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47章 第十三章 高意素心 3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二日清晨,若金出门看见钟铄和高剑都站在路边,笑道:“好巧!”

  钟铄心想,哪是巧啊,高剑四更就在这儿等了。高剑向后张望了一下,“公主,嗯……素戈姑娘没跟着你吗?”

  若金纳闷道:“她又不去军营。”

  三人同行,高剑一路闷闷不乐的。若金还跟以前一样说话无拘无束的,但是碍于高剑在场,钟铄便不敢畅所欲言,他心中也觉闷闷的。

  到了军营,钟铄把高剑拉到一边说:“高剑,如果公主每日带素戈来军营,你是否可以让出我那桌子?”

  高剑喜道:“你能让素戈来军营?那我不仅可以让出桌子,再欠你三顿饭都行!”

  过了几日,若金果然带着素戈来军营做事,高剑喜出望外。可是素戈一天到晚都跟在若金身边,若金又常常待在乾王帐中,高剑很少有机会能和素戈说上话,但总比以前见也见不到要好。

  一日吃饭时高剑问钟铄:“你怎么做到的?公主为何会听你的?”

  钟铄似笑非笑,“我跟公主说,你喜欢素戈。”

  高剑一口汤喷了出来,“你真这么说?”

  “是真是假你自己去问啊。”钟铄端起碗站起来拍拍高剑肩膀,“做兄弟的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要看你自己了。”

  阿穆在铁木堂待了一月有余,铸造兵器诸事步入正轨后,便回府复命。连赶了几天路,这日已近曜城,见路边有个小摊,便停下歇息,买了馒头充饥。摊上另有一桌坐了两名解差,桌边地上坐着一个身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犯人。乾州常有罪犯被发配来此,阿穆并不在意。摊主给解差摆上馒头小菜,指指那犯人问:“要不要给他个馒头?”解差骂道:“老子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喂他!滚一边去!”摊主诺诺退下。解差狼吞虎咽吃完,一拽犯人身上的铁链,“快走!”那犯人虚弱不堪,没能站起,解差大怒,拳打脚踢,骂骂咧咧,摊主敢怒不敢言。阿穆不欲多事,背起行囊要走。一个解差一脚踢在那犯人胸口,犯人仰面倒下,蓬草般的乱发下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阿穆看见这张面孔,不由一愣,随即喝道:“住手!”闪身挡在犯人身前,“二位差大哥,再打下去就把他打死了!”

  两人见是一个女子,斥道:“少管闲事!”

  阿穆冷冷道:“这可不是闲事,此处是乾王治下,所有流放的罪犯都归乾王管辖。”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在两人眼前一晃,“这个是王府腰牌,认得吧?”

  两人登时傻眼,忙不迭地道歉,“原来姑娘是乾王府的人,小的真是有眼无珠……”

  阿穆不理二人,转身蹲下,问:“公子如何称呼?”那犯人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双目紧闭,不发一言。阿穆知道他听得见,索性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段销?”他蓦地睁眼,紧盯着阿穆,目光中隐有讶异。阿穆知自己没有认错,从怀中掏出丝帕,为他擦去脸上血污。段销一愣,随即别开脸,阿穆也不勉强,说:“段公子,我姓穆,是乾王府的人。如果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报上我的名号。过几日,等你进城安顿好后,我会去找你。”段销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站起身,目光深邃。

  阿穆交给解差一锭银子,“这个人,我要他好好的。给他买点吃的,找个大夫医治伤口,再到衙门报道。交待给接手的人,好生照顾他。知道二位辛苦,剩下的银子就当车马费吧。”两人满面陪笑,连声称是。阿穆又威胁说:“如果他死了,我保管你们出不了乾州!都记清楚了?”两人唯唯诺诺应了。

  阿穆看了一眼段销,上马离去。回府将铁木堂令还给青葙,详告堂中诸事,并说第一批兵器不日便会运抵曜城,青葙甚是欣慰,说:“铁木堂竟有此大用,我以前想也未想过真有用上它的这一天。”她沉吟片刻,看了看阿穆,问:“难道……他送礼之时已料到会有今日?”阿穆道:“七公子的心思外人哪猜得透?也许是巧合吧。”青葙默然半晌,叹道:“巧合也好,存心也罢,乾王正在四处筹措粮草军备,如今看来,铁木堂和五万黄金真是雪中送炭。皇上身在病中,已离宫休养,乾王的几份折子都没有回音,指望朝廷配给怕是很难了。”

  过了几日,阿穆估摸着段销已分派完毕,便去衙门打听段销派往何处,办事官对这个一来就有王府罩着的流犯印象深刻,当即说给他派到最温厚待人的一个里长处。阿穆知那两个解差照她所说做了吩咐,拿银子谢过办事官便去找那里长。里长也得了吩咐的,一见果有王府中人前来询问,陪笑道:“这流犯已无大恙。最近兵器坊缺人,卑职将他安排到那里了。”

  阿穆诧异道:“他会打铁么?”

  里长苦笑:“他什么也不会,又整日酗酒!种地不会握锄头,运粮不会赶马车,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在兵器坊烧火加炭总可以吧。”

  阿穆淡淡一笑,也不多言,让里长带路。天气本就炎热,兵器坊中更觉炽烤,阿穆拿出王府腰牌令兵器坊管事带自己去找段销。段销正蹲在炉边烧火,工匠们都赤着上身,唯有他穿着长袖衫,虽然破旧,却很齐整,头发已束起,但仍是乱蓬蓬的,脸上黑乎乎的一层炭灰。阿穆驻足慨叹,看如今他这副模样,谁相信他曾是京城第一才子呢?

  段销拉过一筐炭,抱起筐子要向炉中投炭,筐沉体虚,一个踉跄,筐子倾翻,段销身子一晃,向火中栽倒。阿穆惊呼一声,冲上前一把抱住他,拖着他连退数步,叹道:“我还是给你换个地方吧。”

  阿穆问:“这里有没有洗脸的地方?”管事说:“后头有个水井。”阿穆拿银子给两人说:“这个人我带走了,多谢二位。”里长和管事都巴不得甩掉这个烫手山芋,又得了银子,客气地让他们离开。

  阿穆带段销到井边,打了桶水,没有木盆,就用水瓢舀了水示意段销就着水瓢洗脸。段销冷冷地看了看阿穆,阿穆神色泰然。段销目光如剑,并未有所动作,阿穆不避不闪也不催促,只端着水瓢静静等待。对峙片刻,段销缓缓收回目光,俯身就着阿穆水瓢倾流的水洗了脸,用袖子擦干。

  阿穆盯着段销的头发,说:“你坐下。”段销不解,疑惑地看着她,阿穆按他坐在井边,解开他的头发,以手略加梳理,重新挽好,段销唇边浮起一抹冷笑,目中透出讥诮之色。

  阿穆不以为忤,道:“段公子无需误会,我虽是个丫鬟,也懂洁身自好,也并不想攀附于你。只是觉得此处不适合公子。”段销目中讥诮之色渐消,却仍呆立不动。阿穆说:“难道你想烧一辈子火?”说罢不等答话当先走出兵器坊。段销愣了愣,缓缓跟在后面。

  阿穆知道段销跟在后面,也不叫他跟上,也不停步等他,只是放缓步子,以免段销跟得吃力。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了好大一会儿,段销渐渐跟近,阿穆浅笑开口,“段公子,在乾州可有想去之处?”

  段销语气颓废:“我百无一用,到哪里都是废物一个。”

  阿穆温言相劝:“没有百无一用,只有用得不是地方。鸡鸣狗盗之徒都能派上用场,何况公子你博学多才,何愁没有用武之地?”

  段销冷冷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

  “公子之手不是烧火握锄头的手,而是执笔写千秋的手。”

  段销神色微微一凛,“你知道我的身份?”

  阿穆目光澄澈,坦然道:“我知道公子姓名,自然也知道公子的身份家世,我还知道公子是因何获罪。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向公子隐瞒。”

  段销瞳孔收缩,语中敌意隐现,“想不到在这北疆边塞也有人认得我!”

  阿穆却盈盈一笑,“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稍顷又正色道:“段公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我是真心想帮你。”

  段销略略沉吟,眸光深沉,“你是受乾王之令而来?乾王想招募我?”

  阿穆淡淡一笑,“乾王不知道公子被流放乾州,如果他知道的话,不管公子愿不愿意,他一定会亲自把你请进王府。”

  段销默思,以乾王与段家的交情,乾王想招募自己的话,的确不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但他疑虑依然未消,“我不相信你只是可怜我。”

  阿穆也不客气地说:“我一点儿也不可怜你。你的遭遇很不幸,但你至少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段销眼中流光一闪,刹那又消失不见。阿穆缓和语气接着说:“虽然乾王不知此事,但你猜得也不完全不对。我有私心,希望你能为乾王出力。更重要的是,我不愿看见明珠蒙尘。若有伯乐慧眼识珠,你能一展抱负,岂不两全其美?”

  段销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嘲讽之意,“我这样一个酒鬼,还有什么抱负!看来你要白费心思了。”

  阿穆毫不在意,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那你这样一个酒鬼,一定中意这里。”

  段销抬头望去,湖边五个茅屋,一大四小,酒香阵阵,看来是个酒铺。他本以为阿穆会带他到王府或军营,没想到是个酒铺,微微一愣。

  阿穆站在后门向内喊道:“蒲姐姐!”蒲娘应声而出。阿穆笑着说:“我给你带来个会算账写字的人。”蒲娘也笑道:“哎呀呀,我这里正缺一个账房先生。”阿穆把蒲娘拉到一边,两人低声交谈。段销从窗中望进去,见屋中坐着几名军官模样的人,他顺着大路举目北望,虽然树木遮挡,看不到军营,但他知北边便是乾军大营所在。阿穆说完,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离去。蒲娘笑容满面,“段销,我这五间房子,待客后厨柴房各一,剩下两间,一间我住,你就和厨子合住一间吧。”段销道:“不用,我住柴房好了。”举步向柴房走去,留下蒲娘愣愣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