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余生录 第78章 落荒而逃
作者:流云兒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风雪海赶在朝会前来到无量宫,但见晨起露意深重,石阶冰凉,廊回静寂,秋意萧瑟。

  她立于门前,想了片刻,只觉得如今身分与以往不同,冒然进去可能有失礼节,于是在通传之后,由留守弟子带领,一路来到净修殿书房前面,

  她暗自想:「我不是说要来找师兄吗?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甫一进门,只见炎珏如日月清朗般,神色澄净,不发一语地望着风雪海,而南宫兄妹则是站

  在她前面,恭敬地颔首聆听师父的指示。

  南宫暮察觉到她走进,略略侧着头,对她挑起眉毛,睁大眼睛,而风雪海朝着他看了一眼,单单几个动作,两人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他问:「妳来做什么?」

  她答:「我来找你的。」

  不需要任何言语,这是风雪海从小跟着师兄所培养出的默契。

  炎珏见状,脸色微变,但仍声色和缓地问:「小海,妳这么早来此,所为何事?」

  风雪海跟在他身边什么没学会,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练得十足十,她立刻俯首一拜说:「小海特地来向师父请安。」

  她才说完,南宫暮便非常不识相地在旁边噗哧一笑,心想:「刚刚门内弟子通传时,早已禀明妳是为找我而来,这下子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看妳怎么收拾!」

  然而炎珏只是淡漠看了他们几眼说:「正好,为师刚好有事要找妳,暮儿,晨儿你们先行退下。」

  「是,师父。」两兄妹同声应道。

  南宫暮临走前,还对风雪海做了一下鬼脸,似是对她接下来的处境感到异常同情。

  风雪海神色不改,她早非昔日怕死师父的小徒弟了,为这一点小事,她不信炎珏真能把她怎么样,更何况她有东海门在背后撑腰,身为一派之主,动辄要打要骂也太不给面子了些。

  「小海,妳过来。」炎珏唤她。

  风雪海神色泰然地朝桌旁走去,只见炎珏拿起笔要写字,她也习惯成自然地开始帮他研好墨并铺上白纸。

  他沉声静气,指顾从容,写下几个字后,直视着风雪海便问:「小海,妳可知何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风雪海心想,师父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逮到机会就是孜孜不倦,倾囊相授,她顿时苦着一张脸,无论如何也再装不出谦和恭谨的模样。

  不过幸好这句话出自炎珏逼着她读的经书中最为基础的一本,她不假思索就能回答他的提问。

  「这是论语《为政》篇所提,为政者当以德为原则来处理政事,彷若北辰高挂天际不动,周边群星皆会环绕其旁。意思是说,统治者若是实行德政,则群臣百姓自然会围绕着你转。」风雪海说。

  她太了解炎珏心里在想什么了,他无非是要自己在带领东海门时,必须时时刻刻保有诚惶诚恐,以德为本之心,万不可忘记他多年来的教诲。

  炎珏听到她的回复之后,略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陆续与她讲解了一些为政之道。

  这样一大清早,与他谈论道理,在昨夜睡眠不足与身体疲乏的夹击之下,风雪海整个人只觉一阵昏眩。

  她开始有些飘飘然,眼神迷茫,淡薄睡意缓缓袭来。

  窗外透进金光错落,撒在师徒二人身上,岁月静好,恍若当初。

  风雪海不由得怔忡出神,如堕梦境,勾起往事,历历在目。

  当时至为关爱她的师父,没有对她失望,没有逐她出师门,没有断她的仙骨,没有对她起过杀心,更没有给过东方朔谦致命的一击。

  她甚至因为朝夕相处的陪伴,对师父起了不该有的恋慕之情。

  太傻了,飞蛾扑火也不过如此。

  修道之路过于漫长苦闷,只怪她当时年幼无知,爱恨嗔痴,七情六欲,没一样躲得过。

  唯有这时候她觉得当妖好,羽化登仙实在太过孤清,她贪恋人间的温暖,妖虽无心,至少还能有情。

  炎珏见到风雪海如此失神,忍不住轻声唤她:「小海?」

  「弟子在,请问师父有何吩咐?」风雪海打起精神道。

  虽然她装作无事,但炎珏还是能察觉到她百转的神色变化。适才她的确对自己放松了心神,不再时时刻刻保持警戒之心,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知道她早已没把自己这个师父放在心上。

  然而他依稀觉得还有一丝牵扯,残存在风雪海的回忆之中。

  炎珏目光濯濯看着她,眼里有太多思绪混杂,一时间竟让风雪海有些不安。

  「小海,当年的是是非非,导致后来无以挽回的结果,这并非妳我所愿。龙王之死,我难辞其咎,小海,是为师的错,为师有负于妳,妳可否愿意原谅我?」他说。

  如此情真意挚,毫不掩饰。

  砰一声,彷佛有什么撞在风雪海的胸口,她只觉气血凝滞,心神一凛。

  她凄然地想:「师父纵使有错,恨他或不恨他都是我自己的事,为何他那样仙姿高傲之人,竟要这般低声下气,求我这个徒弟的原谅?」

  旧恨大浪淘不尽,旦夕风起云涌。

  委屈,怨恨,愧疚,悲哀交错缠绕,风雪海再也忍不住泪盈于睫,放任地大哭起来。

  炎珏不发一语地望着她,迟疑半晌,终于握住她的手,风雪海下意识就要抽回去,却没想到他运劲一拉,把风雪海整个人带至身前,双手将她按在胸膛,任她泪水沾湿衣襟。

  看到哭泣的风雪海,炎珏的所有坚持,所有隐忍,所有退让,霎时间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风雪海呆立于原地,一时间头皮发麻,四肢不听使唤,尔后她忽然惊醒,猛然地想推开师父,可是他臂力惊人,饶是她苦苦挣扎,也不能逃脱。

  她早知人事,对如此亲密之举,除了慌乱,还是慌乱。

  太令人错愕,师父的举动吓得她泪水霎止,不知所措,她全身僵硬地闻着飘散于脸前的气息,那属于他的檀香味道,彷若迷烟,几乎令她感到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炎珏终于松开手,风雪海立刻从他怀中逃离,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她落荒而逃,逃得是六神无主,惊恐万分。

  炎珏看着风雪海离去的背影,剎那间他的脸浮上一层薄雾,阴晴不定,好似山雨欲来,风灌满楼,让人心神不宁,望之生畏。

  风雪海惊魂未定地冲到外头,脸色苍白,再不愿多加停留。

  南宫暮原本立于庭中等着她,见到她的神情如此奇怪,一脸的笑意顿时转为疑虑。

  只见风雪海往他奔来,揪着他的衣袖,惶惶不安说:「师兄,跟我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她紧拽着他,待到净修殿外,立即催促他与她一同御剑离去。

  两人直飞到临海高崖处才停下。

  一路上,南宫暮不是不想问风雪海发生何事,然而单凭她从书房疾奔而出的模样,也能推测出让她神色慌张的人是师父。

  有些事不能说破,后果无人能承担。

  同样身为座下弟子,师父对师妹总是放不下心。

  所有事情的开端,无非只是一念执着。

  南宫暮内心了然,仍佯装什么也不知情,他一派轻松地看着风雪海,想知道她到底有何事要来找他。

  她努力稳住刚刚的畏惧之情,终于开口说:「师兄,你可否帮我将青蕊带来瀛洲?我知道能让白蕊回魂的办法。」

  南宫暮听她一说,脸色陡变,似是惊骇难当,他强作镇定地问:「师妹,妳说回魂?白蕊究竟发生何事?」

  风雪海愕然,她万万没想到师兄不知道此事。

  「师兄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师父带我前往妖兽限界?在那里我们遭逢朱雀伏击,幸得白蕊与青蕊挺身相助,却没想到因我身陷危难,白蕊为了救我,硬是替我挡下一箭,命丧当场。」一提起

  这件事,风雪海难忍悲伤,她亏欠的人实在太多。

  南宫暮几乎站不住脚步,他的身形一软,双目泛红,只是喃喃地说:「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师父……为何都没对我说过?」

  风雪海太清楚炎珏选择瞒着他的原因,师父是那样绝情冷性之人,巴不得自己的徒弟各个都像他一样,内障不生,外尘不染,以求心无罣碍,修行悟道。

  只是思及他刚刚的行径,让风雪海不禁蹙紧了眉头。

  不过此刻她没有时间想这些,她赶紧对南宫暮说:「师兄,冥尊告诉我他有办法让白蕊回魂,只是……」

  南宫暮见她有所迟疑,着急地问:「只是什么?」

  风雪海不想趁人之危,但她能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不过就是为了一偿毕生所愿,她要将所有能握在手中的人事物,牢牢抓住,一个都不能放过。

  她眼露精光地说:「只是师兄你得答应为我做一件事,至于是什么,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保证绝不会让你有负师门,这样的条件你可愿意接受?」

  南宫暮但觉眼前的风雪海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师妹,她太阴沉,思虑太深,彷佛见不着底的邪物,不停招手要他堕入深渊。

  风雪海沉默不语,清冷无波地静待南宫暮的回答。

  「好,我答应妳。」他义无反顾地说。

  她丝毫不觉得意外,心想:「师兄以为,虽然三人不能相守,但她们总矗立在那,永恒地等待着他,此情可寄,所以无惧,然而事情没到这个份上,他不会明暸失去的痛苦有多么可怕。」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懂。

  没有人比她更懂。

  所以她知道南宫暮不能拒绝她的要求。

  「师兄,找到青蕊,将她带来找我。」她说。

  随后,风雪海与南宫暮匆匆互看了几眼,灵犀相通,他马上清楚事情刻不容缓,便御剑疾驰而去,独留下风雪海一人,遥望着波光潋艳的大海,怔忡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