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倾长歌 第11章 只如初见
作者:清婷何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bgm:新子《人生若只如初见》

  暑气尽,秋风起,正是江南最为宜人的时节,日光暖暖却不炙烤,微风习习却不寒冷,爽朗天气令人心旷神怡。在这样的季节里,盛阳公主虽然仍旧有些虚弱,但已比那夏日好过得多。

  寒来暑往,终究是撼不动的无可奈何,一想到冬日煎熬,所有人都不禁唉声叹气,而盛阳公主又绘起了九九寒梅素图。虬枝疏斜,梅朵小巧,细细墨线勾勒清雅轮廓,只待一日又一日的点染,将无处躲藏的冷意执拗地染成最温暖的颜色。

  转眼之间,冬至已过,再逢除夕。盛阳公主不尽如人意的身子,让刘叔、刘婶和山青坚持留下来,那次大病一场让每个人都心有余悸,郎中还是那番体质虚弱、湿气郁积、又有暑热的说词,更让人放心不下。如此,这一年的除夕,显得热闹多了,众人忙前忙后,只余盛阳公主一人在东篱堂中安静抚琴。

  此刻,天气阴冷,宅院门口,一袭蓝衣的男子临风而立。

  他没有想到,这就是衙役口中的公主府,连个匾额也没有,其实那匾额本来是有的,盛阳公主嫌太过招摇便让人摘掉了。他上下打量略显斑驳的墙壁、光洁朴素的大门,正要上前敲门,隐约听到铮铮琴声从墙头流出,若远若近、飘渺不定,仍听得出淡淡愁思,一丝欣赏的笑意悄悄扬在他的嘴边。

  大门开处,看到来人的老者愣住许久,男子微笑说道,“刘叔,是我,今日除夕,特来拜见公主。”反应过来的刘叔忙将男子请了进来。

  庭院不深,也不繁复,一泓流水弯曲穿过院子,低矮石桥横跨其上,青草萋萋、茂树盈盈,碎石随意散布,山石垒积昆仑之形,别有一番清新野趣。院子尽头,一间并不宽绰的堂屋倚宅而立,牌匾之上的“东篱堂”三个字甚是潇洒。

  门扇开处,一幅墨色山水高悬堂上,山石嶙峋、野松挺拔,山泉潺潺流淌、绕过林间竹屋,屋中男子端坐矮几前、手执书卷,女子恭敬地低首跪地、双手高举餐盘,一眼望去便知是高士梁鸿与孟光的故事。水墨山水两旁,是棕木绿字的楹联,安静倾诉这里的悠然惬意,“把酒言欢尽,烹茶洗意清”。

  东篱堂中,淡粉衣衫的女子低头抚琴,乌云一般的鬓发斜斜插着一只白玉簪,淡眉如远山,杏眼含笑意,樱口轻抿,偏那满月般的脸庞有些苍白。

  他正自出神,刘婶慈爱高兴的声音传来,“哎呀,沈师爷,这大除夕的你怎来了,外面风大,快进去罢。”还没说完就拉着他站在了东篱堂里。

  “在下沈四海,是县衙刚来不久的师爷,今日除夕,特来代县令拜见公主,”说完,恭恭敬敬行个礼。

  盛阳公主抬头望向说话之人,剑眉隐英气,亮眸深似海,薄唇带坚毅,漾在脸上的淡笑又融化出亲切之感,挺拔身姿连粗布蓝衣都衬出别样俊朗,举手投足之间尽皆风流儒雅。

  “沈先生有心了,”盛阳公主微微一笑,示意刘婶给客人看座、将琴移开,“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沈先生还是第一位客人呢,蔽宅无甚好茶,请沈先生见谅。”

  沈四海看到黑陶茶碗不禁颇为意外,贵为当朝唯一的公主,竟只用这般粗陋茶具,原来在县令的克扣下公主过得是如此清苦的生活,“多谢公主。”

  盛阳公主整整衣袖,悠然问道,“沈先生今日怎想起到这里了?”

  “年节之日拜见公主,于礼甚合而已,”他的语气平淡无奇。

  “于礼甚合……”公主轻抚手中茶碗,喃喃重复道,“难得还有人记得我,”嘴角浅笑已然多了几分嘲讽和无奈。

  沈四海察觉到自己勾起她伤心往事,便又开口道,“方才听闻公主琴声,古朴高远、浩然悲凉,是《胡笳十八拍》罢。”

  “不知我奏得如何,还请先生指点,”公主的声音有气无力。

  “凄切哀婉、深沉幽怨,怕是,还可更感人一些,”沈四海的语调十分恳切。

  公主略略颔首,“多谢先生,先生第一次登门拜访,又是除夕之日,就让先生闻此悲切音调,真是过意不去。”

  其实,公主的遭遇,沈四海自是有所耳闻,此番前来,除了合乎礼义就是同情怜惜,一首曲子已听出万千离愁别绪,她未开口他已了然。

  “公主不必如此,若有幸领略公主琴艺,此等细枝末节又有何干,并非四海阿谀奉承,而是公主所奏之曲确令人动容,”沈四海诚挚的表情仿佛比那曲子更动人。

  公主正答话,只见刘婶进来说道,“公主,自从沈师爷来了县衙,我们每次去领月例,他不仅从不克扣,还竭力多给一些。沈师爷一人在外,除夕怕也没个去处,不如借着今日就谢一谢沈师爷罢,。”

  沈四海谦让道,“都是我分内的事情,刘婶何必言谢。”

  “刘婶所言极是,”公主已然明白刘婶的意思,缓缓起身,微微向前倾身,“若沈先生不嫌弃,就与我们一同守岁,不知可否?”

  沈四海忙起身行礼,“公主真是抬举我了,蒙公主相邀是我的荣幸,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夜幕苍凉,所乐楼中灯火通明,六人围坐桌旁,喜气洋洋地分享一年中最为珍贵的团聚。刘婶说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刘叔讲着街道上的见闻,凡颜回忆起去年除夕的孤独冷清,山青点头招手地应和着,公主则微笑沉默。

  静静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沈四海还是转头看向公主,苍白的脸色、疲惫的眼神、优雅的动作、勉强的精神,怎么看都是病如扶柳,他的眉头不禁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仍是默然不语。

  一声爆竹巨响,打破席间热闹,山青指手画脚地冲了出去要放那买回来许多天的爆竹,凡颜担心他一个孩子不知轻重也跟了出去。

  刘婶看向沉默的女子,“公主也来看看。”

  “你们先出去吧,我等等就去看,”公主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明显这热烈的气氛还是让她颇为兴奋,只是有些东西早已将往昔那些天真活泼消磨殆尽。

  公主看看望向门外的沈四海,轻轻说道“沈先生不出去看看么?”

  沈四海闻言回头,无奈地笑笑摇头。

  “不知沈先生家在哪里,除夕之夜怎也在外漂泊?两位高堂必定甚是挂念。”

  “既然名为四海,就是四海为家,在哪里过除夕之夜,并不紧要。至于父母,年幼时就已逝去。”沈四海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与慌忙。

  公主有些尴尬,“是我冒昧了,请先生见谅。”起身慢慢踱到门口,定定望向院中开心玩耍的四人,忽觉身上多了件披风,回头就碰上关切备至的目光。

  “外面风大,公主小心受了寒,”沈四海镇定自若地退到一旁,说道“这座院子虽然小了些,还是十分别致的,看得出来公主用了不少心思。”

  公主拉拉披风两襟,“闲来无事而已,之前身子好些的时候也出去转转,如今弱了许多,只能在院子里侍弄侍弄花草了,不知是不是已然离那尽头近了些。”说着,泪滴就猝不及防地掉下,公主忙将头侧过去,转回时已是如常。

  “公主莫要胡思乱想,江南暑热寒湿,不习惯而已,若是江南之人都如公主这般疑神疑鬼,怕是没什么心思耕耘纺织了,”沈四海也晓得这安慰很是无力,待要开口,又停住了。

  公主苦笑答道,“先生真会说笑,比起那些畏首畏尾的郎中,还是先生的宽慰好听。”

  沈四海的心蓦地疼了一下,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盛极他见过,马革裹尸、流血漂橹的惨烈他也经历过,而这盛衰间的天壤之别自是有着难以言说的苦痛与沧桑。眼前的零落与曾经的那些相比,纵然天差地别,有些悲切愁怨却是相通,哪怕说不上感同身受,至少还是有点理解。

  “先生是否有兴致弈棋?”公主侧头问道,脸上恢复了浅浅笑意。

  “自然。”

  窗棂下,棋盘旁,落子声脆全被除岁爆竹掩盖,对坐的两人仿如全未听到,甚是安恬地你来我往,连烛火轻轻摇动也未曾发觉。

  山青左脚迈进门槛要去剔灯花,右臂就被凡颜抓住,还用力地指指那有点黯淡的油灯。

  “我知道你的意思,”凡颜压低声音说道,“公主难得这么有兴致,你可不要坏了事。”山青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回首望去,确见公主一向漠然的眸子此刻兀自盈满柔和光亮。

  窗外爆竹声渐悄,窗内仍是沉静如斯。

  公主右手两指拈着一颗白子,犹疑许久也不曾落,忽然将白子放回,轻轻说道,“先生赢了,今夜棋逢对手,真是尽兴。”

  沈四海嘴角勾起弧度,抬首正要谦虚一番,却看到对面女子如出水芙蓉般天然清纯的微笑,刹那恍惚。纵使他阅人无数,更见过不知多少惊若天人的面庞,也不曾如此绝美。

  略略镇定,沈四海才悠悠说道,“毕竟,人间乐事无穷尽,知己难遇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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