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童曦连请了三天假。
在早春摊在床上不管不顾一天的后果,便是第二天顶着重感冒去医院报道。
护士在扎了两针终于找到血管的时候,旁边位置上一对情侣也终于舍弃了垫手的热水袋,采用了十指相扣的取暖方式。
楼童曦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动自觉地闭上眼,旁边情人间的呢喃不时钻进耳朵,让挂点滴的这几个小时愈发难熬。
这个季节是感冒高发期,在护士又一次替一个病人扎完针后,楼童曦接到了任雪薇的电话。这通电话让本来打算用这三天给自己好好放个假的童曦不得不调整计划,之后的两天,心无旁骛地与画稿作伴。
这让她本来就有些郁郁的心情变得更加烦闷。
挂完点滴回到住所,楼童曦关上门,一坐下来,呼吸便沉沉地压过来,然后她开始止不住走神。
这样的状态下画稿的质量可想而知,事实上,对于改稿,她压根没脸交出去。
楼童曦叹口气,拿起稿子揉成团正要丢进垃圾桶,她的动作因为突然的敲门声被打断。
楼童曦假期的第二天,她的住所迎来了一位陌生人。他约莫四十岁,西装革履。从他递过来的名片上,楼童曦得知眼前这位先生是一名律师。
他是骆兴晏的私人律师。
对于他突然登门造访,楼童曦并未请他进屋坐。事实上,她整个地堵在了门口,表现出来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否遇上了什么难缠的人。
走道间不时有人来往。
律师先生笔挺地站着,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并未对楼童曦明显的防备表现出不快,在狭窄的走道上向楼童曦表明来意。
最终,楼童曦还是把他请进了门。
律师先生从善如流,他晦涩地提起她和骆兴晏之间的事,并未就关系多嘴,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而两套方案大概几个字就能概括:起诉或私了。
这个看上去有得选的选择题,律师先生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明确告诉楼童曦,他倾向于后者。
从最开始楼童曦明显的排斥到后来请他进来,楼童曦的转变,对于这位常年在交际场上摸爬滚打的男人来说,她的心思显然瞒不过他。
他说:“楼小姐想必也不希望事情闹大。”
楼童曦沉默下来。
“老实说,这类事我也处理了不少,”他顿了顿,尽量委婉地说,“真要论起来,双方都需要负一定责任。”
他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了,骆兴晏也是这样想的么?
毕竟这位律师是代表骆兴晏来找她谈的。
楼童曦开始委屈,但她握紧了手却还是紧闭嘴不说话,她的目光自律师先生踏进她家里的那一瞬开始,便忍不住关注他的落脚地。
现在什么都没有这点重要!无论他说了什么,她得赶紧把地板擦干净才行!
可是这人什么时候走!
沉默中,楼童曦听见对方说起了别的事。他说原本他应该更早点到,结果在这块转了好久:“楼小姐的住所有些偏,如果……”
楼童曦大约能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但她不想再说,她的注意力持续地集中在律师脚踩着的那块空间。
终于,楼童曦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一个陌生人以这样的姿态站在她住所的地板上,她压抑着情绪开口:“先生,您说的我会好好考虑,请您先回去行么。”他是陌生人,而这里是她住的地方!
“楼小姐,我觉得这件事尽快处理对大家都有好处,”楼童曦的话对他并不陌生,这是种变相的拖延,“如果您决定和解,那么我的当事人骆先生会给予您满意的金额作为赔偿。”
来之前骆兴晏的电话表达的意思是,他希望像一般人解决这件事那样解决这个问题。
但从骆兴晏的语调中,他惊讶地发现那位一向镇定的思路清晰的骆先生,这次是真的慌了阵脚了。
补偿?
楼童曦没心思注意面前的男人眼底的探究,甚至这两个字轻而易举地把她执着于地板的目光拉离。她又想到骆兴晏说出这两个字时,脸上懊恼的表情。
原来,“补偿”是指这个。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好像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颗糖,她迫不及待含着它,但等到外面包裹的糖衣渐渐融化,等待她的却是慢慢渗透的苦涩。
“我只是希望能和骆兴晏单独谈谈!”楼童曦终于抬起头,她的目光紧盯着律师。
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涌出来了,但现在还不能哭,她希望这位先生能理解自己的难过,只要他一走,她就能把地板擦干净,擦干净之后她就能好好的痛快地大哭一场了!
但是,律师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嗓音就像电子音一样冰冷响起:“骆先生已经把事情全权交由我处理,您有话我可以代为转告,或者您有什么条件也可以直接和我说。”
单独谈谈?
可是,骆先生大概不会希望再见到这位。
终于,楼童曦再也忍受不了,她激动起来,“和你说?你知道骆兴晏对我做这些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代我问问?问问他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还要这么做?”她眼眶通红地瞪着他,“问问他给了钱就可以这么做?那换我给他钱给他他说的类似的补偿,我就可以随便对他干什么了?”
女孩的表情是勉强出来的恶狠狠,声音里藏着无尽的委屈。律师被她轰了出去,她重重地关上门,坐在地板上,胳膊抱着大腿,头低埋着久久没有出声,仿佛全世界都被她阻隔在了双臂之外。
室内很安静,空气中蔓延着压抑的沉闷。大约是过了很久,楼童曦重新抬起头来。她把眼泪擦干,进浴室拧了毛巾,一点一点把刚才律师踩过的地方仔仔细细擦干净。
之后,她把毛巾扔进了垃圾桶,就这么开了门跑了出去。
太阳已经落山,属于早春傍晚的寒意并不比冬季来得温和。
楼童曦一口气跑到玫瑰园附近终于停了脚步。她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现在被冷风一吹才有些清醒过来。
再拐一个弯就是玫瑰园了。
在那里上了两年班,可以说那是楼童曦在这个城市最熟悉的地方,甚至于闭上眼她也能画出小区路线以及每幢楼分布位置。
她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纠结于要不要踏入玫瑰园。
在寒风中又站了一会儿,最终,楼童曦选择原路返回。她脑袋放空,来回折腾了一趟等到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把门钥匙落在门内了。
这个小区很老旧了,隔音效果不好。隔着门板楼童曦还隐约能听到自门内传出的手机铃声。
她头很疼,刚刚大概是又受了凉,原本就没好全的感冒看样子是又要加重了。
她毫无意义地捶着门板,持续累积的失落沮丧转而化为愤懑,冲击着她的神经。
凭什么?骆兴晏凭什么让不相干的人来介入他们之间的事?
楼童曦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一个自称能代表骆兴晏的人以那样轻松的语气谈起这件事,然后公事公办地通知她应该怎么做。而最应该露面的骆兴晏却躲在这人的身后,通过别人的口告诉她他的补偿条件!
刚刚那位自以为能全权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律师先生说什么来着?
哦对!快点决定是么?不要去找骆兴晏是么?
她偏不!
楼童曦重重地捶了下门板,这个举动引得正经过楼道的住户侧目。她没管别人的目光,穿着单薄的衣服再次从住所离开。
门板内的手机持续不断震动,在早春一个平白无奇的晚上,楼童曦在自己的住所通往玫瑰园公寓的路上跑了两趟,头一次她没敢进去,第二次她一鼓作气跑到26幢站在了骆兴晏面前。