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133章 第四十一章 伏杀惊刺 1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青葙也惊得离座起身。殿中众人慌忙跪倒,费庸忙示意众人退下,自己也不着痕迹地退到角落。青葙一惊之后,心思急转,道:“皇上息怒。这其中必有内情,请听钟将军细言。”

  皇上这会也醒过味来,慢慢坐回椅中,缓了缓语气说:“你给我原原本本从实道来!”

  钟铄神色从容,沉着应道:“谢皇上!罪臣原名乐忠,九年前,父亲担任蜀郡蒙城府兵教头,查知蜀郡有官员勾结贪污赈灾钱款,举报不成,反被诬陷入狱,含冤而亡。蒙城有正直官吏上书鸣冤,也不幸遭人暗算。我与小弟流放途中,遭凶手派人追杀,小弟丧命,我杀掉凶徒逃至乾州。为求活命,化名钟铄,从军为兵。多年来得皇上器重提拔,罪臣感铭于心,未敢稍有邀功求赏之心。但深冤大仇,从不能忘。前月回乡,幸被罪臣寻得铁证,查出真凶,罪魁祸首竟是常鸣,他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残杀无辜,罪大恶极!罪臣句句属实,无一字妄言,书证详情在此,皇上一阅便知。罪臣身犯数罪,不敢奢求宽恕,皇上如何处置,罪臣受之无怨。但赈灾钱款贪污案,先父身负污名九年,两家三命,沉冤待雪,亡魂未安。罪臣泣血乞求皇上,重审此案,洗沉冤,慰忠魂,除奸佞,还公道于天下!罪臣叩谢皇恩!”说到最后,钟铄语声激越,俯身重重叩首。额触青石,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如钟鼓撼心。

  钟铄直起身,双手捧起证据与奏疏。皇上盯着钟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青葙听完这一番话,已明了来龙去脉,钟铄之罪,说大便大,说小便小,责恕端看皇上一句话而已。她看不透皇上的心思,生怕他一怒之下重责不赦,先开口说道:“想不到你竟身背如此奇冤,实在可悲可叹。”青葙这句话表面是抚勉钟铄,其实意在向皇上表明自己的立场,并婉转求情。

  皇上似被青葙点醒,瞥了角落中的费庸一眼,费庸忙疾步走出,从钟铄手中接过书证呈至皇上面前。皇上不动声色地说:“你虽身犯数罪,但尚算有情可原。此事我已知晓,如何处置待我看过书证再说。你先退下吧!”

  钟铄一愣,皇上这话模棱两可,可进可退,并非定言。他待要问个明白,却听青葙呵呵一笑道:“皇上宽宏大量,是臣下之福!”钟铄听出这是青葙暗示他莫再追问之意,只得按捺住心中焦虑,谢恩告退。

  殿中经历了一番惊涛骇浪,殿外却一派旖旎的初夏风光。阿穆步出殿外,见段销随之出殿,泰然跟在自己两步之后。她缓缓停步,转身望着段销,段销含笑以对。阿穆柔声道:“段相,我们走的路不同,就此别过吧。”

  段销不以为意,“还有一段路可同行,何需此时道别呢?”

  阿穆幽幽叹道:“长路总有尽头,又能同行到何时呢?”

  段销淡淡一笑,“同行时便欣然悦之,路尽时便再寻下一段同行。你坚守你的,我等候我的。我常念你我初识之时,那个坦然为我挽发的女子,那个雨夜将我骂醒的女子。我不求问答案,你也莫赶我离开。我们抛开芥蒂,仍旧做回旧友,好么?”

  阿穆眼中一热,别过头去。她没有答话,缓步前行,段销默然相随。两人穿过桃林小道,一路不语,然而心意缠绵,一切尽在不言中。道边桃树株株,轻风习习,只是花事已了,徒弄青枝。走到尽头,阿穆要向左转回凤禧宫,段销该向右转去中宫门,阿穆驻足,轻轻说:“我要走了。”

  段销凝望阿穆,说:“阿穆,我有一言。”

  阿穆“嗯”了一声,等他开口。

  段销沉默片刻,才郑重说道:“宫廷险恶,万事小心。段府永远是你可依之所。”

  此话情深意重,真真是肺腑之言。阿穆感动非常,望着段销,眸中莹光闪动,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她微微点头,静立片刻,终飘然离去。转身刹那,她觉脸颊湿凉,原来自己仍旧情难自已。她不敢停步,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旦回头,便会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纵使无缘,奈何情深。

  阿雪与那男子仍坦然住在钟铄府中。那男子伤势渐好,却甚少露面,偶尔与钟铄碰面,也不过微微颔首,既不热络也无敌意。钟铄非但不介怀,反倒有几分欣赏。

  不久,皇上就颁下诏书,为当年贪污案中蒙受不白之冤的忠臣平反。圣旨是费庸交到钟铄手中的。钟铄难掩激动,颤抖地接过圣旨,捧旨细读,热血却渐渐冷了下来。圣旨着意赞赏一番,冤雪了,名正了,官复了,太守长史斥罚了,可是一字未提常鸣之事。钟铄手捧圣旨,愣怔半晌,缓缓抬起头来,盯着费庸,“费公公,这案子就这么了了吗?”

  费庸微微颔首,“这圣旨是皇上亲自拟的。”言下之意,该说的话都写在上头了,没写的就是不打算再追究的。

  钟铄心中悲怆,顾不得是否合宜,激愤道:“真凶不除,奸臣不判,草率了案,何为大公?”

  费庸面露同情之色,轻叹一声,趋前一步,低声道:“论理儿我不该多嘴,不过,有句话想送给将军。皇上虽贵为天子,但也有他的难处,此案如此了结已是天大的恩宠,有些事就莫要再争了吧!”

  钟铄沉默半晌,忽地苦涩一笑,“我明白了。多谢费公公提点。”

  费庸拱手离去,钟铄站在门边,望着青天白日,心中空荡无望,欲哭无泪。九年的不白之冤、血海深仇,就这么了结了,轻巧得就如天上的浮云,渺小得就如地上的尘埃,不值一谈。他呆呆地站了半晌,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府去。阿雪还在等待他的“好”消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于她。

  那男子不在屋中,阿雪一身锦衣男装,正独自坐在桌前,摆弄着一只小胭脂盒出神。钟铄站在门边,望着这个锲而不舍寻仇九年、历尽艰辛矢志不渝的弱女子,感觉自己无颜以对。阿雪抬起头来,望着钟铄,静静开口:“有好消息吗?”

  钟铄艰难地举起圣旨放到桌上,勉强咧了咧嘴,在阿雪看来,不知是哭是笑。钟铄声音沙哑,“皇上……翻案了,褒奖你父亲忠直勇——”

  “这无关紧要。”阿雪无动于衷,钟铄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我父亡家没,要这样一个虚名何用?”阿雪展开圣旨,默读之后,原样折起,并无流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

  钟铄愧疚道:“阿雪,对不住。”

  阿雪声音出奇地平静,“你不必道歉,这并非你的过错。官官相护,哪个朝廷都是一样。我早说过,法度无纲,唯以刀剑求正义。”

  钟铄心中一惊,“你什么意思?”

  “与你无关。”说着将胭脂盒揣入怀中,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阿雪淡淡道:“去我该去的地方。”大步离去。

  钟铄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坐在桌边,总觉得有何处不妥,但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起杯子凑到嘴边,猛然停住。那胭脂盒!阿雪身着男装,根本无需涂脂抹粉,那盒中装的并不是胭脂,而是……钟铄低头看了一眼杯中水,心中蓦地一惊,“砰”地将杯子重重拍在桌上,疾步奔出。夜色茫茫,行人寥寥。他们会去哪里呢?他略略思索,转身向南海坊跑去。

  南海坊附近大小湖泊如珠玉散落,因地处京城之南,百姓习惯称之为“南海”,挨着南海的巷陌便被称为“南海坊”。南海坊是京城著名的烟花之地,聚集了众多品级不等的红楼歌肆,最近每到入暮,常鸣府中侍从便簇拥着大轿明火执仗地来此,直到子夜才回。如要行刺杀之举,这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地方。

  钟铄跑到南海坊,长街弄巷灯红酒绿,楼阁馆舍鳞次栉比,他不知常鸣所在,后悔没向李京问个清楚,只得一家一家查看。走过两条街巷,终于在一家名叫“百鸟楼”的歌坊外看见常鸣的侍从。他向四周看了一圈,并无阿雪踪迹,想必他们已进入楼中,便径直入内。几名打扮清雅的丫鬟迎上前来,问钟铄是听曲儿还是吃酒,钟铄问她们常鸣在哪个房间,丫鬟面面相觑,并不答话。钟铄拿出腰牌亮明身份,才有一名管事的丫鬟引钟铄进了后院,钟铄见院中停着一乘大轿,那丫鬟向二楼雅座一指。钟铄抬眼望去,正看见一名垂发绣裙的女子端着茶盘向常鸣屋中行去,心中大惊,疾奔上楼,在常鸣屋前一把拽住那名女子。那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阿雪。

  阿雪被这一拽,盘中杯碗叮当乱响,常鸣屋前的两名侍从向这边望来。钟铄错身挡住两人的视线,扬声说:“我叫了半晌的酒饭,怎么这会才送来?快给我送进屋去!”向阿雪努努嘴,用口形示意她回房。阿雪知此计已不能再行,只得装出诺诺之色,回身向二楼对面一间包房走去。常鸣的两个侍从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进入房间,才收回视线。

  不出钟铄所料,阿雪的那个朋友正在房中。看到两人进来,他一愣之下,随即起身,持剑在手。钟铄闩门回身,责备道:“你们太鲁莽了!赶快离开这里!”

  阿雪怒气冲冲,“我不用你帮我,但你也别想阻碍我,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我不是要阻碍你,我是来救你们的!”

  “一派胡言!”

  钟铄心中焦急,低声道:“常鸣根本不在这里!”

  阿雪一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