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37章 第十章 辞旧迎新 2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乾王在府中大摆筵席,除了若金,双方没有其他亲眷到场,永王只是派了长史到贺,因此席上大多数都是郡中军中的官员将领。若金坐在第一桌,所有的礼仪细节都看得真真切切,大梁的婚仪和东奚大大不同,没有祝酒,没有贺歌,没有亲人的拥抱,甚至自始至终都要用那奇怪的盖头遮着脸——她当然知道这是大梁的风俗,可她心里就是觉得别扭。她看着青葙一拜二拜三拜,看着青葙由着喜娘搀扶离去,看着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隐于帷幔之后,走入深宅之中,自己再也瞧不见了。

  若金呆呆地望着青葙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直到乾王过来敬酒才回过神来,赶忙起身相迎。若金这桌都是东奚的亲随,木铎也在,乾王用莫奚语和他们寒暄了几句,若金有些诧异,她竟不知道乾王懂得莫奚语的。跟木铎聊了几句,乾王又对若金说:“你可否在曜城多住些时日,常到府中看望青葙,你们姐妹多聚聚,也好排解青葙思乡之情。”若金当然乐意之至。她谢过乾王,乾王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若金得了乾王的许诺,心中便觉高兴了许多,坐下同木铎说话。

  却听隔桌有个熟悉的声音说:“恭祝乾王殿下与王妃龙凤呈祥、琴瑟和鸣!”若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正向乾王敬酒的那人,长身玉立,神采奕奕,正是韩岭。她刚才只顾盯着青葙了,没有注意到旁人,自从来到曜城,她也未见过韩岭,此刻忽然看到一年多未见的人就在眼前,不禁一愣。随即又觉自己好傻,乾王的婚宴,韩岭怎么能不来呢?自己早该想到的嘛。乾王离开韩岭那桌,韩岭迎着若金的目光,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若金连忙慌乱地收回目光,可是又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两眼。她看见韩岭落座,侧头同旁边的女子耳语——此时她才注意到韩岭身边坐着的那人,原来韩岭竟带着苏瓷同来赴宴了,若金苦笑了一下,这个自己也该想到的吧。

  木铎见她一直望着韩岭,问:“那人是谁?”

  若金说:“不关你的事。”

  木铎看了看韩岭,猜到了几分,问:“他就是韩岭啊?”

  若金没有答话,木铎知她是默认了。“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若金诧异地问:“你要干嘛?”

  “去会会你朝思暮想的人!”

  若金一把拉住他,低声喝道:“别耍酒疯了,你要在我姐姐的婚礼上闹事,我可饶不了你!”

  木铎把若金的手甩开,转身欲走,若金起身拦在他身前,斥道:“你当这是你家么?这可是乾王府!”

  这句话十分管用,木铎不怕若金,可是提起乾王他不得不三思了。他看看乾王背影,压了压火,停住脚步。若金拉了拉他,想让他坐下,木铎却冷笑一声,“看来我不用去了。”说着下巴朝若金身后一扬。

  若金回头一看,只见韩岭和苏瓷离开位置,正向自己这桌走来。她慌忙对木铎低声道:“别说话别闹事,就算我求你了!”

  木铎瞪了她一眼,面色阴郁地坐下。若金转过身,看着韩岭和苏瓷穿过人群向她走来。他们一年多没见了,韩岭还是以前的样子,仍是那么英俊潇洒,可好像又有些不同,面容没变,穿着也没变,究竟是哪里不同了,若金也说不上来。苏瓷仍然打扮得很素净,不过今日难得地穿了条长裙,头发也梳了发髻挽在脑后,不知为什么,若金好像觉得比前两次看见她时好看了些。她想自己应该迎过去,但是她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只是盯着两人紧紧牵着的手。

  韩岭走到桌前,向若金一笑,唤了声:“若金!”

  若金身子微微一动,也扬了扬嘴角,轻声开口,“好久不见。”

  两人默立片刻,韩岭举杯,“祝贺青城公主与乾王殿下鸳盟得结!”

  若金百感交集,缓缓举起酒杯,道:“多谢了。”仰头饮下。

  韩岭侧头向苏瓷一笑,苏瓷举起手中杯,向若金说:“谢谢。”韩岭含笑向若金解释道:“她是特意来感谢你救命之恩。”

  若金淡淡一笑,“不足挂齿。”续满酒,也向苏瓷一敬,两人各自饮下。韩岭看了一眼苏瓷,眼神中充满爱护之意。若金看着韩岭,他眉目含笑,却不是笑给自己的,他仍旧牵着苏瓷的手,就在这个人声鼎沸的大厅里,这么旁若无人地、光明正大地牢牢地牵着她的手。她只觉口中发涩,“你们……”

  “我们已经成婚了。”韩岭坦然迎上她的目光。

  若金呆了一呆,蓦然转身,拿起酒壶给自己的杯子续满酒,顿了一顿,再转过身,便面带笑容地说:“我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韩岭笑道:“多谢!”他给自己和苏瓷都满上酒,然后接过苏瓷手中的酒杯,向若金说:“苏瓷不擅饮酒,这杯酒我替她喝吧。”

  若金看着韩岭饮了两杯,低头看看手中酒,闭上眼,一饮而尽。清苦辛冽,一直流到心里。

  韩岭与苏瓷离去。若金缓缓坐下,怔怔不语。木铎斜睨着她,“那个女人是韩岭的妻子吧?”

  若金不答,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一口一杯。木铎知道自己猜中了,生出一丝得意,不屑地说:“那女人长得实在难看,这小子太没眼光了。你也不用伤心难过了,不是还有我么?”

  若金忍不住发火道:“有你什么事?”

  木铎凑近,带着几分得意低声道:“我早说过,他不会娶你,你总有一天得回来找我。”

  木铎如此执迷不悟,若金气极,猛地把酒壶往桌上一磕,“你有完没完!”木铎错愕,若金本就心情烦躁,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狠狠道:“木铎,你少自以为是了,你给我记住,我这辈子是不会嫁给你的!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些话!”招手叫过侍女,“没酒了,上酒!”

  木铎又气又窘,盯着若金看了半晌,眼神冰冷。若金也不理他,只管自己喝酒,木铎恨恨地拎起酒壶,跟另一人换了位置,埋头喝起了闷酒。

  众人都知分寸,没人去闹乾王的洞房,也没人打算在乾王府吃个通宵,况且今日是除夕,大家还都急着回家过年呢,情到意至,礼数周到就纷纷告辞了。木铎不想在这里多待,也不管若金,带着东奚人等一早走了。

  若金又叫:“没酒了,上酒!”只听身旁有人说:“时候不早了,该走了。”若金抬头一看,是钟铄。他挨着若金坐下,向准备上酒的侍女摆了摆手。

  若金摇头说:“我不想走,还想再喝几杯。”把一只酒杯递给钟铄,“来,陪我喝点。”

  钟铄温言道:“你看大家都走了,不如换个地方,我再陪你喝。”

  若金抬头一看,果然厅中只剩下了自己和钟铄,愣了一下,也觉不妥,便起身同钟铄离开。出了门,素戈急忙迎过来,她牵着若金的马,一直在府外等候。若金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素戈说:“将军同锡铃先走了,我问他公主在哪里,他说你还在喝酒,我不放心,就在这里等着。公主,咱们回去吧。”

  若金摇摇头,“我不回去,你自己回吧,我想走走。”

  素戈一愣,钟铄说:“不用担心,我陪着她,你先回吧。”

  素戈知道若金的脾气,除了青葙,还没听过别人的话,无奈答应,上马回去了。

  夜风一吹,若金清醒了许多。她和钟铄走在来时的街上,两旁的灯笼不少已被吹熄,剩下的零零落落摇曳在暗夜里。红纱被风撩起,在这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飘来荡去,越发显得落寞。繁华落尽,欢歌寂寥。若金不说话,钟铄也不开口,两人就沿着这条锦绣长街默默地走了一路。

  走到青园后头的胡同前,若金停住了脚步,“我不想回去。你不是说换个地方喝酒吗?”

  钟铄微微一笑,“是啊,这个时候除了我家,哪里还能喝到酒呢?”走到门前,转身笑问:“长风寒冽,可饮一杯?”

  若金咧嘴一笑,“一杯怎够,当饮千杯!”

  两人推门而入。若金摸了两只碗出来,往门槛上一坐。钟铄从屋中拎出一坛酒,看见若金坐在门槛上,也不叫她,只把火盆向门边挪了挪,便也挨着她坐下,倒了两碗酒。两人以星为灯,以地为桌,干了一碗。酒一入口,若金便“咦”了一声,“这是第一楼的葡萄酒吗?”

  “是。那天我看大家都喝得不少,怕他们醉得值不了勤,便悄悄留下了一坛,正好今日拿出来喝。”

  若金嘟着嘴,“原来那天你说没酒了,是骗我的。”

  钟铄淡淡一笑,“我若不骗你,现在你我去哪里喝酒呢?”

  “好,”若金又各倒了一碗,“那天没喝够,今天一定要大醉一场。”冬风清冽,星光闪烁,枯树老井,炭火微红,夜半对饮,倒觉颇有雅意,同样的酒,也觉似比那日更为香浓几分。若金饮了几碗,叹道:“有此美酒,当配好歌。”

  钟铄愣了一下,“可我不会唱歌。”

  若金抬头看着天上繁星,静静望了半晌,好像从那繁星中望见了遥远的家乡。她轻启朱唇,唱起一支莫奚歌谣。钟铄看着她,想起去年自己入东奚时,若金飞马相迎,那时她身着一件大红色的莫奚锦袍,唱了一支莫奚的祝酒歌,豪爽热烈,明艳似火,好似能将心儿燃起。此刻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大梁长裙,宛如静夜里绽放的红梅,歌谣平和安详,声音轻柔低缓,在风里打着旋儿,翩然落入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