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悄然站于一旁的流墨言，早已难忍胸中那骇人的怒意，他对风雪海甘愿为了炎珏将东海门双手奉上的作为，除了感到不可思议，更觉得是对自己的欺骗与羞辱。

　　她为炎珏做了那么多，是否他们两人间除了那被忘掉的记忆外，还有他不知道的情意在里头？

　　流墨言不愿继续猜测，也不再让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他们师徒二人，如此为对方着想的模样，他默念了几句咒语，随即消失在集英台上。

　　风雪海立时知道他走了，但她的心中不但没有愧疚，反倒觉得如释重负。

　　流墨言无法帮助她达成所愿，他的存在一直是她此行中的变量。

　　她怕他，恨他，如果他肯走，她求之不得。风雪海只愿自己从此不用回头，而他也是，唯有这样才是对他们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可是流墨言绝对不会善罢干休，她太清楚他的执念，他这一转身就走，只意谓着他恨透了她，以流墨言的性格，他绝对不会饶过自己。

　　会后，炎珏倒是有心，一路护着风雪海来到琉光泽离宫，他甚且帮着她张罗大小事情。

　　她故作镇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这里依旧晶莹富丽，但却再无伊人身影。

　　错过的，不再重来。

　　炎珏观察到她的神情略有哀伤，轻声唤回她的注意：「小海，妳若有不懂或不知该如何处置之事，可以跟为师说，为师会尽所能助妳一臂之力。」

　　「谢谢师父。」风雪海拱手一拜。

　　炎珏点了点头，看着她，忍不住问：「流墨言可有再为难妳？」

　　听他如此说，风雪海脸色微变，但却故作镇定，她说：「师父，冥尊没有再为难小海。」

　　炎珏猜测她有事瞒着自己未说，否则也不会神情有所转变。

　　他直视着她，眼神里混合着疼惜、关怀与担忧等情感，一时间竟让风雪海有些不知所措，她默默将头垂了下来。

　　「若他还是要强逼妳做不愿意做的事，妳跟为师说，我定不放过他！」炎珏略有怒意说。

　　风雪海感激地抿嘴一笑，她深知炎珏的脾气，他断然不可能让别人欺侮了自家徒弟，可是流墨言的身份对于她来说，总是特异的存在，她若没有表态，他也不能有任何动作。

　　然而挑起两人间的恩怨，非风雪海所乐见，她当初让炎珏知道流墨言逼迫她一事，也不过想让他接受自己，如今目的已达，再让他们心结难解，就是不智之举了。

　　「师父，小海真的没事，您不用担心。」风雪海说得很是肯定。

　　炎珏看她不愿多说，心里有些失落，这个徒弟从来不愿在他面前显露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她对他即使在当初尚存恋慕之心时，也是隐藏至深，让他无从察觉。

　　他们之间，彷若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各据一端，你进我退，若要不顾一切前行，立即双双掉落悬崖。

　　是故，炎珏宁可退一步，只在远处守护她。

　　风雪海不知道炎珏的那些心思，她眼中的师父还是如往常般高傲严肃，或许近来对她是比较没有那么雷厉风行了，但她实在跟他亲近不来，要她像对流墨言一般，撒娇卖乖来讨好一块万年寒冰，她绝计是接受不能。

　　她又唤来李飞扬与芷儿，对他们细细交代了该处理的事情，才拖着有些疲累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寝殿。

　　这人都还没踏进去，她就直觉有些不对。

　　唉，若果此生未曾遇见他，是否可求得一点安稳，一丝平静？

　　她抬头看着廊外半残幽亮的明月，心中思虑百转，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踏进殿中。

　　只见流墨言一脸平静无波地坐于床榻之上，姿态闲逸，慵懒之至，若不是风雪海太清楚他的为人，肯定为他的身影所迷惑。

　　此时她虽对他心寒，但与他争执总有自取灭亡之感。

　　风雪海赶紧堆起天真无害的娇俏笑容说：「墨言，你等我吗？」

　　流墨言淡漠地没有任何情感，斜眼看着对他走来的风雪海，清冽决绝地说：「停住，别过来，妳好好地给我跪在那里反省。」

　　风雪海一时没听明白，她停住脚步，怔怔地呆立原地问：「你说什么？」

　　流墨言瞇起眼睛，充满不屑地说：「妳不是什么尊严也不要吗？要跟我求饶，就跪下求我，或许我会原谅妳。」

　　风雪海闻言，但觉一股焚身怒意涌上心头，此时此刻，她恨透了流墨言，他难道就要羞辱她到这种程度才甘心吗？

　　她咬紧下唇，坚决不肯。

　　若她不曾深爱他，她何以要坚守这薄弱的自尊？他为何就是不明白？！

　　流墨言见她没有动作，缓慢地走至她身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颚，风雪海气愤地别过脸去。

　　「妳不是一直问我怎么让白蕊回魂吗？要我告诉妳，妳就跪下求我，说妳错了，希望我原谅妳。」他在她耳边，冷然吐出这些话，刺得她心痛难当。

　　风雪海转过脸来，狠狠地望着他，双目通红，全身不住颤抖，可是她知道自己有求于他，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一思及此，她强忍住内心的悲愤之情，对流墨言跪伏于地，她眼眶含泪，只觉屈辱与难堪铺天盖地而来。

　　「雪海，妳还没求我呢？」流墨言提醒她。

　　风雪海两行泪水不由得滴落于地，她压低声音，态度谦卑地说：「雪海错了，请冥尊原谅我，并请冥尊告诉雪海如何让白蕊回魂的方法。」

　　流墨言没有理会她，径自回到床榻上，手拿一本书翻看，也不管风雪海还跪在地上，这样漫漫黑夜，灯火摇曳，两人如此相近，但内心却彷佛隔了千重山。

　　他是决心不让她好过，到了夜半之时，风雪海只觉手脚酸麻到无以为继，她累极倦极，趴在地上忍不住有了昏沉睡意。

　　在她失去意识时，流墨言悄然来到她身边，点了她穴道，随即将她揽在怀中，他看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心里微微一动，轻吻了她的唇瓣。

　　他不知为何，只要看到风雪海宁愿自取其辱，也要跟在炎珏身旁的样子，就无法控制地产生熊熊的怒意。

　　她觉得自己备受污辱，可是见到她如此没有尊严地向炎珏俯首，他流墨言难道不会觉得更加难堪？

　　饶是他给不起她想要的，就要任她为所欲为，追着炎珏什么也不顾了。

　　流墨言心想：「雪海，妳想要的，我都给妳；想要做的，我也替妳做到，有什么是炎珏可以，而我却不行的？妳就一定要留在他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天地，他的眼里只有风雪海，但她的眼里却不是只有他。有太多他所不知道的人或事，将她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两人咫尺天涯，相看相拥不相知，相念相爱不相守。

　　流墨言轻叹一声，抱着风雪海将她轻放在床榻上，随手留下一张纸笺，让她将青蕊带来冥殿，随后转身念了几句咒语，整个人瞬间消融于夜色之中。

　　天色一明，风雪海就从睡梦中醒来，立刻发觉她的四肢像石头般不听使唤，在好不容易努力伸展一阵子后，她这才有办法从床榻上挣扎地坐起来。

　　她对流墨言的恶劣行迹感到怒不可遏，然而自己技不如人，所学有一半来自他的传授不说，她那残破的妖身，对上他千年修为，简直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她就算是孙悟空，也逃不过如来佛祖的手掌心，更不提他对她的无边情意，正如同一个紧箍咒，让她动辄得咎，无法脱身。

　　风雪海拿起流墨言留下的纸笺一看，只觉得彷佛是火上添油，他就是不让她顺心如意就是了，凭他冥尊要找个妖是有多困难？竟然还要弯弯绕绕吩咐她去办，实在令人讨厌至极。

　　她随手一捏，欲将纸笺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却没想它滋的一声，爆出一团小火球，径自燃烧起来，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竟让她手都被烧黑了一小块。

　　霎那间她好像能看到流墨言邪佞地看着她，而他轻蔑的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嘲笑她蚍蜉撼树，自讨苦吃。

　　风雪海满脸阴郁，心想：「可恶！流墨言，我跟你没完！现在我拿你没办法，将来我定要让你跪着求我原谅！」

　　然而她的狠话说得再怎么铿锵有力，实际上还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为什么流墨言不能像以前那样宠她，疼她？

　　如今的他，坏到简直人神共愤的程度，莫非他又被混沌八荒之气影响了？

　　风雪海细细思量半晌，心中的气倒是因此消减了几分，再想起青蕊一事，若流墨言肯开口帮忙，那比她在旁边求他千百次还有用得多，难得他此刻愿意做，她怎能不好好把握机会。

　　风雪海抓准时间立刻赶往无量宫，她知道要找到青蕊，非得请师兄南宫暮出马不可，再者，不趁机从中向师兄拿到一点好处，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一整夜跪在地板的膝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