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38章 第十章 辞旧迎新 3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若金唱完歌谣,默然片刻,一口饮下碗中酒。钟铄默默地给她添满。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钟铄才开口说:“唱得真好。这是什么歌?”

  若金幽幽地说:“在我们莫奚,女子成婚时,亲人会献一碗酒,为她唱这支祝福的歌。祝福她幸福圆满,顺心遂意,子女成双。本来我应该在姐姐出嫁时为她唱这支歌,但是现在却只能唱给你听了。”

  钟铄知她心结未解,温言道:“真心的祝福无关形式,你与王妃心有灵犀,你所想,她所念,同心同感,无须多言。相信王妃早已感受到你的祝福,必会幸福圆满,顺心遂意。”

  若金低头望着碗中映出的人影儿,“我今日看到乾王一表人才,同姐姐站在一处,也觉得很是般配。乾王对我说,担心姐姐思念家乡,让我多去陪陪她,之前还把青城送给了我们,看起来对姐姐很好的。只要乾王对姐姐好,姐姐过得开心,我就安心了。”

  “王妃如果知道你这么想,她一定会很欣慰。”

  若金抹抹嘴,笑道:“嗯,我明天就去把这番话告诉姐姐。”

  钟铄心里暗自好笑,“这恐怕……不大合适吧。我们大梁有个风俗,成婚三日归宁,就是新娘子要回娘家,当然王妃回不了东奚,不如你过两日再去王府看望王妃。”

  若金叹道:“你们大梁规矩真多。好吧,我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反正我打算在曜城长住下去。”钟铄听到此处,扑哧一笑。若金奇道:“你笑什么?”

  钟铄闷笑着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再也不来曜城了。现在又打算长住在这里了。”

  “啊?”若金一愣,随即想起她确实说过这话,那次是在蒲娘的店中,也是和钟铄一起喝酒时说的。不禁也乐了,“哎,真是的,那时还以为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没想到不仅来了,而且以后可能要常常来。”

  “你以后再别说这种话了,都不作数的。”

  “我说过的话不作数的何止这一句啊,我还说过再也不想看见韩岭了……”若金轻叹一声,出了会神,半晌才说:“我刚才在王府见到他和苏瓷了。”

  “嗯,我知道。”

  “你知道?”

  “我看见你和他们饮酒聊天了。”

  “你看见我了?我怎么没看见你?”

  “你在第一桌,我在最末一桌,离得远,你怎会看见我。”

  “那你怎会看见我的?”

  钟铄看了看她,抬碗喝了口酒,“你那么显眼,多远都看得见。”

  若金以为钟铄是说她和韩岭饮酒招人侧目,便不答话,只是喝酒。过了会又问:“你知道韩岭和苏瓷成婚了吗?”

  钟铄犹豫了一下,说:“知道。”

  “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钟铄慢吞吞地说:“我怕我说了,你会伤心。”

  若金愣了一下,又强作笑容,“我……我不伤心。我早想到结局应该是这样。苏瓷可以为韩岭去死,韩岭也可以为苏瓷去死。可是我做不到。所以韩岭娶的就应该是苏瓷。我……我没什么可伤心的。”

  “伤心就伤心,大不了哭一场,醉一场。在我心中,你应当是那种恣意洒脱之人,当哭便哭,想醉便醉,何须隐藏?”

  若金咕咚咕咚喝了几碗酒,忽地将脸埋在膝上。钟铄望着前方,枯枝横斜,树影昏昏,他一动不动,沉默无言。片刻,若金抬起头,眼中浮光波动,声音仍微微颤抖,“我不是、我不是为了韩岭伤心,我是……忽然发现,这一夜之间,我曾经最爱的两个人,都离我而去了。姐姐嫁人了,韩岭成家了,木铎也不理我了,我觉得好孤单。”

  钟铄侧头望着若金的眼睛,眼神温柔,“人生就是这样,有聚有散,有失有得,有时候你要一个人走,有时候又会有人和你结伴同行。王妃虽然嫁人了,但你和王妃仍然可以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还多了乾王殿下这么一个姐夫关心你;韩将军虽然成家了,但你和他仍然可以做好朋友,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苏瓷做朋友。你会有新的亲人,新的朋友,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好些?”

  这番话像落在了若金的心坎上,她睁大眼睛,看着钟铄,心中的欣悦一点一点升起。空中猛然一亮,耳边传来爆竹声声。两人向空中望去,曜城半空升起团团烟花,缤纷艳丽,璀璨夺目。两人坐在这小院的门槛上,一同看这繁华胜景,默默无语。

  良久,钟铄喃喃地说:“新年了。”

  “啊?”

  钟铄微笑地看着若金,“子时已过,现在是新的一年了。”

  若金醒悟过来,今日,不,昨日是除夕啊,自己都给忘了。她又抬头看那烟花,心中忽有所感。钟铄回屋拿了爆竹,挂在树上,折了树枝在火盆里引燃,递给若金,说:“你来点。”若金喝多了,手颤颤巍巍地对不准,钟铄拉着她的袖子点着,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响。钟铄大声对若金说:“按大梁的风俗,放了爆竹,辞旧迎新。”

  辞旧迎新,若金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字,然后也大声笑着说:“这个风俗我喜欢!”

  两人伴着烟花和爆竹对饮片刻,若金打了个喷嚏,钟铄说:“冷了吗?回屋去吧?”若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屋里走去。钟铄到里屋柜中翻出件披风,出来一看,若金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钟铄轻轻拍拍她,唤道:“公主!公主!”若金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口齿不清地说:“再……喝……”钟铄想了想,半扶半抱地把她扶进里屋,让她在床上躺好,拉过被子为她盖上,把炭火盆搬到床边,然后退到屋外,轻轻把门关上,自己躺在长桌上盖着披风和衣而卧。

  翌日清晨,若金醒来发现不是自己的房间,抚着额头回忆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昨晚喝醉了,睡在了钟铄的家中,有些不好意思。听见院中有声响,推窗一看,钟铄正在院中打拳。看见若金醒了,钟铄收住拳脚,问:“吵醒你了吗?”

  若金面上微微一红,“不是。那个,我昨晚喝多了,实在抱歉……你……你昨晚睡在哪儿了?”

  钟铄指指长桌。

  若金歉疚地说:“害你没有地方睡,对不住。”

  钟铄诚恳地说:“我昨晚看你醉得厉害,而且夜已深了,想着把你送回青园不大方便,只好请你在这儿将就一晚,我这里比不得青园,想必你睡得不大好吧。你不要见怪。”

  若金见钟铄并不在意,也便笑道:“怪什么?我应该多谢你收留我这个醉鬼才是。说起来,咱们在沙海里那几日,可比这儿差多了,睡过那里,便觉哪里都是好的了。”说罢呵呵一笑。

  若金说起的是沙海的风餐露宿,环境恶劣,钟铄听在耳中,却想起了两人在沙海中同餐共宿,耳鬓厮磨的情景,那时形势所逼,未觉不妥,今日忆起,不禁心中一动。

  若金见钟铄不语,说:“我也该回啦。”两人作别,若金回去青园。

  只走了青葙阿穆两人,青园中却冷清了许多。素戈摆上早餐,一大桌子只有若金一个人。若金指指旁边的椅子,说:“素戈,别站着了,一块吃吧,咱俩就别拘礼了。”素戈应了,两人边吃边聊。若金问:“锡铃呢?”

  素戈欲言又止地说:“可能还没起吧。”若金有些奇怪,锡铃一向勤快,很少起晚的。

  “木铎还生气呢?也不来吃饭?”

  素戈低着头,眼睛望着汤粥,“可能还没起吧。”

  “哦,大概昨晚喝醉了。不用管他,让厨房留些饭就是了。”

  素戈也不接话,转了话题问:“公主,青城来信了,你要看吗?”

  若金想以后这些事总不能件件都报到王府去,便答应了。两人吃完饭,若金逐一阅信,信中仍是说大雪之事,青城影响不大,牧民均已安置妥当,请公主放心之类。另有一封是沙力赫写给木铎的,若金没有拆启,拿着信去找木铎。走到木铎房前拐角,却见锡铃从里面出来,低着头匆匆而行,也没注意到若金。若金唤道:“锡铃!”

  锡铃像是吓了一大跳,浑身一抖,回头见是若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若金没想太多,只问:“木铎起了吗?”锡铃一愣,呆呆地看着若金,没有答话。若金纳闷道:“你怎么了?生病不舒服吗?”锡铃迟钝地摇了摇头。若金觉得她怪怪的,便挥手让她走了,自己去敲木铎的门。

  等了好半天,木铎才开了门,见是若金,没好气地问:“干嘛?”

  若金说:“赫叔叔来信了,给你的。”把信递给木铎,又问:“你是不是欺负锡铃了,她怎么一言不发的?”木铎盯着若金看了一会儿,“咣”地撞上了门。若金想木铎肯定还在生气,也不计较,不管他是想通了还是被骂通了,只要不再穷追不舍就好。

  青葙晨起梳妆,褪下昨日大红嫁衣,换上玫红彩绣的缎子小袄,发间簪一支金丝攒花步摇,乾王坐在床边悠悠地说:“欲把青葙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青葙扑哧一乐,“殿下谬赞了,我哪里就比得上西施了。”

  乾王佯嗔道:“叫我什么?”

  青葙想起那日在飞天塔两人之间的波涛暗涌,促狭心起,侧头斜了一眼乾王,道:“三殿下。”

  乾王一把揽过青葙,坐在自己怀中,青葙略略挣了一下,乾王搂得更紧,笑问:“叫我什么?”

  青葙脸颊绯红,轻声道:“三郎!”

  乾王展颜一笑,这才松开了她,说:“我已免了众人贺拜之礼,今日谁都不见,陪你在府中四处走走,熟悉一下。”

  青葙说:“好。”

  却听门外下人轻轻敲门,乾王问:“何事?”

  下人回禀说:“刘太守求见,有急事奏报。”

  乾王微微蹙眉,青葙拿过披风给乾王披上,温言道:“若非十分紧要之事,刘太守不会此刻前来,你还是去见一下,公事重要。而且两位姐姐待会要过来看望于我,你在的话我们姐妹也不好聊天。”青葙说的“两位姐姐”指的是乾王的两个滕妾李蕊和温诗。

  乾王颔首道:“好吧,我去去就来。”又握住青葙的手,正色道:“青葙,你是我明媒正娶、皇上亲封的正妃,你是主,她们是仆,你爱护她们,这很好,但她们若不知好歹,冒犯于你,你自可责罚,甚至不必告知于我。不止她们二人,这个王府,以及府中上下各人,大小事务,以后都由你做主。若你觉得府中人事有不妥之处,随意处置就是。”

  青葙见乾王如此信任自己,很是感动,也回握住乾王双手,道:“我记下了。你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