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116章 第三十五章 永结连理 2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沉默片刻,段销试探着说:“不会是耿——”

  甘疆忽听乾王座椅响动,段销便停住不说。想是乾王示意段销噤声。甘疆觉乾王探身过来,便刻意鼾声如雷。乾王拍了拍他,又唤了两声,甘疆一动不动,只管打鼾。乾王放心笑道:“睡得死猪一样!”

  甘疆心中暗暗呸了几声。乾王坐回椅中,却不说话了。甘疆正欲探听内情,却听乾王又喝起酒来,心中又气又急。好在段销忍不住问道:“殿下,我猜得没错吧?”

  乾王道:“不错!”轻舒一口气说:“毕竟我与他十载同袍,比那蔡戊老儿亲厚万分。他在梁军中郁郁不得志,早萌生去意。此番重逢,阵前话旧,并辔共饮,念及往日情份,便想重归我军。回城之后,又被蔡戊责打,心生怨恨,遂下定决心,暗中送书一封,愿为内应,里应外合,助我夺下平仲,以做归乾之礼。随信还择要概述了城中布防,并许诺稍后献上详细城防图。”乾王越说越得意,脱口道:“嘿嘿,我有耿新为内应,平仲何愁不破?”

  甘疆在心中大骂耿新奸贼小人。耳边传来纸张窸窣之声,又听乾王得意洋洋道:“望之,你看,这就是他给我的手书。”片刻又说:“此处太暗,我们去那边看吧。”接着便是椅子响动,乾王起身,忽听“咣”地一声,段销惊呼“殿下!”,乾王似是摔了一跤。乾王醉醺醺道:“哎呀,我头晕眼花,你扶我回帐去吧!”段销依言扶起乾王,两人踉踉跄跄出帐。

  帐中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甘疆偷偷将眼睁开一条缝儿,四面一瞧,帐中果然无人,才放心抬起头来。竟然发现案边掉落一封信笺,信瓤在信封中露出一点头儿,尚未取出。他急忙拾起一看,信封上写:“乾王殿下亲启”,他一眼便认出正是耿新的字迹。抽出信纸展开粗粗浏览,确与乾王所说无异。

  忽听帐外段销声音问道:“甘疆还在里面吗?”守卫答:“在。未曾出来。”甘疆慌忙将信纸塞进怀中,将信封扔在案边,照旧装睡。

  只听脚步声响,段销进帐,在案边上下搜寻,找到那只信封,欣喜道:“果然落在这里了!幸好未失。”未做停留,出帐而去。

  甘疆暗赞自己机智,既拿到了重要证据,又没让对方发现。惴惴过了一夜,天不亮,便假做酒醒,向乾王辞行。乾王兀自酣睡,段销送他出营,还不断感激他如此尽心,夜奔满仓。

  甘疆离了乾营视线,立即转往平仲。守军见是甘将军归城,开门迎入。甘疆将耿新投敌之事急报蔡戊,蔡戊见那信上所书,确是耿新字迹,城中布防也一一对应,勃然大怒,命左右将耿新绑来。耿新尚无法行走,被人半架半拖至帐中,跪在地上,看见甘疆站在蔡戊身边,十分诧异。

  蔡戊断喝:“耿新!你投敌叛国,出卖军机,充当奸细,军法不容!”

  耿新虽双腿受伤,仍笔挺地跪着。冷笑道:“蔡太守你若不容于我,将我免职就是,何用栽赃于我?这等污名我可担当不起。”

  “大胆!你私通敌军证据确凿,竟还敢污蔑本官!这是你亲笔所书,岂容抵赖!”蔡戊将书信扔到耿新面前。

  耿新扫了一眼,信上之字确实与自己的笔迹十分相似,但仔细辨认,耿新还是能看出些许不同,可是旁人恐怕很难瞧出细微差别。待他凝目细读,登时如五雷轰顶,这竟是一封自己的降书!而且不仅字迹相似,连语气、心态都一般无二!耿新大惊道:“这、这定是伪造,是敌军离间之计。我可发誓,从未写过此信。敢问太守是从何处得来?”

  甘疆趾高气扬道:“你还敢狡辩!我亲耳听到乾王说你与他话旧饮酒,愿重归乾军,说你觉不受太守重用,心生怨恨,说你暗中送书,欲献城投降,事实俱中,无可辩驳!”

  蔡戊怒道:“你说是伪造,就算敌军模仿你的字迹,但平仲布防机密若非你主动献上,敌军如何得知?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耿新直直地盯着甘疆,一言不发。甘疆被他盯得脊背发凉,心中发虚。忽然想起叛国的又不是自己,为何要心虚?不由挺了挺胸,咳了一声。

  耿新目光缓缓垂落,肩上像有千钧重压,不堪重负,压得他直不起腰。一幕幕画面浮上眼前,韩岭钟铄的不战而退,铁牛复述的乾王“真言”,乾王与自己阵前饮酒断交,降书中几可乱真的笔迹语气……他猛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悲凉与失落。蔡戊与甘疆诧异莫名地望着他。耿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是你棋高一招啊!”

  蔡戊闻言,问:“你认罪伏法么?”

  耿新目光落在身前的那封书信之上,如坠深海,如置冰峰。炎炎夏日,却如瑟瑟寒冬,冷得他浑身颤抖。乾王说:“以后是敌非友……谁生谁亡……无恨无怨。”乾王说:“今日这最后一碗,也就别再推辞了。”原来意在此处。那碗酒,并非绝交之酒,而是断头之酒。乾王步步机关,引己入瓮,十载师友,最了解自己的仍然是他。亏欠殿下的,亏欠乾军兄弟的,拿自己这条命去还,的确无恨无怨。死在乾王手中,死得其所。

  耿新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他挺直身躯,抬起目光,昂首前方,眼中有悲切,有伤痛,但没有愤怒,没有不解。他静静开口:“蔡太守,你信也好,斩也罢,一切随你。我耿新虽与你不睦,但心在大梁,从未有变,天地可鉴。”

  “哼,”甘疆不屑斥道:“死到临头,还一味嘴硬。”

  蔡戊正色道:“耿新,你也听个明白,我之所以不重用于你,是早料到你会生异心,你果然通敌叛国,愧对皇上栽培多年。我与你并无私怨,但为国为军,只能立斩不赦!”

  耿新竟淡淡一笑,“蔡太守,我并不怨恨于你。斩首之后,请你将我的头颅悬在城头,我要亲眼看着乾军进城!”

  蔡戊面如寒霜,“哼哼,想不到你对乾军如此之忠心哪!我必如你所愿!来人!”他取出一支令箭,“耿新投敌叛国,证据确凿,供认不讳,立即斩首!”扬手抛出,令箭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于耿新面前,发出清脆的声响,犹如心裂之声。

  乾军中军大帐。

  乾王正独坐沉思,段销匆匆入帐,道:“殿下,大功告成!”

  乾王愣了一下,似乎一时没能明白段销话中的意思,抑或不愿明白。

  段销解释道:“殿下,离间计得成,蔡戊已将耿新斩首。”

  乾王声音发涩,“已得到消息了?”

  段销迟疑一下,才说:“不用等消息了。耿新的头颅就挂在城头。”

  乾王霍地站起,疾步奔出帐外。段销赶忙追出,刚想请乾王止步,乾王在前面猛然顿住身形,段销差点撞上乾王,急忙停步,见乾王出神地望着平仲方向,面无表情。

  段销轻声道:“殿下……”

  乾王没有回头,扬手止住段销后言,“我知道。”负手望天,轻叹一声,“准备攻城吧。”

  段销并未应答,他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乾王也并不等段销应答,缓缓离去。

  阿穆正带着安康在青葙帐外玩耍,安康看见乾王,扑到乾王面前,乾王把她抱起,安康格格地笑。乾王看着安康天真无邪的笑容,面上也不禁浮起微笑。他抱着安康进帐,青葙正在喂奶,乾王一边哄着安康,一边和青葙聊些家常闲话。等祁晔吃饱,青葙叫阿穆把祁晔抱走,带安康出去。乾王笑道:“你有私房话要和我说啊?”

  青葙望着乾王,神色温柔,“三郎,你我夫妻,不仅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应有欢同笑,有苦同悲。你心中之伤,可愿与我一诉?说出来,便会好些。”

  乾王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以为掩藏得很好,却原来她早已将自己的心伤尽收眼底。乾王眼望青葙,目光却越过她,飘向不知所在的远方。许久许久,他都没有开口。青葙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陪他坐着。半晌,乾王才轻轻唤了一声:“青葙……”

  “嗯?”

  乾王声音像从风中飘来,无怒无怨,满目悲戚自伤。“我自问待人赤诚,为何我的兄弟都背弃于我?向亮如是,耿新如是,就连我唯一的亲生兄弟,也是如此。我的亲人,好像都不愿和我一心。”

  青葙又惊又惑。乾王兄弟三人,长兄早夭,乾王口中“唯一的亲生兄弟”自然指的是先皇了。乾王从不曾对青葙说过皇家旧事,此刻显然是真情流露。青葙只知表面上乾王对先皇十分恭敬,至于他们兄弟的私密往事、抑或乾王对这位二哥的真实情感、两人之间有何纠葛,就像乾王与姚太后之事一样,自己从来不知。青葙柔声劝慰,“三郎,背弃你的,都不是真正可信之人,无需为他们耿耿于怀。你还有很多兄弟,他们愿意一心一意追随忠诚于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会与你同心同德,不离不弃。”

  青葙的最后一句话令乾王收回了无处安放的目光,他盯着青葙浅浅的笑容,目中悲伤尽褪。然而,青葙并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信任,看到欣慰,没有青葙意料中的任何情感,只有深不可测。不知为何,青葙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安,故作轻松笑道:“你不会连我也不信吧?”

  乾王忽地一笑,将青葙揽入怀中,“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