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余生录 第72章 所念皆忘
作者:流云兒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流墨言带着风雪海回到冥殿,把昏迷不醒的她放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这般弱不禁风,无助可怜的女子,却让他恨极痛极,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遂了她的心愿,让她留在法华门;痛惜她满身是伤离去三年,再回来反倒沾惹更多不堪。

  他伸手解了她的穴道,还未细想下一步该当如何,只见风雪海开始全身抽搐颤抖,她忍不住哀嚎,整个人泪如雨下,她激动地紧抓被褥,咬紧牙关,满身是汗,滚烫潮红。

  流墨言此时再无他想,只能死死抱住她,不让她激烈的动作伤了自己。

  「雪海,安静下来,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流墨言问。

  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这法华门的先天真气会出这么大的乱子,不说流墨言不知道,想那炎珏也不会懂得整件事情的开端,竟只是一缕油然而生的情思,一抹几难察觉的欲念。

  流墨言将真气行入她体内,此时风雪海难敌阴寒之气突袭,血脉如被冰水灌入,痛苦难当,她紧咬住下唇,点滴血珠,从她唇边滑落。

  他先是发现风雪海血脉间残存,丝丝缠绕不休的先天真气,原本不以为意,但在发觉其并无修补她的损伤,反而在她周身穴道来回啃噬时,流墨言蹙紧双眉,掐指一算,这才发现问题所在。

  他心想无怪乎法华门要绝情断爱,若果先天真气被有心人拿来使用,只怕它将不再是天下第一的修练心法,而是用来牵引蛊惑人心的邪门功夫了。

  该说万幸的是,能把先天真气用得如此纯熟细腻的,除了炎珏外,世间也再无第二人了。

  是怎样的阴错阳差,才会造成现在不可收拾的后果?

  流墨言无比悔恨。

  只见此时风雪海睁着双眼,里头是无尽的空洞,唯有一团欲火炽热燃烧,她发出一声又一声,如泣如诉的哀鸣。

  「师父,我好难受……」她边说边紧抓住流墨言的手,强忍如蚁啃般的苦楚,起身扑到他怀里,却发现迎接她的不是一团熨贴百骸的暖火,而是一块透着阴寒气息的寒冰。

  风雪海哆嗦地又倒回被褥中喊:「师父,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小海……」

  她已难忍上瘾的无尽折磨,痛得在床上打滚,哀哭不止,她用力扯着头发,也不知轻重地抓着自己的肌肤,只见没两下,上头便是斑斑血痕。

  流墨言越是听到她喊着师父,眼里的阴暗就越加深一层,他索性抽出系在腰间的衣带,将她双手双脚紧缚,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

  她再不能动,只余下一双愤恨与欲火交错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

  「流墨言,带我去找我师父!」她几乎是尖声叫着说。

  「雪海,如果再让我听到妳说师父两个字,我绝不饶妳!」流墨言看到她的样子,连自己也失去理智。

  「你给我走!我只要师父!我要见我的师父!」风雪海如冥界里带着冤屈的恶鬼,凄厉地边哭边说,两眼怨毒地将所有的恨意投射在流墨言身上。

  他不愿看到她变得如此,那眼神不是风雪海,不是他深爱的人。

  流墨言取出去冥界时替她绑上的锦带,再次遮住她的双目,然后将她狠狠地抱在怀中,运足全身真气,冰寒如刃,一刀一刀剐过风雪海的血脉之中,他要一点一点将缠在她体内的先天真气去除。

  风雪海痛极,连声音都已然发不出来,只能瑟缩地抖个不停,流墨言硬是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紧紧地拥抱让她无处可逃。

  「雪海,乖,不要动,不会再痛了……」流墨言轻声说。

  他只手抚着她的后脑,像吟唱,像呢喃,念出一串术语来:「意欲灭已,垢心自灭。垢心灭已,其心则定。其心定已,罣碍则灭。罣碍灭已,心得解脱。心解脱已,即得道果。是则名为摄魂咒力。诚谛不虚,忘念如是。」

  摄魂大法,令所记者皆去,所爱者皆失,所念者皆忘。

  流墨言让风雪海与炎珏在树洞中经历过的缠绵悱恻,全部化为虚无。

  那不该有的情思欲念,瞬间在她的脑海中消失殆尽。

  随后风雪海只觉脑袋像被什么抽空了一样,顿时白光一闪,失去了知觉。

  七日后,风雪海几乎是在头痛欲裂的情况下,不得不在昏迷中醒来,她的四肢身躯更是痛得她连起身都有困难。

  她转动自己的头往四周一看,却是惊骇不已,她明明记得自己在灵树边苦战中箭,为何醒来的时候,人却在冥殿的水月阁中?

  风雪海全身裹满厚厚毛毯,被安置在书房的卧榻之上,而流墨言则是一脸清冷,不动声色地坐在桌前,见到她醒来了,没有理会她,只是抿紧嘴唇不发一语。

  她暗叫一声不好,如今身子不听使唤就够令人难受了,还要另外应付他阴晴不定的脾气。

  跟流墨言周旋所要耗费之气力,远远超过风雪海所能承受,假若可以,她一点也不想把精力跟时间耗费在这上头。

  「墨言,我好痛,你来扶我好吗?」她卖乖地说。

  「痛就好好躺着。」他冷言冷语。

  风雪海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脸色一暗,哀哀地说:「人家想要你过来陪我嘛,怎么对我那么凶?」

  流墨言看着她,眼底有些东西一闪而逝,他站起来走近她,风雪海展开双臂,想他抱着她。

  「还是淘气。」他说的不轻不重,没有责备的意思。

  她就着他的手,像条小蛇一样缠上来,用小鼻子蹭着他的脸问:「生我气了?」

  「过来吧,等我把事情忙完,再好好陪妳。」他没回答风雪海的问题,只是将她抱在怀中,回到桌前,专心地拿笔沾墨,不知在写些什么。

  风雪海微侧着望着他,想念他俊雅从容的微笑,他与她四目相望,气息交错。

  「怎么了?」流墨言问。

  「好久了,从与你分别以后,未曾见到你笑过。」风雪海云淡风轻地说,却再再提醒他过去的不告而别。

  「妳以后留在冥殿不要走了。」他还是没有响应她,彷佛风雪海自己在跟空气说话,而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他想说的,如此而已。

  风雪海觉得有些气闷,她对他的反复性格从来只有逆来顺受的份,以前还可以,现在她却有一丝烦躁,可是她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要沉着,要冷静,跟流墨言这个人生气绝对是不智之举。

  她低下头,委屈地掉泪。

  他竟不为所动。

  「可恶!跟炎珏不一样!此招无用!」她在心里喊。

  风雪海干脆挣脱他的怀抱,巍巍颤颤地走到角落去,忐忑不安,却装作可怜兮兮,她举目看过水月阁,赫见墙上几幅挂轴都是自己画像,忽然感动莫名,愧疚万分。

  所有感情事都这样,苦乐参半,身不由己,转变得太快,令人目不暇给,无从招架。

  风雪海服了软,又走回到他身边,趁他抬手,马上钻进他怀里,过了半晌,似是气消了,流墨言把笔交到她手中,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书上圈点。

  书册上只是简略的一些记载,何年何月,何时何地,用了何种方法去寻找,条列分明,但不知所谓。

  风雪海抬头看着流墨言问:「上头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明白。」

  「记录我如何上天下地找寻妳的踪迹,却总是找不到。」流墨言淡然地说。

  轰一声,风雪海心里像有什么炸开了一样,但她忍住了,心知他接下来会问自己这三年去了哪里,她不能答,只好惹怒他。

  「你以前也是这样找无尘上仙的吗?」她目光濯濯看着流墨言问。

  几字之间,犹若刀光剑影,杀招尽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流墨言看着风雪海,怒极反笑,只一心想不如拆了她的骨头,剖开她的心看是不是真的坏成这样。

  「有妳代替她,我又何须找她。」他故意激她,但话才出口,便已后悔。

  狠话一出,如覆水难收,好似在心底戳了刺,再也除之不去。

  风雪海呆愣地看着他,终于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流墨言知道这回她是认真了,他叹了一口气,不再恼她一意孤行,终至铸成大错。

  像以往一样,他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当她还是孩子,仍旧单纯无邪。

  流墨言心绪宁静地安抚她。

  他对自己说,那一时的行差踏错,与无垠的岁月长河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他有何放不下?

  更何况,风雪海已经都忘了,全仰赖他之手,夺魄摄魂,斩却前尘,如此残忍,决断,他熟练得可说是毫不留情。

  事到如今,他当然可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