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114章 第三十四章 倦鸟思巢 3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钟铄停住脚步,面色凝重,一字一顿地说:“常,鸣。”

  若金惊道:“是他!”她想起江边道中,面对常涛,钟铄怒不可遏,差点不顾军令杀了他,自己从未见过钟铄如此冲动,却原来是杀父灭门之仇,如何能忍?不禁骂道:“这个恶贼!”又问:“你父亲得罪过他?”

  “应该没有。可能是赈灾钱款贪污案牵涉到了他。虽然是猜测,但我有很大把握他就是幕后主使。我杀的那个解差在临死前说,他们就是受了常鸣一个手下的指使要除掉我兄弟二人,并拿到证据交给他。我想常鸣可能听说了父亲秘藏证据一事,但他误以为证据在我俩手中,便欲行杀人灭口。但那两个解差并未得手,一死一逃,之所以后来我被通缉,应该也是常鸣想要找到我拿回证据。”

  若金思虑道:“看来这个证据十分关键。可你并没找到,将来又如何翻案呢?”

  钟铄沉吟片刻,轻叹一声,“这也是我忧虑之处。我当年确实找遍了所有可能之处,但没能找到,曾经一度认为父亲是欺哄于我,这个证据实际并不存在。但从常鸣追杀又通缉我一事上看,这个证据确实存在。只是父亲究竟将其藏于何处,不为人知。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是否还在。如果我当年能够找到,父亲就不会被害,良弟就不会被杀。”他语气充满痛悔自责之意,心中悲愤难平。

  若金温言相劝,“这是奸臣恶吏所为,怎能怪你?就算你当年能够找到证据,说不定也会立即被害,同遭厄运。那乐家冤屈就永无洗清之日了。”

  钟铄也知若金说得有理,缓和语气说:“我希望将来若有机会,再回家乡寻找此证。就算找不到,还可寻求父亲同僚出来作证,当年父亲上报之前,曾与要好同僚密谈过此事,父亲入狱后,他们也曾联名作保,应该愿意帮我。”

  若金重重点头,“嗯。到时我陪你一起去,他们若不肯出来作证,我这个公主就把他们统统抓起来问罪。”

  若金夸张地比了个抓人的手势,钟铄忍俊不禁。他知道若金是故意逗自己开心,心中感动,望着若金,目中情意闪动,轻言道:“若金,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若金偏头一笑,娇俏动人。钟铄忍不住想伸手揽过若金,一队巡逻兵士从两人身边走过,向两人行礼,钟铄讪讪地缩回手,崩起面孔。兵士走远,钟铄才望向若金,笑着说:“若金,饿不饿?我们——”

  却听铁牛大嗓门远远喊道:“钟铄!你小子怎么才回来?等着你吃饭哪!”说着向这边跑来。

  钟铄面露无奈,若金大笑不止。

  若金等人到得平仲,正赶上青葙诞下麟儿。乾王欣喜,为其取名“祁晔”。青葙一见若金,便觉若金气色不对,细问之下,若金承认自己受了伤,但只说是小伤。青葙心疼不已,搂着若金不断掉泪。阿穆从旁劝解,说未及满月,伤心动气于身不益。若金也活蹦乱跳地说,小伤而已,和你生孩子比起来,微不足道啊。青葙被逗得破涕为笑。不过乾王来看青葙时,青葙还是给了他脸色看,乾王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只是一径软语温言、赔礼道歉,青葙板着脸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带了孩子回青城去,再也不回来了。”乾王一本正经地摇头说:“那怎么成?你若走了,忍心让我独守空房啊!”青葙斜了乾王一眼,“你不还有李蕊和温诗吗?”乾王笑道:“她们怎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是我将来的皇后啊!”青葙轻轻一笑,两人重修于好。

  若金回归乾营,仍是掌管红鹞飞骑。红鹞飞骑三营将士经过一线天和挽城大战,如今只余两营不到。若金经乾王许可,从乾军中选拔精兵填补空缺。日常军务并不繁忙,乾王也不让她出战,若金每日只是看看青葙,逗逗安康,陪陪钟铄。倒不是乾王刻意让若金休息,只是乾军近期无仗可打。

  平仲城坚墙厚,硬取损耗颇大,乾王探得梁军虚实,知平仲及周边营寨梁军号称三十万,其实只有十万余人,多半还是临时拉来凑数的乌合之众,老弱病残皆有,余者如京城戍卫军、绿柳残兵等本分属不同军系,凭蔡戊一人之力难以完全辖制,是以平仲梁军实力不强。乾军拔除平仲周边数个营寨,步步进逼,但平仲梁军阵法严密,一时难以找到破绽之处,乾军几次出击,均未得手。

  两军对垒时,乾王擅用黑虎军从侧面奇袭,乱敌阵脚,自其建立黑虎军以来,此法屡试不爽。但梁军显然早已防范,坚阵以对,两翼精兵严守,黑虎军几番冲锋竟不得破阵,反被梁军打乱,只得撤军。

  乾王设计,派兵虚攻平仲之东一镇,欲诱平仲出兵相救,则乾军可趁平仲城中空虚,袭而取之。乾王令韩义率军事先伏于平仲周边密林,韩岭裘巩两军接应。见平仲大营出兵东去,韩义知其中计,带兵疾扑梁营,不料鼓声大作,梁军早已布下埋伏,韩义挥军迎战,片刻却又听后方杀声震天,竟是东去那路梁军折返,两路夹击,韩义不敌,幸得韩岭裘巩带兵赶至,杀出生路,才逃回乾营。原来梁军洞悉乾王之计,便将计就计,引君入瓮,差点捕获大将韩义。

  乾王再定一策,集中兵力攻下临乡,欲取道此处进攻满仓,满仓是梁军粮草所在,夺下满仓,平仲粮草自断。梁军闻讯,连夜从满仓向平仲调粮,车辆载道,络绎不绝。乾王命裘巩疾袭粮车,务将粮车截于途中。同时命韩岭及黑虎军攻打满仓。押运粮车的梁军一见乾军来袭,丢下粮车,慌忙逃窜。裘巩到粮车近前查看,掀开车上覆布,惊见车上皆是草木火油,不及撤退,火箭飞至,正中粮车,熊熊火起,其余粮车皆是如此,梁军趁机冲杀过来,乾军登时被困于火阵敌军之中。危急关头,幸突降大雨,浇熄火焰,裘巩率兵拼力厮杀,总算逃过一劫,狼狈败退回营。另一边,韩岭到了满仓,却中了空城之计,梁军从四面杀出,韩岭力战不敌,多亏黑虎军援救,才得脱逃。

  裘巩、韩岭带残兵退回临乡,未得喘息,当夜梁军袭营。梁军竟穿着乾军服饰,雷雨之中,乾军根本分辨不清,于是好一番自相残杀。乾军伤亡惨重,裘巩、韩岭弃守临乡,撤回乾军大营。

  乾军几番战败,乾王心中纷乱,暂且休兵,平仲也不出击。恰逢青葙产子,乾王在青葙面前谈笑风生,实则心中忧虑非常。这日旁观乾军操练,见铁牛赤膊舞刀,念起旧日时光,朗声道:“铁牛!敢与我比试一番?”铁牛才不拘谨,提刀便上。乾王卸去铠甲,只着单衣,与铁牛斗在一处。两人都使出全力,铁牛势大力沉,乾王招式精妙,两柄刀上下翻飞,寒光迸射,铿然作响,十分好看。斗了几十回合,乾王一招“杨柳拂风”,看准铁牛破绽,斜刺里穿入刀阵,刀背在铁牛腕上一拍,铁牛大刀应声落地。众人哄然叫好。铁牛大叫:“痛快!老牛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打一场了!”乾王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拾起铁牛扔在地上的衣服,为他披上,笑道:“老牛,如今也只有你敢和我痛痛快快地比一回了。有空咱们再来比过!”

  众人散去,乾王却见段销还坐在木桩之上。乾王走近,段销欲起身施礼,乾王摆摆手,将腰刀戳在身边地上,撩衣跃上木桩,与段销并肩而坐。

  段销直截了当道:“殿下是为平仲难下而心烦吗?”

  段销一语中的,乾王也不讳言,“半为平仲,半为敌将。”

  段销目光灼灼,“殿下指的是耿新吧。”耿新原在乾军中高居将军一职,两年前桂秉从乾王手中取得兵符后,为削弱乾王势力,将不少将领调离乾军,耿新就是那时被调到平仲的。

  乾王微微颔首,语气甚为无奈,“他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于我排兵布阵、计谋攻略了熟于心,我前策才出,他便知后招如何,知己知彼,因计制宜,怎能不胜。”

  “耿新颇有将才,蔡戊乃庸碌之辈,胸中并无用兵方略,若非耿新为其出谋划策,他如何与乾军一较高下。”

  乾王知段销所言切中要害,平仲难下,皆因耿新。他目光悠远,天上澄澄碧空,绵绵浮云,地上细细风吟,恢恢马嘶,一如当年的乾州。他幽幽开口,“耿新跟在我身边,有十年了。自我就藩乾州,到离乾赴京,他一直追随于我,整整十年。”“整整”二字,语气甚重。

  “我初到乾州时,他只是一个饲马少年,但我看他武艺精湛,心思缜密,是可造之材,有心提拔,将他选做我的亲卫军,亲授兵法,亲传谋略,连他的刀法都经过我的指点。”说到此处,乾王停了一停。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常与耿新比试刀法,那时耿新年少气盛,从不因自己是亲王抑或他的上级而手下留情,两人每每对战,都酣畅淋漓。耿新年纪渐长,刀法渐精,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肯与自己交手了?乾王竟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来,我委以重任,他也确实不负我望,与西奚几番大战,锋芒毕露。只是想不到,我一起兵,他就离我而去。”乾王长叹一声,“十年亲随,竟也难测其心。”

  段销知道,乾王一向善于掩藏内心,大多时,他面上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一张面具。而此刻,段销从乾王的眼神中看到了少见的复杂情绪,有痛心、惋惜、悲伤、迷茫、疲惫、孤独,还有一些他读不出的情感。他还记得,上一次看到乾王流露出类似的眼神,那是接到先皇驾崩消息之时,那时,自己同样读不出乾王的心思。现在正如那时,乾军骑虎之势,只能进不能退,不论前方是谁。段销斩钉截铁道:“殿下,恕望之直言。耿新选择与殿下为敌,难道殿下此时还对他存有情分吗?要知耿新不除,平仲便如第二个绿柳。”

  乾王立即接口,语气坚定,“我对耿新旧谊与战局无碍。耿新要除,我心中明了。只是如今他青出于蓝,我屡战屡败,如何除之?”

  段销见乾王并不犹豫,这才放心道:“殿下,耿新原是将军之位,调到平仲,蔡戊却只让他做了一个小小都尉,可见蔡戊对这个出身乾军、并非自己心腹的外人不大信任。昨日得细作报称,蔡戊欲一鼓作气,进攻我军大营,耿新力劝其据城不出,蔡戊责怪耿新畏缩不前,安于现状,不肯出力,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虽然蔡戊暂时听用耿新之计,实则两人有罅,时刻分崩在即,我们可择机破之。”

  乾王目不转睛地盯着段销,片刻,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