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48章 第十四章 金甲玄铠 1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铁木堂的第一批兵器如期运到,除了弓箭,还有大小弩机若干。铁木堂早已将《器略》中的各类弩机造出,但青葙并不知道。此次阿穆去铁木堂看见样机,便让其运几只过来供乾军试用。

  若金正在帐中整理文书,一名神机营兵士来报,说高校尉在演武场试射床弩,请公主前去观看。若金带着素戈走到演武场,场内已经围了不少人,高剑一见她们,高兴地招手叫她们过去。钟铄也在,见若金走近,两人相视一笑。分开人群走到弩机近前,若金吃了一惊,那弩机堪比一架小车,有十几个人操纵,箭矢足有两尺有余。

  素戈讶异道:“这么大的弩,我还是头一次见。想必威力惊人吧。”

  “你看,”高剑伸手一指,“那是我们刚才射的。”演武场的围墙上插了一支粗大的弩.箭,箭尖全没入石中。

  素戈惊叹:“好厉害!”

  素戈说的是弩,高剑听在耳中,却好像是说自己一般,自豪地说:“那是当然!我准备再试试这弩的准头。”

  兵士问:“高校尉,我们以什么为目标?”

  “嗯……”高剑看了看素戈,忽问:“素戈姑娘,你说以何为靶比较好?”

  素戈一愣,微觉尴尬,见兵士都盯着自己,赶忙答:“箭靶目标太小,不如就那棵树吧。”

  场边有一棵大树,距床弩约两三百步。高剑估计了一下距离和弩力,觉得差不多,便指挥兵士上箭瞄准,发了一箭,从树旁掠过。他调整了一番,再发一箭,仍是从树旁掠过,再调再发,仍是如此,一连几箭,都落了空。高剑觉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更兼素戈在侧,他心中越发焦灼忐忑。急得满头大汗,气恼地把外衣甩在弩上。素戈轻声说了句:“别着急,慢慢来。”

  高剑向素戈感激地笑了笑。静心凝神,细细观察了一番,重新调校,此次一发即中,箭矢深入树干尺许,众人鼓掌叫好。高剑十分高兴,素戈也笑容满面。高剑让兵士撤走床弩,众人散去。钟铄似乎和若金有话说,引她走到一旁。素戈不便相随,站在原地,忽瞥见高剑颈上挂了一条丝绦,轻笑一声。高剑问:“你笑什么?”

  素戈这些天已与高剑熟络,直言道:“高校尉,大梁男子也戴项坠吗?”

  “啊?”高剑意识到素戈说的是自己的长生符,便从颈上摘下递给她,“这个啊,这不是项坠,这是父母送我的,从小就带着,保佑平安的。”

  素戈接过细看,见是一对木符,上面刻有扇形花纹,问:“真的灵验吗?”

  “反正我打了这么多仗,一直都好好的。”

  素戈柔声说:“战场凶险,不要说莽撞之言。”

  高剑见素戈关心自己,心都要融化了,“是,多谢素戈姑娘。”

  素戈将铜锁还给高剑,“你叫我素戈就好。”

  高剑欢喜地说:“那你也称呼我的名字好啦。”素戈低头浅浅一笑。

  钟铄引若金到场边放置新到弩机的车旁,拿起一只手.弩给她看,若金微讶道:“很像石丘寨杀手所用手.弩啊。”

  “你也觉得像?”

  “嗯。”若金点点头,但并不十分在意,“弓.弩物有类似也没什么稀奇吧。”

  钟铄沉吟片刻,知道即便其中有何蹊跷也不该自己过问,便不再深究。

  夜幕沉沉,阿穆见青葙无事吩咐自己,便告了假到蒲娘店中。店内无客,蒲娘便关了门,引阿穆到卧房中坐了。

  蒲娘点上蜡烛,“我今日听一个商客说,北军叛乱已平,从京城来乾州的路通了。”

  阿穆说:“嗯,我也听王妃说了。朝廷可以稍做喘息了。有其它消息吗?”

  “没有了,仗一打起来,来往的商客也少了。你为何不动用京城的影组打探消息?”

  “王妃不允。我只在查探段家的事情上,偷偷和他们联系过。”

  一阵风“咣当”把窗户刮开,烛火跳了几跳,阿穆用手拢住。蒲娘起身合上窗户,用力拍打了几下,才算关上,笑道:“窗户不好使了,明日找人修修。咱们往里坐坐好了。”

  两人坐到床边,阿穆说:“这房子年头久了,不如拆了重新盖个更大更气派的,也可多招徕客人。你如果缺钱我这里有。”

  蒲娘环视茅屋,眼神眷恋,“倒不全是为了钱。这房子是石大哥盖的,这间,是我俩的新房。”

  阿穆叹道:“都这么多年了,石大哥音信全无,你还在等他?”

  “等!多少年都等!他十年没有消息,我就等十年,一辈子没有消息,我就等一辈子。等他回来的那日,看到茅屋还在,我还在,他该多高兴啊。”蒲娘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要不要我让影组帮你查查石大哥的消息?”

  “前年七公子来乾州时,我请他帮我查过。”蒲娘叹了口气,掩不住失望之情,“没查到。”

  阿穆忍不住说到:“蒲姐姐,你想没想过,连七公子都查不到石大哥的消息,他可能已经——”

  蒲娘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一日没消息,我一日都不会死心。当年他走的时候说他一定会回来,让我等着他,他就一定会回来,我一定要等他。”阿穆握住蒲娘的手,为之所感。片刻,蒲娘语气如常,“好啦,不说这个了,你是不是来看段销的?”

  “他怎么样?”

  “唉,我看是烂泥糊不上墙。整天在柴房里醉个半死,什么也不做。你真觉得他有用?”

  “他以前何等尊贵,如今落到如此境地,总要给他时间慢慢振作。我去看看他。”

  蒲娘拉住阿穆,“他不在店中。”

  “去哪里了?”

  “天一黑我就看见他沿湖走了,不知干什么。”

  段销坐在湖边,湖水如墨,夜色如狱。身前有一堆小火,如鬼魅一般在风中跳跃,他把纸钱投入火中,火舌吞噬纸钱,吐出纸灰,如魂魄一般在风中游荡。他将最后一张黄裱纸放入,看着一切统统化为灰烬,仰头将酒灌入喉中。无处发泄,醉也醉不了,哭也哭不出。

  风中飘来低回的箫声,他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湖边,一名女子乌发飞扬,执箫玉立,借着余烬,他认出是姓穆的那名女子。侧耳静听,是一曲《枉佳期》,哀哀如泣,声声如诉,道不完无尽伤怀,语不尽无限愁思。段销被箫声所引,心中忧愤难抑,悲声吟道:“风卷纸灰消散,箫引肝肠寸断,夜半他乡哭一场,谁与话沉冤。瞬息浮荣没,物非人成半,不辨忠奸贤愚良,天也枉作天!”词罢曲歇,段销举头悲号,双目泪垂。

  阿穆走近,默默坐在段销身旁。待他情绪稍平,柔声道:“逝者已逝,公子节哀。”

  段销望着漆黑一片的湖水,“你说你对我了如指掌,你可知道我祭奠的是谁?”阿穆只知段家遇害,这等私隐自然答不出。段销也没等她答话,自问自答道:“今日是亡妻的生祭。她因段家株连,被卖身为奴,不堪凌.辱,投湖自尽!”他心中激愤,越说越怒,指天大骂:“奸人当道,皇上昏聩,忠臣惨死,老天,你有眼吗?!”

  阿穆并不知段夫人如何殒命,听闻此语,也觉悲凉。她凭词忖意道:“段家遭此横祸,你不想报仇吗?”

  段销语带嘲讽,“报仇?我是能去杀皇上,还是劫刑部?这就是命!天注定!”

  阿穆沉声道:“你敢说此大逆不道之言,却不敢与命运一搏,逆天而行?”狂风骤起,裹挟着沙石呼啦啦打来,两人衣衫猎猎飞舞。

  段销冷冷道:“搏?如何搏?我现在是一个贱犯,一个人人打骂、人人鄙视的贱犯!你能帮我报仇还是乾王能帮我报仇?没人能!这世上没人能!”

  “自轻者,人轻之,自助者,天助之。”一道闪电击破夜空,阿穆情冷的面容在段销眼前一闪。“我帮你,是因为我看到你心中仍有热望,你不屈,你不甘!你不认命,你想抗争!可你如果就此屈服,这世上没人帮得了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雷声滚滚,振聋发聩。

  段销怒喝:“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家破人亡的不是你!”豆大的雨点砸在两人身上,两人都似浑然不觉。

  阿穆厉声道:“对!家破人亡的是你,要报仇雪恨的是你!可你如果这么自暴自弃下去,段家的人就都白死了!将来你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他们!”

  又一道闪电撕裂长空,映出段销惨白的脸。“闭嘴!”他的声音湮没在炸雷中。

  阿穆步步紧逼,扬声大喊:“真英雄,能伸就能屈,能仰就能俯。勾践十年卧薪尝胆,终成大业。你段销就不能忍辱负重,重整山河?如果你想烂死在酒坛里,那就算我看错了你!”

  暴雨倾盆如注,天像崩塌一般,狂泄直下。“滚!”段销抬手将酒坛掷向阿穆,声嘶力竭地大吼:“你给我滚!”

  阿穆一侧头,酒坛摔在地上。她晃了晃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盯着段销,半晌沉声道:“段销,你是要做‘借酒销愁愁更愁’之‘销’,还是‘兵气销为日月光’之‘销’?我想你自己能想得明白。”说罢转身隐于夜雨之中。

  大雨如同利剑,刺在段销身上。他呆呆地站在雨中,任凭风吹雨打,仿似魂游天外。不知站了多久,他神志模糊,倒在地上。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挣扎起身,只觉浑身热痛。倚在床上,观察屋内陈设,认出是在厨子的房中,松了口气。蒲娘推门进来,“哟,你醒啦!”把手中汤药递给他。段销接过碗说:“多谢。”蒲娘脸色不悦,“谢我干嘛,是阿穆把你背回来的。”扭身走了。段销愣愣地坐在床上,心中动容。原来昨夜她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了暗处看着自己。可是,她一个弱质女子是如何在暴风骤雨中将自己背到这里的?她现在可还无恙?

  阿穆回到王府,青葙见她额上流血又染了风寒,不禁惊讶地问她发生了何事,阿穆只说自己出门忘了拿伞,雨中行路不慎跌倒,别无他事。青葙请大夫抓了药,阿穆还是躺了好几天才略略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