪个姬妾床上,于我有何关系?”

  沈青砂的声音一向清清凉凉,如水洗过耳,令人感觉舒适,第一次穆成泽因为这把清泉一般的声音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马……马上风?”他听见自己问出口的话微微颤抖着打结。你能想象,一个刚满十四但瞧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如此平静自然的说出“马上风”三个字时,那是多么让人震撼的场景吗?直到沈青砂再次开口,他都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皇上冲出来时,奴婢捧在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五石散,而是益多散。”

  “益多散?”

  “这益多散其实没什么,不过是滋补壮阳之药,对刘珝那具酒色之躯乃是大有益处的。”不出意外的看见穆成泽在她说到“壮阳”二字时,脸部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她不以为意地轻笑,“不过,只要稍作些手脚,良药就能成为毒药。家父手札中有记载,益多散、依兰花、到手香此三者原本皆无毒,然三者同用却可致人猝死,且死状一如马上风,极不易发现。”

  适应能力很强的穆成泽已经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迅速进入一个勤奋好学好学生的角色,继续不耻下问,“依兰花?到手香?这又是什么?”

  “不过是些迷情之物,奴婢口无遮拦,污了皇上耳朵,还请皇上恕罪。”

  穆成泽的表情再次抽搐了一下,这么点大的小姑娘说起这些污秽之事却是坦然自若,没丝毫扭捏矫情。

  “皇上你看清楚了?奴婢根本不像您想得那样单纯善良,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假象。俗话说,朽木不可雕,奴婢大概就是那块朽木,枉费哥哥多年苦心教导,读再多佛经也终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转目悠悠看向远处夕阳,很凄然的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在屋中,奴婢便是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内心是这么冷血恶毒,才会在皇上面前失仪。”

  穆成泽静静看着她,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夕阳在他漂亮的眼中闪烁出一片流光溢彩,沈青砂缓缓垂下眼眸,长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阴影,她交握着双手,裙裾如行云流水,从他身边缓缓淌过,窄窄的巷子里,宽大的衣角几乎擦过他手背。

  穆成泽叹了口气,终于肯放下捏了半晚也没翻一页全然被当成摆设的可怜书。闭上眼,仿佛又看见沈青砂与他擦肩而过时的侧脸,覆盖住眼睛的睫毛忽闪忽闪,嘴角仍是向上弯着,只是那弧度看起来很寂寞,很受伤。

  那神情搅得他心烦意乱,以往遇见烦心事他理不出头绪时都会和马奎说说,可这一次莫名的有一种抵触情绪,让他不想对马奎吐露一个字。

  那丫头一定觉得自己讨厌她了吧?闭了闭眼,他其实没觉得讨厌,只是有些后悔——如果当时自己不去跟踪青砂就好了,自己也就没机会听她说那些,他真宁愿自己永远不知道那些,这样青砂在他心中便可以永远是那个单纯乖巧可爱的模样。

  拿起一本奏折,穆成泽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不能让情绪影响到计划,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最基本原则。不再去想,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先走完现下这一步再说吧。

  认真批完一本奏折,成功调节好自己情绪的穆成泽觉得自己需要的只是时间,他要从长理清情绪,慢慢来,不着急。

  ————

  皇帝心情不好,但有人心情更糟糕。

  辅国公府。

  刘靖强自镇定的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茶却是从热气腾腾端到彻底冷掉也没喝一口,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大半个时辰。作为一个没儿没女的太监,刘靖一直拿刘珝当亲儿子养着,平时那叫一个惯着,若不是规矩不允许,他早将刘珝接进辅国公府了。

  如今乍见宝贝侄子被人打成个猪头样,他真是又气又急,好容易听见里间传来下人的欢呼,“醒了,醒了,少爷醒了!”

  也顾不得什么冷静自持的形象了,随手将茶杯往桌上一搁,便往房里冲,一把握住刘珝的手,刘靖只差老泪纵横了,“珝儿,究竟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子的?”

  刘珝这倒霉孩子两眼睛上各挨了一拳,此刻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缝,刘靖这话一问,他顿时瑟缩了一下,眼睛疼得连那条缝也睁不开了。吞吞吐吐好一会,急得刘靖想抽他,“到底是谁,你倒是说啊!”

  被刘靖一吼,刘珝痛得咧咧嘴,呐呐道,“是……皇上。”

  刘靖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珝儿刚才说什么?皇上?!感觉自己的老脸抽搐了两下,“你说谁?”

  刘珝连忙用力点头,“叔父,真是皇上打得。”

  刘靖脸色黑了黑,“胡说,皇上好端端的打你做什么?”

  “孩儿今天领了一些朋友去……去清音阁。”刘珝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

  “清音阁?”作为一个太监,刘靖自然没理由知道清音阁是个什么地方,瞥了眼立在一旁的管家。

  干咳一声,管家压低声,解释道,“咳咳……那是家琴馆。”

  “荒唐!”刘靖怒而拍桌,虽说早知这个侄子好色风流,家中姬妾成群,他也听之任之没当回事,却没想到他居然连那种地方都去了,一时间直气得鼻下黏着的假胡须颤颤巍巍,最终不负众望的掉了下来。

  贲张的胸膛好容易才平复下来,刘靖看样子当真是气得不轻,“然后呢。”

  “孩儿也是听说那家琴馆的头牌琴姬琴弹得出神入化,但其人神秘莫测,没人见过她相貌,所以一时心痒,便想去看个热闹。谁知那么顺利,她直接就带孩儿回房了,结果刚一踏进她房中,皇上就突然从屏风后冲了出来,不由分说揪住孩儿就是一顿打。”

  “胡说,皇上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刘靖吹胡子瞪眼,哦不,胡子已经掉了。总之,刘靖此刻的神情俨然是认为刘珝在编鬼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急得手舞足蹈,突然发现手中攥着什么,一看立刻像发现救命稻草一般递过去,“叔父,你看这是我从皇上身上扯下来的,我真的没骗你。”他早被打蒙了,现在又急,哪里还记得当时的具体细节,只当这布料真是他扯下来的。

  目光落在刘珝手中的布料上,刘靖劈手夺过,仔细又仔细的研究了一遍,神色不由复杂起来——居然真是皇上的衣料?!小皇帝搞什么,莫非也和他那死掉的皇帝老子一样,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

  将半片衣料收进袖中,刘靖站起身,“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对门口的婢女一招手,“看着少爷,伤没彻底好之前不准他离开这间屋子,听见没?”

  这话明着是说给婢女听得,实际上是对刘珝说的,一听这话,刘珝真真是欲哭无泪——逛个琴馆半点油没揩到,反挨了一顿打,更惨遭禁足,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吗?揉着万幸没被打歪的鼻梁,刘珝哼哼唧唧翻过身去蒙头大睡。

  走出院子,刘靖突然停住脚,沉思片刻对身后跟着的侍卫一招手,神情有些阴霾,“派人去盯着那家琴馆,尤其跟着那个头牌琴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